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诚翰越领着一支船队南下的时候,光施府正笼罩在一片诡秘疑云当中。
光施姗姗离家数日,走的不算远,按理说早该回来了,竟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又派了两拨人出去寻,连最初找到她的那些人也凭空消失了一般。
那附近既无盗匪山贼,又无流寇黑店。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留下,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起初府里碎嘴的婆子还有闲情私下里胡乱揣测些因由,传的满府风言风语。两日前外出寻人的抬回来一具漆黑的尸身,敏氏当场昏厥过去,府里众人立时噤若寒蝉,再无人敢提起此事。
光施于承与于夫人秉退众人在书房里关了半天,转天便没有瞧见下人往光施于承园中端汤药了。
这天,于夫人把光施婉婉叫到自己院中,待婢女们摆好茶点,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光施婉婉朝骨儿使了个眼色,让她也跟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她们二人。于夫人不说话,光施婉婉便端着茶,垂眸啜饮。
在她的记忆中,于夫人对她的态度向来是视而不见,面对面穿过,也不会给她一个眼神。往日里私扣妹妹们的月银,支使家丁在外作乱,不经通禀擅动库房中的物什这般,她也从不计较。
甚至,她儿子幼年秉承光施家的传统,读书开蒙时也请了拳脚师傅来授课。没成想功夫没学两天,学个基础招式把腿给折了,将养了大半年才下得床。光施东辉伤了腿以后,她就力排众议的辞去了拳脚师傅,只允许他在房中读书写字。光施东辉虽然身子骨弱,可极为聪慧,不到四岁,就已读写无碍。而文章上如此得天独厚的孩童本应该如他母亲的愿望在未来的仕途文坛大放光彩,偏偏光施婉婉偷偷往他书籍中塞了许多关于游侠志怪之类的话本。比起艰涩枯燥的经史子集,自然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更加生动有趣。引得本该前途一片昶明的光施东辉反而更加向往那些飞檐走壁拳撼山岳的生活,并将光施婉婉引为知己,其后被捉弄了无数次,才学着与光施婉婉保持距离。
往她儿子那里塞闲书的事,一次两次还罢,这么多年,于夫人不可能毫无所觉。而偌大一个光施府,如果说还有谁能让于夫人上心,也就只有这一个光施东辉了。可即便如此,于夫人在光施婉婉面前还是跟没事儿人一样,书随便她塞,儿子随便她捉弄。
光施婉婉想不明白,最近有什么事情,需要于夫人破天荒的将她找来。
两人静默许久,于夫人忽然笑道:“你倒愈发沉得住气了。”
“不知夫人唤婉婉来,有什么事?”
“眼下府里的情形你也瞧见了。老爷说那尸体上的招式痕迹似曾相识,极有可能是有他旧年仇家,姗姗那丫头多半凶多吉少。他出门时与我约定,若他七日内没有回来,我们便不要等他,速速离去,寻个安全的地方托身。”
“这才五日……”
“就知道瞒不住你。”于夫人又是一笑,“你可知道为何老爷能以那样破败的身子支撑起这个家,这方圆千里内的豪族仕绅都甘愿以他马首是瞻?”
光施婉婉摇头。这也是她所好奇的。
“因为光施家先祖曾守护着一方秘境。”
光施婉婉倏然一惊。
于夫人却笑出声来:“只可惜时间太过久远,时移世易,连光施家嫡系,你的父亲,都不知道自己家守护的秘境在哪里,更别提里面的东西。而世上各种传闻不胜枚举,其中有一种便是说光施家早已从秘境中取出秘宝,那秘宝之力,开天辟地移山填海无所不能。如今,就镇在咱们宅子里……那些人正是摄于秘宝威能,不敢擅动。可惜,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老爷那故人,正是冲着这秘宝来的。”
光施婉婉被震的一时回不过神来。她在府中无法无天惯了,就连光施于承的书房,她都翻了个大致,别的地方更是有几个耗子窝都一清二楚,哪里有什么秘宝?
于夫人起身从里屋拿了个紫檀木雕花匣子给她,说:“秘宝虽为传讹,秘境却是确有其事。我将秘境钥匙一分为四,你们姊妹四人各执一枚。”
光施婉婉恍然回神,问:“我们并不是一起走?”
于夫人点点头,将安排说予她。她在心里比划了一下,恰好四个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你院中的丫头,是带走还是遣散,自己拿主意吧。”
于夫人说完最后这句话,神色阑珊。光施婉婉知趣的告辞离去。
刚一出门,又被人给拦了下来。
“姐姐!”
