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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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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姚杰家走出来后,我们各怀心事,一路无言。等到了乔宁家付近,小琬忽回身问:“你能不能将手机借给我,打一个国际长途?”

我二话不说,将手机递了过去,她免强冲我笑笑,就拨响了它。

“丁家宝的‘病’是不是你的杰作?是你对吗?”一会就听她说。

我着实吓了一跳,她竟如此直接跑去问倪先生?天?!他会怎么回答呢?

“沉默就表示承认了……很好……”说罢,小琬毫不迟疑地挂断电话。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小琬不接,只瞅着它出神,且咬紧嘴唇。

“小琬?!”蓦然发觉她唇瓣的血丝,我惊悸不已。

“我是不会哭的,绝对不会哭!眼泪只会让人变软弱,我不要软弱……不要……”

“小琬……”我想安慰她却无从启口。

傍晚时分,我们回至乔宁家。一进门就瞧见客厅里堆了几个行李箱,正在诧异,赵阿姨已上前扯住小琬激动道:“我的天!我的天!你总算回来了!!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大家找了你快一天!只差没将地皮掀起一层来……”

“那是什么?”小琬不等她说完眄了行李箱问。

“少爷让我们今天就坐他的私人飞机去英国。”赵阿姨道。

“回去?那乔宁呢?”小琬促眉。

“你不用担心我。”似惊魂卜定的乔宁幽幽地道:“我已决心离开倪氏企业,去姚杰介绍的一家国际知名的公司上班。”

“为什么?”小琬惊问:“你怎么可以离开我们大家?!”

“只能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已无福与伙伴们同进退,无福再给倪氏集团献力。”

“可少主人都已经原谅你了……所以……所以肯让我来你身边不是吗?”

“对不起可我无法原谅他,既然已无法与他同心,那么只能离开。”乔宁低声说。

“可我们发过誓,发誓彼此为手足,永不相背叛。往日之言,言犹在耳,可你如此,与背叛而异?”小琬急急地问

“报歉……”乔宁双目噙满泪花:“往日之言,我不曾片刻相忘,只是……只是……”

“不要再为难乔先生了。”只见小玉从楼梯间走出道:“小玉能理解乔先生为何选择离开,相信慧质兰心的曹小姐更能理解,不是吗?”

曹琬闻言默然无语良久才道:“再待在倪氏真的那么难过吗?”

乔宁只是无语。

“小玉会和你一起走吗?”曹琬又问。

“当然”小玉代答。

“那我就放心了……”未了突兀地又问:“乔宁认识我的同学黎小楠吗?”

我吃了一吓,正不解其意,就见乔宁先是诧异,俄儿摇头。

可是,黎小楠明明让曹琬小心乔宁,并暗示下药想害小琬的人是他,怎么?

“我明白了。”曹琬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乔宁。”

闻及此言,我反一头雾水,她明白了什么?我却怎么越听头越混乱呢?

不及细思,就又听曹琬道:“赵姨,两小时后,我们去英国。”

听及此言,我顿感轻愁又来这么说来,马上就要飞去英国了。真没想到曹琬居然会同意去,而此去经年,自当有许多良辰美景能见,然奈何没有了姚杰……

我就奇怪曹琬为何那般爽快地答应去英国,原来如此!

当保镖赵石基拿枪顶着小琬额时,所有人都惊得呆了。做倪家的保镖,不仅身手好还都经过极多的考验,尤其是分到倪先生身边的这拨人,全都因曾出生入死而倍受信任。

而今,这“倍受信任”的人之一,将小琬一步步的带近舱门,其他的则全拿出了手枪指向他,然而投婚鼠忌器,只好任由额冒冷汗而无计可施。

“你过来!”赵石基背靠舱门后,即向我们扫视一圈,又对我发出命令。

“我?”我指了指自己,但见众人自觉地让开一条通道,只得稳了心神,步向施令者。

“舱门打开!”等我站到他面前,赵石基吩咐道。

我不动,赵石基将他扣动板机的食指动了动,我当即吓得慌慌张张、战战兢兢的地用力扳开了舱门。就在舱门打开的那电光石火般刹那,一股强大的气流直冲入舱内,而我疑真似幻地听到小琬的声音道:“小岚,保重!”我还未回答,就已被气流冲击得踉跄一步直栽向舱外,就在我心想完蛋了时,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膊恰时揽住了我的腰,使我幸免于死难。

“曹小姐的降落伞打开了!快!”混乱中,有人在冷静地大声命令:“我们去跟上她!”

那话音才落,舱门已再度被关上,没有了风,我才惊觉救了我的是赵石基。

“继续飞!”他神色冷峻地下命令:“飞往英国!”

“别听他的!”保镖队长当即反对道:“曹小姐的事要紧!”

