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下头去看自己的书,并不理会她要干些什么,这时,我听到后面有杯盘的响声,然后转过身去看了看,原来是餐厅的机器人正在替她收拾餐具。再联系她有两个保镖来判断,她一定是一个有些背景的人,套句俗话,她的家庭必定非富即贵,这样的人,我更要远离。
我虽然低着头,但却并不能有效地看书,书上那些字就像长出了手脚一样,四处乱跑,或者就严密地挤在一堆。我已经是五十来岁的人,虽然以我所在的时空只能算是青年后期,但也不可能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产生吸引力,而且我还是个刑满释放的囚徒,在我们的文化中,只要是囚徒,那就绝不是好人,人格上已经差人很多。这样一想,我倒是轻松了一些,这种缺心眼的姑娘,说话自己没有分寸,或许,她只是为了好玩,于是,我偷偷地笑了,笑自己怎么这么龌蹉,竟然对一个姑娘随意的话在意。
“你在笑什么?”
可能是我太专注于自己的内心,姑娘几时坐到了我的身边我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抬起头来,发现她的头已经挨我很近。
“你看的是什么?”
她的头挨得更近了,我不但能听到她呼吸的声音,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流,而且,还能听到她头发滑落的声音,感觉到头发散发出的热气。她的头发很黑,很长,也很顺,像个淑女一样批在肩上,随时向某个方向滑去。
她伸出手来,擦着我的身体伸向书页,翻到本卷的开头,看着书说:“你在看《项羽本纪》!我们两人真是太有共同语言了,我也最喜欢这篇。我也最喜欢项羽,虽然他失败了,但他却是真正的大英雄。如果我能生活在那个时代,我一定是那个自刎的虞姬,你信不信?你能不能再带我到那个时空去,做个时空旅行,这样的话,我一定要做那个虞姬。”
突然,她侧过脸来,正对着我的半边脸,问:“你有见过项羽吗?他是不是像你一样高大健壮?他也喜欢看历史书吗?虞姬漂亮吗?虞姬有没有文化?他们两个过得好不好?”
她的一连串问题,似乎并没有希望我能回答,不过是为了表现自己对项羽最大的关心而已。问完这几个问题,她突然定住一般,死死地盯着我。我没敢稍稍动一下头,如果是那样,我很可能就会将脸碰到她的嘴上。
对于女人,我有一种天生的敬畏,我可以朝男人发脾气,甚至为一些无足重轻的事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但在女人面前,我永远发不起脾气,也永远狠不下心来。但是,此时的情景,我该要如何逃避呢?她已经*我太近,而这个女人却只有二十来岁,她似乎正在玩火。
“见是见过,但我不清楚那些情况,我对他不感兴趣。”
“你这话有道理,如果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感兴趣,那他很可能并不是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男人只会对女人和世界感兴趣。你就是个真正的男人,我喜欢。我身边太多对男人感兴趣的男人,他们除了搞些阴险的花招,便不能真正的接受男人,以为只要征服了男人就能征服世界,其实不然,只有征服了世界的男人,才可能真正征服天下的男人,也才可能真正征服女人。虽然可能做不到,失败了,只要有这种想法的人,那就是真正的男人,你就是这样的男人吧?我看得出来。”
“我只是个粗人,听不懂你说的,你还是坐回去吧,我要看书了。”
“光看有什么用,你得去做才行,哪个英雄不是做出来的。你肯定是嫌我,所以故意这样说的,是不是?”
说着姑娘居然真撅起了小嘴,做出生气的样子。
“不会的,我也是新姑娘儿上花轿,头一遭,你肯定是误会了,我以前从不看书。”
“我才不信,如果你很少看书,能看文言?打死我也不信。”
“你能坐回去吗?我不习惯这样跟人说话。”
“这样不好吗?我以前老是这样跟我的爸爸一起看书。当然,当我长大后,就不这样了,你是除我爸爸以外,第一个男人。也可以算是唯一的男人,我爸爸应该算不上个男人。”
一个姑娘居然说自己的爸爸算不上男人,这话还真是有些新鲜,我朝窗户的方向挪了挪,然后侧过头望着她。
“告诉你,小时候,我一直在我爸爸身上找着男人的特征,但非常遗憾,随着我年龄的增长,随着他的事业的发展,这样的特征越来越少。最近,我发现,他哪是个男人,简直就是个太监。”
我笑了,笑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居然说出这样可笑的话来。
“你不相信,等你见过他,你就知道了,我真为我的妈妈感到不值,一辈子,跟着个太监过日子,我居然有个太监的爸爸。”
我不再想理她,就将头转向窗外,欣赏灿烂的星空。
她似乎也安静下来,默默地坐回到我的对面,轻轻地,若有所思地翻着书。
“你说,项羽为什么会战败?”
