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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见证(2)

父亲的出生并没有给人带来惊喜,跟所有的小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对于爷爷和婆婆也一样,只是觉得第一胎就生了个儿子,算是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不过,看着他一天天地成长起来,对于他曾经在未来向我讲到过的过去也得到了证实,那些已经隐藏于我的意识深入的记忆,也历历在目般地回忆起来,使我能够把这三十多年所过程作出较为清晰的梳理。因而,如果你有耐心读下去,对出现在可能不合情理的地方不必太过在意,因为那是在我结合未来父亲亲口向我谈到的一些情况作出的推断。

父亲从来就很害羞,不善言谈,跟人一说话,脸就会红,这大概遗传了他父亲及我爷爷的基因,我确实了解到,爷爷在读书时,学校要让他入队,他居然跑到了厕所里躲起来。不过,自从父亲考上师范,准备要当老师后,几年的训练,竟然*着他把这个毛病改变了。当然,事实证明,这只是表面现象,在很多时候,这种性格特点一直都在左右着他的工作与生活。

父亲在上学时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读书,据他自己说,在他还没有读书过红楼梦时,就已经产生过自己是贾宝玉的感觉,每当他走进错暗的房间里,就会像进入了贾府。读书中学时,他每天中午回到家后,吃过饭,就立即朝学校跑去,但实际上他是到租书摊去看小人书。他曾经很得意地谈到他看小人书的情境,小人书两分钱一本,每次他会在展板上看好书的编号,再到书箱里看那本书的厚簿,如果书太簿,他就会选择另一本。父亲喜欢看的书有两种,一种表现古代人生活的,一种是讲英雄故事的,所以婆婆曾说父亲是“战争贩子”,因为他最喜欢看的电影就是战争片,只要是战争片,就算在晚,他骑在爷爷的肩上也不会打瞌睡。我无法知道父亲具体看了哪些书,但有一条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读者,开卷有益并不一定正确,就算你看所谓的好书,那也不一定真有好处,因为在我们所能接触到的书,很多都是经过某些人有目的地加过工的,如果你真信了它,那对于你自己来说,那就是一场灾难,父亲大概也是中了其中的毒。这就像糖一样,当有人为了让你觉得更甜,更喜欢,就在里面加上化学合成的糖精,那结果,只要是有一些文化的人,都会明白其中的危害。

如果父亲没有考上中师,而是只是像他的父亲一样做个农民,或者更准确地说做一个新时代的农民,也许,他就不会坠入这个泥潭之中。当他的思想已经钻入了那个死胡同,越向前走,当然就越是危险,如果他不是从事与文化相关的职业,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站在另外的角度去审视这个古怪的世界。但是,命运,这是一个能完全推卸掉社会责任的字眼儿,却捉弄了他,一方面,他在书中寻找着书指引给他的理想,另一方面,他又发现现实与书中的理解相去甚远,最终,他立下了宏愿,要做一个思想者。然而,他却没有作为思想者的基础,更没有思想者的能力,而且,这个社会好像不但不喜欢思想者,而且极力地排斥它,失败就再所难免了。

父亲有着坚定的到理想与信念,但是,这样的理想与信念却最终毁掉了他,在一个理想与信念完全死掉的社会里,如果你要讲你的理想与信念,那么,你会比理想与信念死得更惨。也许有人会说,这个社会并不缺乏实现了自己的理想的人,其实,那些实现自己理想的人已经抛弃了更为重要的东西,信念,如果他们不丢弃信念而学会钻营,那么,他永远也不会成功。我已经见过了很多的读书人不断地重复着这一事实,表面上,他们清高,他们目中无人,目中无物,他们坚持着自己的思想,但实际上,他们早已经蜕变为唯利是图的江湖中人,那摆出的架子,只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或者蒙骗更多的俗人。

父亲虽然教着书,而且比起其它人来更加负责地教着书,甚至当着学校的领导,但是,他一直没有改变的就是对社会、对历史的思考,他希望通过多年的积累,能让自己的认识更加的丰富。他一直忙着像苦行僧一样地思考,但却忽略了身边的现实,当其它老师一个个都想方设法使自己盆满钵满时,他仍然做着自己的梦,十年,二十年,他几乎一无所获,唯一得到认可的,是上面对他的结论,思想有问题,不堪重任。这彻底毁了他两条腿走路的计划,一方面,教好书,能取得一定人地位,接触更多居于上面的人,一方面,多读书,多写书,形成自己的思想。