“继续飞!”赵石基拿枪顶着我的额头阴狠地命令:“不然要了她的命!她若死了,就算你们找回曹小姐,她只怕也要向你们索命!”

“赵石基!”保镖里最年轻的小余咬牙切齿地嚷着:“你竟然背叛倪先生?!背叛我们!你怎么对得起一起出生入死无数次的大家?!”

“啧!”赵石基冷声道:“说了继续飞!”

众人怒气腾腾无人听从,飞机也还在原地打转。

我听到消声枪如鱼出水般响了一下,然后瞧见血从自己的肩侧直滑下来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子弹带给身体的疼痛。但这疼痛只让我由乍失曹琬的急痛和昏懵中惊醒,切实明白了现实的状况。

“追小琬!先追小琬!”我听到哭声从自己喉咙内溢出来:“不要管我!一定要找到小琬!拜托!拜托了!”

“飞往英国!”赵阿姨下了最后的命令。

“不要!!”在急痛攻心中,我眼前一黑,立时人事不知。

比及苏醒,我已躺在一家医院病房内,一位浅黄发色的护士见我醒来,冲我甜甜一笑,用英语道:“小姐,您终于醒了!”

很快,我又看到第二个人,一位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阿姨在一边亦笑道:“太好了!我这就通知少爷!”

一个多小时后,赵阿姨匆匆赶来到我的病房,探明我真的已无事,才松了口气。在我的追问下,她告诉我,飞机临近英国海岸线时,赵石基带着昏迷的我跳了伞。当时大家虽有追踪而下,却因为我在他手中做人质而顾忌颇多,不敢开枪射击,最后还让狡猾的他逃掉了,只是幸而救回了我。

听了她的话,我泪流满面小琬真的逃了!不是做梦!为什么不带上我?

在医院住了十多日,十多日里,我常盯着窗外那一小片天空,那片天空变幻莫测本是一碧如洗,不多久却能阴云密布,下起雨来;白天明明晴空万里,晚上竟落起冰雹,英国的天气真象中国的六月天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十多天里,倪先生也来看望过我一次,他瞧上去瘦了很多,但目光依然如火炬般似能洞烛人心。他当时只问了我的身体,饮食等情况,其它一概不问。如此坐了半个多小时后走了。负责照顾我的贾阿姨等他出去后,立时红了眼圈。坐回我病床边唠叨起来:“这又是为了曹小姐的事吃不下饭,才瘦成这样的。我再没见过比曹小姐更不懂事的姑娘了,我们少爷打她小时就疼爱她,近些年更是如此,含在嘴里怕她化了,捧在手心里怕她痛了,知冷知热的,真不知她怎么忍下撇下少爷的哟?!尤其象我们少爷这样的人才,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却只对她那么好,可小丫头不知道感恩戴德,还变着法儿只是折磨他。造孽哟。”

我转开眼,不去看贾阿姨红了的眼圈,私心里觉得贾阿姨会感到不平是因为她不自觉地只站在了倪正的立场上去看待事情,因此忘了这世上人各有志百鸟都可以养在笼子里,只有凤凰不行。曹琬也许真的是凤凰,因为凤凰是绝对无法任由别人养它在笼子里的,哪怕是金色的笼子并给其千宠百爱……

所以曹琬,曹琬如今已如凤凰般冲天而去,去寻找真正属于她的世界去了……

我决定辞职。没有了曹琬,就没有了待下去的意义。我我想去找她。

如此下定决心后,伤才好我就拿了辞职信去倪先生英国的豪宅(如果不是因为我有很多证件在那次飞机事件后被赵阿姨拿去了他那里,我会不辞而别)。

可我没能见到他。只见到了满面春风的倪夫人也就是于小姐。她入乡随俗地戴了一顶金黄的假发,更象一个活生生的芭芘娃娃了。

一看到她,我就想躲,生怕她跑上前来扇我一巴掌或破口相骂(这些相信她都做得出来)。意外的是她一瞥见我,却伸了双臂迎来且笑得象蜜桃快要溅出汁来道:“真高兴在英国再见到你。早听说你病了,想去探望你,我那丈夫却就是不说医院地址,真正让我好担心哪。”我正自疑惑她的目的(我们应算是仇敌不是吗?),她却已拉着我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得意的问:“如何?我将这里又再布置了一遍,要在今晚开一个盛大的舞会,政商两界的名流都在我的邀请之列,还外有几个国际巨星。你外语和口才都好,留下来帮我接待宾客吧,如何?”听了她的话,我才留心将大厅四围打量了几番,只见到处都已依红彩绿,灯光闪烁。这大厅本就设计得金碧辉煌,再被如此修饰一番还真更耀人眼目如此看来于小姐酷爱弄交际圈,喜筹办大型舞会的性子到死都不会改变。

“怎么?难道你有事?”见我不答,于小姐又笑道:“不然答应吧,别让我失望。”