我侧过头去,只冷冷地回答:“不知道!”
当我将头再次转向窗外时,蓦然的一瞥,让我看到她的眼神里的悲哀,我很奇怪,又将头转回去,再次细看,果然,那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那股子热情,而是充满了哀伤。一个开朗爽直、热情似火的姑娘,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楚楚可怜的小姐,真是让人难以捉摸。我总是同情女人,但却从来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们,只能暗暗地责怪自己。
“这本书我不看了,你看吧。”
我将《史记》推到她面前,然后将她面前的那本《汉书》刨过来。
“我不想看,你只要告诉我,项羽为什么会战败?”
“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是战略战术上的失败吧!”
“这绝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我们的历史中,一直就没有几个像样的男人,一个男人孤独的与一大群太监斗,当然就只有失败了。”
“那时的男人也很多。”
“并不是长了那个东西的人都是男人,男人是一种气质,而不是一种器官,你知不知道。有器官的不一定是男人,没有器官的,也不一定不是男人。长了那东西为什么不是男人,那是因为他们受到了文化的阉割,是那些自称为读书人*的刀。就拿刘邦来说,在他起义之前,再延后一点,在他取得优势之前,都可以算是个男人,但后来,当他在身边聚集了众多的读书人的时候,他就再不是个男人了。”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你不用再说了,说了也白说,我就是牛。”
姑娘听我一说,居然又在脸上挂起了微笑,说:“嘿,想不到,你还有男人的另一个特点,幽默,你这算不算是个冷笑话呢?我最喜欢牛,一心做自己的事,任劳任怨,从不标榜、表现自己,有时还会发发牛脾气,让人不得不让着它。”
我不敢再理她,只是沉默着,姑娘想了想,又问:“你是在哪里服的刑?”
她的这个话题值得一聊,于是我将在罗漠星见到的一些奇特物与景向她作了介绍,她说她曾经跟着她的父亲到那里参观过,并没见到我所说的浮树林、水井坊、地底世界,她干脆让我是不是等船到了中转站,立即转回去带她见识见识。我当然告诉她不行,因为我正与几个朋友要回地球去,她就摆出一副失望的样子。
对于监狱里的生活,我谈得很多,但对于帮派与暴乱的事,我并没有主动提及,当她主动问到的时候,我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用上一两句敷衍,说我不关心这样的事情,所知也很少。
从她的话中,我也知道了他的父亲与罗莫星球的前任龙首有过较多的交往,范成洪还曾是他的部下,对于她的父亲现在在干什么我虽然一度想了解,但终究没有提出疑问。
到吃晚饭的时候,她说要请我,好一边吃一边继续聊,我当然不会答应,就说自己还有两个朋友,我要与他们一起用餐。
我们一起将书放回到书架上,然后准备去餐厅,正往前面走,远远看到老二与老三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来。
到了眼前,我停住了,老二说:“老大,我与老三到处找你,没想到啊,你在这里。”
老二边说,边拿眼睛扫着姑娘,我急忙要将他的注意力拉过来,说:“你们没去打牌?”
“等一会儿去,睡了一天,现在精神正好,找你一起喝两杯,等会儿好打牌。”
“我和二哥到处找你,你倒是过得有滋有味的。”
老三说着,脸上现出怪异的笑容,显得有些轻浮。
“那好,我们走。”
我朝姑娘点了点头,准备要跟老二、老三走。
“你住哪间房?”
我迟疑了一下,老三很快接口说:“丙字307,好找,顺着中路一直走就行。”
“晚上我来找你。我叫方……方馨。”
“芳心!”老二与老三一起重复着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