在教学上,他的研究已经算得上深入,他通过将教育教学与文化结合起来,对自己的教学进行了全新的界定,他认为,教学不但是传授知识,更是一种文化的体现,学生只有在学习中体验到这种学科在文化中的意义,才能真正使教学变成对于他们的生命有着意义的过程。比如,语文教学,他让学生在课堂上体验到对社会、对他人、对文字的理解与表达所具有的意义,而数学,就是要让学生在教学中体验到思辨于人成长的价值。他把传统的功课薄形式与学习能力、学习方法培养结合起来,创建了方法指导,自学自悟,指导提升,全员参与,整理内化的教学模式。但是,虽然有人对他的教学很感兴趣,但是,对于多数人而言,他的教学不知所云,更为严重的是,他所教的学生在考试中的表现并不突出,他没有失败,但也没有成功,没有一位所谓的领导或者专家对些感兴趣。领导关心的是某个教学能不能提高他在上级领导心目中的地位,专家关心的是这个教学能不能给他带来经济上的利益,所以,真正能让人接受的是通过突击,能让人耳目一新的像节目一样的教学。

当父亲到了不惑之年,蓦然回首,发现,他的理想仍然遥遥无期,而信念已经变得一文不值。记得他曾经谈到过,他觉得现在的教育最缺的是信念教育,通过责任意识的培养,让学生变得坚定,因为哪怕教育思想再纯正,如果学生不能坚持,到了社会,一样不会顾及整个社会,而变得自私之人。比如,很多时候,我们都有是与非的观念,但是,当影响到切身利益时,我们却不能坚持到底,这必然决定了一个社会公义的丧失。不过,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的这一套感兴趣,他也没有能力推销这与套思想。

此时,他不得不用回到常人的思维,再一看,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用失败下结论,为了他的所谓的理想与信念,他已经失去了除了这两样遥不可及的东西,其它一切都已经失去。他失去了更好的生活条件,家里只有一套狭小的旧房子,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我,对生活没有一点信心,而他的妻子,也就是我的母亲,对于他的内心,没有一丝理解。这是典型的失败人生,当他的理想与信念之塔颓然倒地时,便什么也没有了,他试图再拾起丢掉的那些东西,但他又很不甘心,因为如果丢掉了那两样东西而去再找已经失去的,他实在没有任何的信心。挫折感使他开始越来越暴躁,也越来越怀疑自己,他找不到任何的力量来支撑他,不但有他的妻子,就连他从小就信任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婆婆爷爷。

最终,他走完了他悲剧的人生,我不敢说他有多伟大,实际上,他应该算是一个非常卑微的人,因为他的一生一事无成,更害了我的一生。他因为忙着自己的所谓事业,无法将过多的精力放到我的身上,他总是希望我能独立自主,所以除了给我布置学习任务,就再不抽不出更我的时间来管我,当他来看我学习结果时,却又简单粗暴地对待我,结果使我在童年倍受打击,一直无法建立起信心。他一直努力以非功利的思想来引领自己的理想与信念,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他却又无法摆脱功利的毒害,对于我的学习,他不得不采用功利的结果来衡量,所以,在他失败的同时,我也不得不走向失败。

从我父亲的身上,很容易就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在理想信念已经失去的时代,如果你要坚持理想与信念,那么,你就只能同理想与信念一同死亡。伴随着信念而在的公平与正义,当然更不能幸免,因为公平与正义绝不能停留在嘴上,它需要行动来支持,在没有信念的朝代,谁还可能有真正的行动呢,只有利益才是永恒,没有人会为了别人而坚持。如果从这一点来说,我父亲又是伟大的,他在没人坚持的时候依然坚持着。

得到了这样的结论,我就算死,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不管是我的失败还是父亲的失败,都证明了一个道理,在这个时代里,没有像我父亲和像我一样的任何存在的理由,不是社会抛弃了我们,而是我们不知趣地要来到这个社会,因而离开,那才是正理。

算起来,到我准备停下手中的笔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有一百二十多岁了,在这一百二十多年的岁月里,我已经见过太多,多得超过了绝大多数的仍然还迷恋着物质或者权利的那些人。我失败,但失败得丰富,想想我的父亲也是,他失败了,但在他的内心,他应该也算是见到了很多别人未曾见到的风景。

这是一个争斗的社会,思想永远只能处于从属的地位,用得上的时候,它们被奉为灵魂,用不上的时候,你如果希望将其转化为理想与信念,那你就是选择了自我毁灭。本来思想应当储存于读书人的头脑,但是,事实上,它们却留在了读书人的嘴上,读书人的大脑里没法装下它们,因为他们有太多的名誉地位的算计需要占在有限的空间,钻营比思想更能让人成功。这就是我们的文化,两三千年来,读书人就这样算计着走到了今天。

不可否认,我们也存在着思想,但是,这样的思想不是为了保证社会的公平与公正,更不是为了正义,而不提供人们更好争斗的技术与技巧,所以,读书人就能派上用场,要么帮助自己,要么帮助别人,为权力与地位而战斗,这就是思想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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