我还没回话,就听到一个娇俏的声音在那里嘻嘻笑道。“你来后,这里可真是热闹,三天一沙龙,七日一宴会。嘻……”

“夫人,我都说了少爷不在,她还硬要闯进来。”一位西装革履五旬开外的外国老人,匆匆赶来,在一旁用英语既慌又毕恭毕敬地道。

“狗眼看人低!这地方别人都来得,偏我来不得?”闯进来的女孩子嗤之以鼻。她的模样很甜美,且与曹琬有几点相似之处,凭着一面之缘的记忆,我认出她是曹仪,是以一见她就既惊且喜,很觉亲切。

“小仪不是外人,”于小姐不改笑容,吩咐道:“以后她要进来就进来,不用特别通报。”

“哟!你转性了?”曹仪斜眄了眼,围着于小姐转了几圈冷笑道:“可我不信你真会变了性情,所以可别在我面前装,会笑死我的。”

“哪里是转了性情?”于小姐面色和缓地笑道:“只不过是想通了。”

“哼!只怕你是想当武则天了,学了她对别的女人明里笑脸暗里刀!”

“妹妹说哪里话,就算我想当武则天,我夫他也不是唐高宗李治那种会受女人摆布的男人。我若动歪脑筋岂不是找死?现在我们夫妻关系好容易又和睦了,我已很知足。”

“啧啧……”曹仪不屑地睥睨着她转口道:“我说,倪正是真不在?”

“他出门谈生意去了,真不在。”于小姐保持着礼貌,假装看不见她的嚣张。

“哼!”曹仪不再理会她而将注意力转到久立一旁,一声未吭的我身上来:“我说,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她指了我问。

“当然,她是你姐姐最要好的朋友,张晓岚,张小姐。”于小姐代我答话。

“你叫?”曹仪愣了一愣。

“我叫张晓岚!”我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小仪。”

“对!就是你!我早听说了你!”曹仪欢天喜地的挽了我的肩豪气干云地道:“自从听说了你后,我一直希望能有时间同你聊聊呢。太好了!”

“我也一样。”我说。

“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哈哈……”曹仪笑着挽了我转身即走,我忙转回头来对于小姐歉意地道:“于小姐,您保重,我先走了。”而后者只顾盯了曹仪的后背咬牙切齿,双瞳更象是着了火,一丝也没注意到我的告别语。

一出大门,曹仪就不无得意地说:“象她那种自小习惯了别人奉承讨好的女人,现在一定气得发疯!我们……”她话音还未全落就只听大宅内已传来了乒乒砰砰的碎裂声,显然是有人在拿桌椅等物撒气曹仪笑得更大声了。我只能蹙紧了眉头。

“对了,姐姐呢?”笑毕她又问:“姐姐来英国了,对吗?等会我们去见姐姐好吗?”

我摇摇头,故作轻松地道:“没有,她现在还在中国,有事要办。我……”

曹仪听了叹口气不无伤感地道:“也好,姐姐根本不是这种惯于装模作样的女人的对手,等她回来,只怕更要受苦了。”

“是吗……”见她说起小琬我便如梗在喉,心酸不已,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实话。她已拉了我道“对了,我先带你去街上转转,熟悉一下环境,然后一起吃个饭如何?”

我点头,一路上曹仪连声追问我与小琬相识的始未。我依言诉说了一遍,她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啧啧称叹。虽只同曹仪相处了半天,我已心知她除了容貌同小琬略相象外,再无类似之处。

曹琬不谙打扮,服装、化妆都是倪先生在操心,曹仪却对此极内行,服装品牌及名设计师的姓名她张口就来、如数家珍,且自夸非名牌不穿,非名牌不用。曹琬对珠宝首饰一窍不通,曹仪却极有研究,一见之下就能将其做工,用料等说得八九不离十,且眼光犀利独到,连珠宝店的老板都赞其为行家,自愧弗如。

曹琬内敛,心如灵珠,智若皎月,曹仪外向,爽朗活泼、心性则象高天行云,变幻莫测。曹琬不喝酒,就算喝也顶多两三杯。曹仪则连酒也很了解,能一口气说出几十种酒名来,还特别喜欢喝烈酒。所以用餐时,她照例点了烈酒。

“可……”我瞥了瞥略有些疼的手臂道:“报歉,我身上有伤。”

“哦?”她那黑瞳才暗了一暗,就又燃起道:“这样好了,你喝果汁,当是陪我。”

“那么”我歉然道:“不好意思了。”

“你知道吗?”在包间内,曹仪最后双目微曛冲我笑道:“我真羡慕姐姐有那样的男人,还有你这样的朋友真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好运?别人渴求的东西她都有!”

