迎面似乎有风，风中还带着丝的凉意，天空中已经飘起了如丝的细雨，只是现在一切感知都已经麻木了的海棠红对雨丝根本就是无知无觉。
脚下都软的硬的各种高低不平的障碍，海棠红突然回想起，晋城失守的前夜，也是尸横遍野，到处都是硝烟，血腥和腐烂的味道。
对，就这种肉体腐烂的臭味，让她想起了那些横七竖八死态各异的人来，同她现在脚下看不见，却完全能感觉的到的死去的人，一样。
她想起了唐宗秘史里的一句唱来，“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总是铺就在成千上万的老百姓的尸体上得来的胜利。
不论古今。
这是一个万人坑，坑底很深，坑口也很大，大多数被日本人无故枪杀了的，或者被抓住的所谓的反日份子，被打死的枪毙的，大多会扔到这里。
老上海的人都知道，管这叫冤屈地，附近别说住人，连平时走路都要绕着这老远的走。
都说这里屈死的人太多了，冤气太重。还有人说，有人从这里走过，遇到了冤死的鬼，游荡在坑边，凄惶的喊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传说的人，仿佛亲眼见过似的，说的活灵活现，让人不由得不信，于是，这里就更荒凉了。除了鸟儿叫，竟然无半点杂声。
天黑月晦，阴雨绵绵，海棠红越走越是无力，摇摇晃晃好象这个坑有天那么大，那个边缘就象天边那么的遥远，走也走不到。
她甚至想干脆闭上眼睛，倒下吧，就睡在这里吧，跟这些比自己先死的人，一起躺在这，等着慢慢腐烂，因为自己真的没有力气了。
可是，这种想法也只是那么如急风闪电一样的一闪即逝了，因为她刚刚想到放弃的时候，眼前一下子就回想起了，下午江畔的那场惨烈的带着绝决色彩的决斗。
她想，当大家走下车的那一刻似乎就都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尤其让她意外的是黄老爷，一直以来都人认为是汉奸，走狗，精明如鼠也胆小如鼠。
可是他是那么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枪，他在开枪的时候喊的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小鬼子们，我要让知道知道，中国人都有血性的！”
黄老爷何止是有血性，他同样是有智慧的，有胸襟的英雄，海棠红想，不知道他的尸体是不是也在这里，如果可以，她想等天亮了，她要找人，将黄老爷，黄夫人，还有咪姐，陈强，文康，他们的尸体都找回来，入土为安。
这时的她还不知道文康其实没有死，也不会知道，她在这么想的时候，还有一个人跟她抱有着一样的想法。
倏忽又想到到了巫仁莆，何其万幸，秋大夫竟然能乘乱将仁甫救走，只是不知道后来他们有没有被抓回去，现在还是安全的吗？
一想起他们，海棠红心就飘的远了，一种种猜测，一种种假想，好的，不好的，巫仁莆现在的身体，芦苇荡能不能藏住人，日本人会不会回过头去接着找他们……
不知道结果的关心，带来更多的是揪心，那种一团乱麻似的揪心。
忽然，远处传过来一团黄光，黄色的光柱在一片黑暗中晃来晃去，好象是一个调皮的小孩，在蹦蹦跳跳。
那光柱一会向这边一会向那边，应该是寻找着什么呢。
海棠红想这种静悄悄的寻找，一定不是日本人，如果是鬼子的话一定会带着狗，带足了手电和人，大张旗鼓的找的。
会不会也是来寻找亲人的尸体或者是抱着一丝希望来寻找亲人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人，就有救了，她抱着希望冲光亮的地方大声的呼喊起来。
她这一喊还真的把灯光吸引了过来，黄色的灯光快速的向海棠红这个方向跑了过来，灯光走的时候，海棠红还听道：“这边，这边，这声音我听着耳熟，你们快跟我来。”
“别是女鬼吧？你要过去就去，我们不去了。”
“就是，就是，快跑吧，一会儿女鬼抓了去，做了替身，就完蛋了。”
“不许走，我说了不许走！”
似乎还有争执。
海棠红喊道：“我受伤了，不是鬼。”
后来海棠红回想起这段，还会想笑，多可乐，被人当成聊斋里的女鬼勾魂的了。
不过当时的情况，谁也笑不出来，海棠红喊了几遍，那面却好象越是听见她喊，越是要跑，而有一个人却又执意的不让那几个人走。
最后好象都急了，就听见那人恼怒道：“你们再走一步，我就开枪！”
然后，一下子就静了。然后海棠红就看那团澄黄色的光离自己越来越近，灯光到近前时，海棠红才看出来，竟然是秋大夫。
“海棠红！真的是你，刚才听到你呼救的时候，我就听着象，真想不到……你怎么了？”大夫的目光总是会被伤口吸引住，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海棠红胸口上的枪伤，胸前那一片的血都已经干涸，象是依然可以想象的出，创伤有多严重。
“秋大夫……”海棠红也就说出这三个字，人就晕过去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的奇怪，当你身上危险中的时候，自我保护的意识就象在身体里安了个阀门，在没有安全着陆时就一时那样加足力气的向前冲着，但一旦知道自己脱危险了，那个闸自己就啪嗒一下的关上了。
秋大夫让人把海棠红先抬了回去。
然后，顶着雨在黑夜里又去了一趟那个万人坑，找到了黄老爷和夫人的尸体，都让人背了回来，第二天安葬到了黄家的祖坟。
海棠红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三天后的中午了，与此同时上海也连续不断的下了三天的小雨。她醒来那天的清晨，天气才放了晴。
正午的阳光，清亮而通透，好象前两天的雨就是为了清洗在天幕上挂的久了的光织就了的幕帘。
现在所有尘埃都已洗去，剩下的只是干净和透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