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你?!”岳冬一时反应不过来,和周大贵纠缠起来。胖子佟见状也上前帮忙,但结果只是乱作一团。
周大贵嘴唇一个劲地哆嗦,双手猛地摇晃岳冬双臂:“倭兵攻进来的时候你在哪儿了?倭兵四处杀人的时候你在哪儿了?!”
拳头,再也攥不住了。
环境稍微静下,身后一个抬尸队员也说:“不是你们跑掉,俺爹俺娘就不会死……”
另一人像是不忿刚才被岳冬骂,也说:“你既然是勇兵,那为什么不打倭兵,和俺们这群亡国奴一起在这儿抬尸了?”
“就是!你的号衣呢?是不是扔进了我家里了?还在这儿装蒜!”
“最后能上船的都是你们的人,咱们就被你们推下海!我儿子就是这样淹死的!”
“我娘亲媳妇妹子全都跳井自尽哪……”
岳冬一脸茫然。看着一脸悲愤的周大贵在等待自己的回答,仿佛看见了旅顺失陷时惨绝人寰的一幕。悸颤的呼吸声中,张开的嘴巴久久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紧贴身后的墙壁,企图以墙壁的冰冷来麻木自己早已不堪重负的思绪,本来愤怒的目光也早已变得不知所措。
无从怪责,无从开口。哪怕那时候自己压根不在旅顺,哪怕自己曾在朝鲜和敌人浴血奋战,此刻的他压根有口难言。这时也仿佛听见,在玄武门城楼上,枪林弹雨下左叔叔揪住了自己,嘶着嗓子向自己发出那绝望的吶喊:
“要是咱们就这样走了,你叫这里的百姓怎么看咱们?咱们的百姓怎么看咱们?到时候他们的敌人就不是倭人了,是咱们了!”
亲睹这说话变成现实,再看见刚才在混乱中掉到地上染了血的布袋,想起父亲在韩家屯被官兵活活逼死的一幕,岳冬仰天闭上双目,深深地凄声一叹,让一眶的泪水流下。
他终于明白。他明白,一直以来百姓脸上的迷茫和冷漠。他明白,从朝鲜回来后所感到的种种陌生。他明白,左叔叔为何要创立同善堂。他明白,左叔叔在自己脸上留下的疤痕。他明白,父亲死前对自己的嘱咐。他明白,韩家屯那卖菜女孩和这小姑娘那平淡的目光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明白,谁,更应该为这一切负上责任!
岳冬拨开了周大贵的手,捡起了布袋和日军的枪支,检走其身上的子弹,然后离开房子。期间没说一句话,也没有看任何人。
“上哪去了?”胖子佟上前问。
“去,做,咱们勇兵本该做的事儿。”岳冬侧过脸,万念俱灰的说着。
胖子佟依稀记得,年初在郭家村剿匪,自己挑衅岳冬时他早就说过同一番话,那时候嗤笑的胖子佟,现在却揪心的说:“别傻呀你!你千辛万苦的从朝鲜回来,难道最后却是这样白白死去?能这样吗?!”
“我压根就不该回来!我压根就应该死在平壤!”岳冬转过身看着胖子佟,泫然欲泣,但眼神却是十分坚定。这问题一直缠绕着自己,连日来他也不断地抚心自问,而此刻,他终于有了答案。
胖子佟心头一震,但还是力劝:“那兰儿呢?左军门不是叫你回来照顾兰儿吗?她可能就在左府里边鼓着肚子等你!还有你孩子呢?他可需要你这个父亲哪!”
岳冬默默地看着胖子佟。的确,每想到兰儿,每想到自己的孩子,岳冬就心如刀割,恨不得马上放弃所有东西,历尽千辛万苦也要和她们团聚,更何况,兰儿此刻可能真如胖子佟所说,近在咫尺!
但目下,泪流披脸的他却毫不后悔的说:
“我宁愿我孩子将来没有父亲,也不想他将来活在这样的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