“你醉了”见她如此,我说。

“才没有!”她摆摆手冲我道:“我没醉,我告诉你,你不知道我曾多么渴望能同姐姐换过来为了能换过来,我歪曲事实、无中生有、借刀杀人、寻死觅活,违背良心;又为了能引起少主人关注,我故意去做舞女,结果在那里遇到恶人,枉送了清白不说还害他因为要替我报仇而一时疏忽了姐姐,使得姓于的那个妖女有机可乘,骗去了姐姐的信任。在同他联手对付那坏蛋的过程中,我更爱他了,实在无法自拨,竟又一时鬼迷心窍去为姐姐介绍男友,并教唆那男人设法毁去姐姐的贞洁我忘不了那天下午,少主人忽然来问我:‘女人真的会一辈子记住她的第一个男人,永远忘不了吗?’我因心中有鬼,就说:‘是的,就象被盖的章一样,第一个印记是最清晰最难忘的。’那时,我脑子里想像的都是姐姐失贞后他的痛苦和失望,唯其如此,我才有机会乘虚而入。可没想到,少主人……少主人居然会去……

他是听进去了我的话,才那么做的!他因为太年轻,不懂女人心才把我的话当了真。”

我听得傻了,没曾料到曹仪喝醉了,居然会对我说出这种隐情。

“你知道吗?都是我害的姐姐,一直都是我在害她。如果不是我,不是少主人要为我报仇,那姓于的女人就根本没机会接近她,骗得她上当。不是我胡言乱语,少主人也许不会伤害姐姐,使她羞愤而去……最后,我如愿得偿,姐姐走了,可我照样没能闯进少主人的心里,结果反让那个于小姐平白捡了便宜你觉不觉得我很蠢很可笑?!竟然会想当然地认为只要没有姐姐,少主人就会看上我?竟忘了这个世界除了我们姐妹还有于小姐,于小姐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女人,数也数不清所以少主人可选择的人不是除了姐姐就是我。可我发了疯,把它给忘了!哈哈哈……曹琬好可怜,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妹妹?!怎么会有我这样的妹妹?!”

“曹仪……”我企图夺下她手中的酒杯,却抡了个空,她醉了手却还灵便,一转脸就将杯里的酒喝个精光,然后又自斟了满杯,一口饮尽,象是意犹未尽,竟抓了一个酒瓶到手,举起瓶就往嘴里灌。

“不行!”我见状慌得大叫:“不能再喝了!”

“我还没醉,”曹仪格开的手道我道:“你让我喝,只有酒能让我开心。不知是不是因为你是我姐姐的朋友的原因。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亲切,心里话都能说出来……嘿嘿……你知不知道少主人对我姐姐有多认真?他连聘礼都拿来了!要不是我这个妹妹在中间捣了乱,姐姐说不定早成了倪夫人!”

“曹仪……”我叹息。

“可现在……现在……”曹仪忽然用力去捶胸道:“现在阴错阳差地她只能当少主人的小老婆?!你是她的朋友,你也清楚姐姐根本做不了小老婆,对吧?她的自尊心那样强!还有,她的后面还有爸爸,爸爸宁愿付出生命,也不要她低头做人!!我还记得……记得我赶到爸爸出事的地方时,他还有一口气,他用最后一口气说:‘你来了……我一直……等你……让你的姐姐回……家……我们,人穷志不可穷……’我记着爸爸的遗言,想找到姐姐。有一天,有个男人说他能见到姐姐,并愿意替我带个口信给她,我就将父亲死讯写在纸条里。姐姐就真的回来了,她要我把爸爸的事全告诉她,我没敢说,我明白那样对不起爸爸,可是没办法我找过少主人,求他看在爸爸遗言的份上,让姐姐自己选择要走的路,他一口回绝了!所以我不能说,说了姐姐也走不了,只能多增痛苦。我好难过!当初我若没胡来,哪会变成今天这般田地?哪会这样?哪会……”说着说着,曹仪竟忽然拿头起撞桌来(看来她是真的醉了)因为说话中,她又灌了两瓶酒下肚,我为了要听她把话说话,也没阻止她,眼见撞红了一大块,我才急急攫住她双肩大吼:“你听我说,不要因为内疚就把所有的责任和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我告诉你,他们会分开,真正原因根本不是你!”

“你不要安慰我……”曹仪醉眼迷茫地瞅着我抽哒。

“你现在不清醒,等你清醒了我再同你说。”我叹气。

“不行,你现在就说,我清醒得很。”曹仪倔强地回嘴。

“那好,你走两步给我看看。”我说。

“别……别说两步,两百步都不会有问题!”说罢,她猛地立起身来就走,然而才移玉趾就重心不稳地摔了一跤。

“你看吧。”我说,才要去扶她,又被她一把推开:“不算!我脑子清醒得很,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刚才只是不小心,再来!”

