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第一场雪,来的比平常稍晚一些。同学的小三轮车,载着我们行驶在无人的旷野。
这是一段很庸俗的开头,因为我找不到其它更朴素无华贴近现实的写法。摆在眼前的是飘飘扬扬的大雪和一条已经封冻的消息:我的初中外语老师英年早逝。像一句歌词“大好年华己逝去,”朴实却真实,真实的让人无法接受。
风和雪兴奋地扑向我们。我努力地将头缩在领子里,给自己一个温暖的巢。但办不到,一个小小的三轮孕育在风的寒、雪的冷中,无路可逃。正如张老师的离去,与他的执着,与他的努力,似有丝丝缕缕的必然。
高高的幡指引着前进的目标,十八年前的学生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拜访老师的故居,算是一个黑色心情秀,门口散放着许许多多的花圈,让我想起许多纷杂的单词。小小的纸条上缀着来自各地的学生姓名,仿佛一次上课,一次聚会,大家无法拒绝的邂逅。
“咦,你看?”怎么是张老师?我揉揉眼睛。
一定是他的兄弟,一样的弓腰,一样的伸头前进姿势,清晰可见他当年音容笑貌。常常一节课从头讲到尾,常常一节课我们要记上三大页讲义。要背课文,要写单词,要和陌生的语言做零距离接触,还得忘记我们随口而说的土话,他说,你们可以绅士一般地生活。
说这话时,我们天天得跑六七里路上学,然后来回三四趟地吃饭,吃馍头就咸菜打猪草,绅士生活仿佛与我们毫无关系。但是他坚持着,生活是自己的,与别人无关。
所以他经常生气,摇着头地生气,气我们的懒惰和看不见前方的光明。
在他的唠叨和“气愤”中,我们时而忧愁时而快乐地向绅士生活前行着。但他自己的生活一点不绅士。
他认真地教书,也认真地做人,看了什么就说什么,让许多人不高兴,因此他不仅不绅士,还不如意。离开他的日子,听到的都是一些艰难的消息:有了两个孩子,家属没有工作,还有工作,调动,十之八九都写满了坎坷。
所以有一次遇见时,他坚决地说,不要干老师,那时我上高三。
不幸没听他的话,做了他的追随者,品尝他每一步走过的岁月。为人夫,为人父,守着屈指数来的薪水应对柴米油盐一切既定的和不定的细节,才慢慢想起他的话,累!
累的日子不紧不慢,他和我都得用心去和着节拍。渐渐有消息说他到高中去了,说他成了骨干教师,说他教书受到学生的爱戴。这样,我心中的记忆又添上了诸多光环,全忘记了同行的我每日体验的沉重。我以为,做为我老师的他已经绅士地活着,做为他学生的我只好很老师地行走着。
执事的人叫我们坐席,意味着开始吃饭,喝酒,意味着我们可以暂时忘记,尽兴或者随意从事一种交流方式。这是一种原始的风俗,最基础的习惯与饮食需求交织在一起,心情被释放,被削弱,大家将毫无悲哀。但是今天少有人喝酒,少有人喧哗,来自四面八方的他的学生小心翼翼地说话,小心翼翼地回忆,怕惊动了他。
这种小心,宛如当年在他的课堂上。
其实成人后,我见到他一如昨天的谨慎地说话,我们是传统意义上的师生。那是前年夏天的一个中午,我在移动公司的大厅里填写一张登记表。移动大厅、银行、超市是我们乡下人进城最方便的休息地点。
张老师也到了。我忙站起来。
坐吧,坐吧。他说了话,我坐下。
看了我的表,问是哪个级别?我说是省级。他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干的不错,一般人没这个机会。”
我有一些惶恐,生怕误会我的做人和这张表。他又接着说,“好好填,好好干。”微笑着离开了。
想着这件事,我和同学们离开。我想我是幸运的,有了一个荣誉,一个很多知识分子表面上也许不屑骨子里却向往的名声。而他,将青春及汗水,将健康和生命,将辛勤与爱心一路挥洒,将梦想与美德点燃,却猝然离去,质朴的不带任何名利地离去,象一场没有理由的大雪突袭而来。
我们就是他的荣誉证书,我们的点点滴滴的进步是他获奖的理由。说这句话时,小三轮车已经发动,纷纷扬扬的雪片象当年的单词任意飘洒,我突然觉得我的诗句很苍白,也很矫情。
因为,离去的永远离去。因为,遗憾的永远遗憾。我们很快就会回到现实,去忙碌,去体验继续的教师生活,还要走着同样的路,给人梦想给人美丽给人美好,也许同样会忘记健康,忘记自己,忘记人生的一场场不测风雪。
所以,我渴望这场大雪的结束,了无声息地结束。雪后,必然是晴天,是轻松的没有一点痕迹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