光施东辉手中托着一把巴掌大的匕首,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满是欢喜。
光施东辉早产体虚,个子矮小。长年被于夫人拘在屋里看书,小脸却也养的白皙红润,巴掌大的小脸,倒衬的五官格外精致灵动。
“给我的?”
光施婉婉接过匕首挥动。比之它的大小重上许多,用起来十分趁手。浅金色手柄饰以无花果,尾指尖大小的果实顶端零碎的缀着炫目红宝。刀锋雪白,锋刃上闪烁着细碎的金色光芒。
这般材质,这般光斑……
竟与光施于承成名佩剑辰辉剑一模一样!
光施东辉重重的点点头,欢喜的道:“我也有一把!”说着,果真掏出一把一模一样的短匕。
“那二姐她们的呢?”
光施东辉挠挠头,不要意思的别开目光,讷讷道:“只够做两把。”
光施婉婉闻言笑着摸摸他的发顶:“如此,就多谢东辉了。”
两把匕首用料不足辰辉剑的三分之一。她怎么会觉得这匕首是融了辰辉剑铸成的呢?太离谱了……兀自在心里摇头失笑。
于夫人陆续找了老二光施淑淑和老四光施娴娴,当晚就带着光施东辉偷偷离了府。次日早上骨儿将这事说予光施婉婉听的时候,颇有些看不起于夫人的胆小怕事和背信弃义。俗说话一日夫妻白日恩,约好了七天,刚到五天就跑了,真是平白惹人发笑。
等到中午光施淑淑和光施婉婉也走了,骨儿就有点沉不住气了。
“小姐,要不咱们也走吧。反正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光施婉婉摇摇头。
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父亲。无论他还能不能回来,这几天时间,她还是等得的。
光施于承终究没有回来。光施婉婉珠宝首饰众多,大方的分给侍婢,让她们各寻出路,只留下抵死不从的骨儿作伴。
临到门口,光施婉婉忽而顿住,扭头问骨儿:“那紫水晶你丢在何处?”
骨儿答道:“我背着人丢到老夫人那院中石缸底下了。”
老夫人爱种花,院落中层层叠叠满是花盆石缸,只留出紧巴巴能供两人行走的小道。光施府面积颇大,又人丁稀少。她亡故后,仍然保持着她生前在世时的模样。
骨儿蹲下身在石缸阴影里掏了掏,又换到另一侧伸手摸了摸。嘀咕道:“难道被谁瞧见,拿走了?还是被猫儿叼了去?”
“罢了,我们走吧。”
两个人雇了辆马车,沿着泉林山脉一路向西,没有听从于夫人的安排。
傍晚做书生与小厮装扮的光施婉婉主仆俩和中年车夫宿在林外小溪边。车夫说去林子里抓点野味,她们二人便留下来生火。
“小姐,于夫人给你的匣子里究竟装着什么?”
离家远了,骨儿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倒是有闲心好奇这些了。
“你要好奇,自去看去。”
不多时,骨儿捧着紫檀雕花匣子过来,眼睛亮的在傍晚不甚强烈的日照余晖中好似发光一般。她将匣子打开。拨开上面的几件首饰,翻开压在下面的一摞子银票,露出匣子底部一个指节见方的方块。
那方块灰扑扑的,泥塑的一般,没有丝毫吸引人的地方。光施婉婉却觉得心头猛然升起一股火热,浑身都跟着颤抖起来。
这种好像另外一个人的情绪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时有发生,但是没有一次有这么强烈。
光施婉婉在心中对或许存在的另外一个自己说:你当会提前两天偷偷离开的于夫人会给你真的钥匙吗?光施家的传承肯定是要给光施东辉的,我们和光施淑淑、光施娴娴都只是分散追兵的诱饵而已。
果然,那种火热的情绪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趁着这时候将方块一下子丢进了湍急小河中,转瞬便随着流水不见踪迹。
当晚,她梦见一个跟她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表情凶恶,眼睛厉的像随时会飞出刀子。
光施婉婉坐在马车里打了个呵欠,骨儿将为扮男人新购的大氅披到她腿上。终究不习惯喊公子,含糊又小声的唤了句小姐:“昨夜没睡好么?你倚着我再睡一会儿吧。”
光施婉婉刚想摇头,就听见车外马夫尖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尖利的叫声,带起林子里一片飞鸟振翅的哕哕声,然后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