我不则声,由着她撑起身来,但没走两步又滑倒在地,她不甘心,再起来,结果就算是扶着墙也还歪歪倒倒,她却不肯认输,还道:“奇怪,怎么站不直了……”

听说人不同,醉态亦不同,最常见的是头脑混乱,说话缠夹不清的人;其次是乱唱乱跳者;再次就是一醉便睡着,酒不醒时人不醒的人;再次次还有借酒发疯,乱跑乱打人的酒品差者,还有就是象曹仪这种酒后吐真言的人,最难得是她虽醉了,思路却不至混乱,舌尖虽已发颤,也能言辞有序。如不是她身体不听使唤,还真难看出她是真醉了。

好容易才将她带出餐厅包间,哄着她将住址告诉了我,我才得以送她回家。她住的地方还不错,是幢很高的大厦,给我们开门的是位中国阿姨,她一见到曹仪,就喊她小姐,并皱着眉说:“怎么又喝这么多酒?”然后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咕哝:“同琬小姐差别就是大,就不没见琬小姐烂醉如泥……”

“你说什么呢?”曹仪闻声撑起头来大嚷:“你要不喜欢看我喝酒,你就回你倪家去!”

“小姐,太太刚睡着。”阿姨委屈地细声道:“我只是觉得女孩子总是少喝点比较好。”

“哼!”曹仪声音才落,一间卧室的门便呀地一声打了开来,走出一位五旬左右的阿姨,头发灰中掺白,神情忧郁,面色苍白。她见到我时竟有些怆惶,似恨不能又闪回卧室内去。

“妈!”曹仪一见她就兴奋地尖叫道:“妈,她就是张晓岚,是姐姐最好的朋友!”

“张小姐?”曹母黯然的双眸竟象通了电般闪烁起来,前来拉了我的手颤声问:“你真的是小琬那位好的朋友吗?”

我点点头。

“我女儿,她在哪?怎么不来,我每天都盼着她……”她说着说着眼里闪出泪来。

“每天就知道哭……”曹仪醉熏熏地皱眉道:“哭!她就回来了吗?”

“伯母,她还有些事,要耽搁一下才能来看你。”我心中酸楚,只能说着些不着实际的话来安慰这位思念女儿的母亲。

“好……好……”曹母对我的话深信不疑,但仍流泪道:“你一定要告诉她,要早点来,我有好多话要跟她说。我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竟报应在孩子身上,生了两个女个,两个女儿就都命苦。”

“曹妈妈”站在一边的阿姨哄她道:“您去睡吧……睡好了,精神好,等琬小姐回来了,看着也会高兴。是不是?”

“对!睡觉,睡觉,如果小琬回来看到我精神不好,会难过的。”说罢,竟招呼也不打,就急急地自顾自回了卧房。俄儿又转身道:“不对,不对了,小仪你是不是又喝酒了?”

“一点点而已,真醉了,那有精力说话呢?”

曹妈妈信以为然,点点头叹口气转身回房去了。

“张小姐,您别见怪。”为我们开门的阿姨见状急忙向我解释道:“太太因为思念女儿,一直精神恍惚,才……”

“没关系。”我说:“我能理解。”

“那就好”那阿姨才象松了口气般地退出客厅。

“走”曹仪见母亲去了,就歪歪倒倒上前来,扯了我道:“你今天别走,我们秉烛夜谈,走”说着时已不由分说,拉了我就走。我只得跟了上去,还当她真要夜谈,哪知她一沾到床,说了句:“见到姐姐最好的朋友,说了这么多话,心里舒服多了。”就闭眼睡了过去,任我怎么喊也不醒,我只好动手替她脱了鞋袜又在衣柜里找来睡衣给她换上,折腾了半天,自己也困了,不知怎么既在她旁边也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艳阳已高,出了卧室,就见曹仪和曹妈妈已坐在餐桌边等我。曹仪看到我就明媚地笑:“早啊,快去洗了来吃早点。”

“喔?”我瞄了瞄窗外的刺目阳光,既惭愧又惊疑地问:“现在几点?”

“嘻……”曹仪听到我的话就笑了:“你放心,才七点过一点,英国从五月份开始日照时间就会变得很长。”

听她一说,我才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日上三竿,不然太失礼了。

“孩子,吃了饭你给我讲讲小琬好吗?”曹母精神似比昨晚好了很多。

“不行,我们今天还有事。妈,过几天你再同她聊姐姐好了。”曹仪说。

“张小姐她住在这儿吗?”曹妈妈期待地望向我。

“她是姐姐的好朋友,她来了,自然住咱们家。”曹仪自作主张地道。

“那太好了。”曹妈妈象是从来都将女儿的话奉若圣旨,绝不见疑。我瞧她们在那里互相应答,正要推辞,偏照料她们的阿姨这时也端来了鱼片粥笑着说:“我连张小姐的房间都准备好了,等会吃了饭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好吗?”

“可是……”我才欲开口,曹仪就接口道:“我说张小姐,你再不去洗脸刷牙,可要饿着我妈和我们了。”

“没关系,没关系。”曹妈妈连忙摆手。

我踌躇了一下,就跟阿姨去了卫生间,只见里面早已放了新毛巾杯子还有牙刷。阿姨见我面露惊讶,又笑道:“这都是仪小姐一大早就出去亲自为你买来的。我打认识她到现在都没见她笑得如此开心过,今早还是第一遭,你一定要留下来啊。”

我无言

洗漱完毕,去到饭厅,只见早点早已热腾腾地在那里摆好,曹妈妈笑着向我招手,让我过去她身边坐。而我才坐下,就听到客厅电话响,阿姨去接了后就喊曹仪。

只一会她就一声不吭地回来坐下吃早饭。

“怎么了?”曹妈妈一脸担心地问:“又是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孩子她爸来找我要生活费。”曹仪说。

“哎……”曹妈妈听了,旋即又流下泪来“我可怜的外孙……你还没将生活费寄去吗?”

“我哪有钱?”曹仪冷脸道:“我还没找到工作呢。我们在这里生活,房子是少主人给的,平日里大用小用的钱也是他给的,我没意见。只一样养女儿的钱,我要自己出。”

“女儿?”我不解。

“对。”曹仪也不隐瞒,自嘲地笑:“我找了个平凡的男人嫁了,认为那样就能过上平淡、安宁的日子,可惜那只是我天真的幻想,我们过不下去就离了婚。他的钱虽不多,却是正牌国有企业的工人,而我居无定所,又没稳定的职业和工资,所以女儿被判给了他,我则只用承担她一定的生活费。”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埋首低头吃饭,听着曹妈妈絮叨外孙女的乖巧。

比及出门,阿姨追着我们递了把伞,我正诧风清日朗的带伞何用,曹仪就笑起来道:“就是,总是忘了英国是个天气多变的国家。嘻……”

天气多变?我想起医院窗口前那片英国的天空,不觉莞尔。

“对了,昨天我喝了很多酒?我有没有同你说什么?”到了大街上曹仪问我。

“你不记得?”我惊异地瞧着她茫然的脸,她昨日明明讲话流畅,吐字清晰!

“很模糊……”曹仪用力拍拍头说:“只记得在同你说姐姐,但具体内容我记不太清了。”

“对了,”经她一提,我忽然想起自己要对她说的话来:“你姐姐那次离家出走,也就是倪先生下聘后出走的那次,曾留下一封信。请倪先生等五年,五年间他若按倪老爷的期望做出了成绩,得到认同,且对她矢志不移,五年后,她就会回到他身边,同他白首偕老。”

“什么……”曹仪忽然停下脚步,如痴了似地呆立不动。

“曹仪……”我推她,她只是不理,久久才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曹仪……”我叹气:“所以,不要再如此下去了,不要再自我折磨,将小琬无法幸福的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我找他去!”曹仪尖叫,全然不顾路人侧目。她显然没听去我的劝解,且说风就是雨,话音才落,就张臂拦了计程车,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拉了就上车。

就这样我第二次来到了倪先生在英国的高门深宅外,曹仪一到此处,人似更加痴了,立于雕花镂叶的院门外久久无语,闭了眼象是在感受着不知名的悸动,良久才低声道:“在那大门里高墙内住着这世上我最爱的男人,因为有他存在于那空间里,所以连四围的气息都显得格外清爽撩人;因为他常走在这片土地上,所以连路面的灰尘都闪亮动人,而草比花还香……”

“曹仪……”我呻吟。

“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曹仪笑。

我沉默。

“还记得他得知我受了侮辱时曾对我说:‘我不能容忍有人伤害你,我会为你报仇,让欺辱你的人生不如死!所以不要哭,报完仇后记得要满面笑容地活下去。’所以我总在笑婚后,老公知道我不是处女后对我冷言冷语时,我笑;同男人多说几句话,他怀疑我想给他戴绿帽子而对我百般辱骂时,我笑;生了孩子,发现他偷偷地找医生给女儿验DNA,以确认是否为父女关系时,我还笑;离了婚,法院不同意由我抚养孩子,我狠狠哭了几场后,又笑了……”

“曹仪……”我担心地望着她狷狂的脸,抓紧她的胳肘不安道:“曹仪……”

“你放心!”曹仪转头道:“我不会疯!我一定会笑着好好活下去的!因为现在的我要学古代聪明的女人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爱情啊!终究不是人生的全部!”

说罢,她用力吸口气,脚步不停地上前去按响了门铃,她报了姓名后,大门就格拉一声大开。那位守门的外国老人慌忙前来迎接,且用英语张惶地道:“曹小姐,欢迎。”

曹仪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后,就牵了我飞快地穿过绿草坪,上了台阶,一路直奔大宅,才刚走近宅门,就见一位秀美的年轻女孩站于门前阶下恭声迎她入内。才进去,又见于小姐拿了把羽扇当厅而立,眉含浅笑,唇吐柔声向曹仪道:“妹妹,你来了……”

瞧她如此表现,我不禁怀疑昨日摔桌甩登的另有其人,若是她,我还真不得不佩服她!

“你少来!”曹仪对她的热情毫不领情,大咧咧的只是问:“少主人不会又不在家吧?”

“在的。”于小姐面不改色地媚笑道:“昨天我跟他说你们来了,他就怪我不将你们留下来呢,还说你们找他一定有事。”

“他在哪?”曹仪拧了眉毛不耐烦地问。

“书房……”

于小姐才说完书房二字,曹仪就扯了我便走,她于此地似极熟,全不用人引路,径直就奔了三楼,拐了一两个弯后,停在一间房门前,将门推了几下,见推不开才去敲门。

大致半分钟后,门才呀然而开,一位从不曾见面过的中年男子对着曹仪笑道:“小仪,又好久不见了,过得可好?”

曹仪边探身进门边道:“见不到你,就不好了。”

听了曹仪无礼的话,那人也不见怪,只嘿嘿而笑。而等我们一踏进门内,中年男子就又将门关上,且随着门吱呀一响,暗色即时接踵而至,其实书房内也有窗,但遮蔽得严实而厚重的窗帘挡去了外面无边的亮色,只余一片昏黑,人则只剩浓重的剪影

“太黑了,你们两个大男人,在这么黑的空间里干什么?”曹仪道。

“小仪还是那么爱说笑。”中年男人嘿笑道:“少爷说他不舒服,不想见光,才关了窗门。”

“还是打开比较好!”说时,曹仪已走去窗前,然而才伸臂就被倪先生攫住了胳膊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就这么说吧。”说罢一把推开她,坐回椅子里去了。

“我……”曹仪期期艾艾半晌无话。

我猜她要问有关曹琬信的事,然而竟没有,最后却是说:“我想找份工作做……”

她的话还未完,站在书桌边的中年男子已经扬声笑道:“那真好,我就怕小仪无心要工作,所以不敢提,我正需一位有能力的公关人员,小仪再合适不过。不知小仪意下……”

“你说的是真的?”曹仪问。

“只要你愿意,我今天就可以带你去报到。”中年男子斩钉截铁。

“行!”曹仪更爽快。

听曹仪如此说,我不知怎么暗暗有些酸楚原来,她并非那样在乎姐姐的事情嘛。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只见曹仪又道:“只是去之前,我还想知道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听了她的话,我的心又跳得厉害起来!

“你说”倪先生不紧不慢地道。

曹仪一字字清晰地问:“为什么你没有遵守同姐姐的五年之约?”

果然它也正是我想了解的!

“周谨,带小仪去报到。”倪先生轻轻挥挥手。

“不行!”曹仪一个箭步抢到书桌前道:“我后悔了八年!痛了八年!****夜夜是醉是醒都会看到被抬进我家那系着红结的大件聘礼!还有父亲的惨死!母亲的泪水!八年了!我每天在恐惧,内疚一切都是我间接造成的。为了这八年,你不该给我个合格的解释吗?!”

倪先生仍默然无语。

“难道真象爸爸说的,你只当姐姐是笼中的云雀?是宠物,也是玩物?!所以你才拘禁她,强逼她做情妇?!因为没把她看为同等的人,所以不认为有必要尊重她?!是不是?”曹仪嘶声咆哮道:“我当你爱她!我当你只爱她的!一切都是不得已!都是阴差阳错!所以自责,不停地自责有八年了!八年了!为什么?!”

“周谨!”倪先生沉声道。

静默一边的中年男人闻声上前咽声对曹仪道:“小仪,我们先出去。”

“周谨!你和姐姐是一起成长的伙伴,你们伙伴之间的感情因为很多的波折,已磨合得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不是吗?!而今你的妹妹!我姐姐!被人如此欺辱!你一点想法也没有吗?!”

“我们先出去,出去再说。”说着时,中年男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将她攥了往门外拖去,曹仪力气不敌他,一会儿后就只能听到她的哭声自门外震天动地扑了进来,教人不忍听闻。

“我……”我不信他会将不能对曹仪说的理由讲给我听,久留自是无义意,于是道:“我……我来是想,想辞职,小琬不在了,就……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我垂了首,偷眼暗窥背对书桌坐着的倪先生,他自书房门再次被打开的瞬间转过了身,再没动过。

“我们真正生活在一起后,小琬从未写过日记。”倪先生并不回应我的话,只象是自言自语般在那里呢喃:“所以我不知道她竟有写日记的习惯,还记性那么好,别人说的话也能话一字不漏的全记下。难怪小时候比背诵,没一个人能赢她……”

我缄默无语。

“我熬了几个通宵,看完她的日记……”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转身来问:“你也想了解为何我没有遵守约定对不对?所以不阻止曹仪来闹。”

“我……您若不想说……可以不说……并非……”真不知如何措词才更恰当。

倪先生不再言语仍坐在椅内,保持着一个姿势直让人感觉他那身影比浓墨更深沉,比夜色更诡异。

“我想……”我仍想说辞职的事,可此时明显不合适提此话题,只得沮丧地道:“那么……那么我先出去了。”

“我……我不曾看到过任何信……从不曾看到过那信,你相信吗?”倪先生悠悠地道。听到那句话的瞬间,我心潮激荡不已,却无言以对。

“你出去吧……”倪先生叹息一声,哽声道。

“是。”我应声出门,却又在门外痴立不动。

书房内传来了男人压抑不住的沉痛哭声。

常听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时象倪先生这样的男人,究竟要伤心到哪种程度?到哪种程度才会泪不能止呢?

不久,赵阿姨匆匆来到书房似有急事,我上前相拦,无论如何不让她去书房门前倪先生一定不希望让人看到他痛哭的样子。

“你这孩子究竟想怎样?”赵阿姨最后怒道:“我有急事。”

“不行!有急事也不行。”我固执地说。

“让开!”她一把推来,我始料不及,被推得趄趔了一下,她就越过我,急行至书房前,举起右手来,却没去敲门。良久转过身来,望着无辜的我。

“怎么回事?”她步向我问,语气里有重重的无奈:“你和他谈了些什么?”

“信……”我说,眼圈随即红了。

“信?”

“小琬几年前曾写来给倪先生,但他没看到的信……现在知道了。就是这样。”我说。

“又是为了那孩子,”赵阿姨象自语又似倾诉般地叹息道:“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见少爷为那孩子痛哭失声了,第一次距如今已近十年了那时小琬还在读大学……少爷在之前因为一些误会而和她闹翻了,少爷因此在法国‘大病’一场,病好后……过起了花天酒地,放浪形骸的生活”赵阿姨咽声道:“我看他实在不成提统,就设法把小琬带到了法国原指望谁知反惹她伤心了一场……就这样过了近三年,有一天老爷忽然问我有没有小琬的照片,我当然是有的,但求老爷不要告诉少爷,因为少爷曾要我们将有关小琬的东西都烧掉,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照片,还说要让他发现谁那里还留着她的东西,就撵出倪家,永不继用。可我太喜欢小琬那孩子,怎么也舍不得烧照片,就偷偷藏了些在自己的相册里。老爷问起时,我不敢撒谎,如实说了。老爷便让我将相册给了他,我当他会拿到自己卧室里去看,哪知他就在大厅里翻起来,等瞧见少爷一身酒气地回来,还当着他的面说‘小琬这孩子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可爱。’听老爷那么说,我脸都吓白了,哪知少爷竟没发火,反趁醉倾了身子也去看,看着看着脸色全变,额头也沁出豆大的汗滴,吓死人了!老爷却象没瞧见似地说:‘你应该比我更想念她才对,所以相片给先你看。’说着起身走了。我担心少爷是突然得了急症,忙上前去扶他他的身子果真在痉挛,抖得厉害。但他不听我说话,推开我,拿了相册跑回他卧室去了,我跟过去时,少爷已将卧室门反锁了,那时候,里面传来哭声也和现在一样,痛得叫人听了心都要碎了……”

我默默地听着赵阿姨的话,她停下来用手帕揩了揩眼睛后,继续道:“第二天,少爷才肯打开门,让我把饭菜送进去,却又不吃,只捧了相册蜷缩在墙角问一个人可好?我都不知他在问谁,所以答不上来。他就那人说是小琬的男友。小琬那几年的情况我是清楚的,哪来的男友?我听了哭笑不得就把小琬的真实情况都同少爷说了。少爷即说:‘如果不是为什么不找我解释清楚?”我说:‘哪有不找少爷你解释?我们来法国后,她来过的,你总不在家,我们好容易打听到一个你必定参加的聚会,又费了很多工夫才弄到一张邀请函让她去找你,为了方便你们合好,还特地没让人跟着一起去。谁知第二天一位法国医生打电话来家里,让我们去医院,还说她是在路上昏倒了,被人送去的。小琬在法国住了一个多月,你就只回来过一次,还就是那次你亲自把她给撵走的。’少爷听了我的话,呆了老半晌,才说;‘难道那天在后园秋千架上看到的人是小琬?不是我又眼花?不是幻觉?’我说:‘是的。’那天和少爷说到这里后他就再不说话了,只是抱着相册发愣。我告诉老爷,他就让我们不要管。可第三天还这样,大家全都慌了,求老爷无论如何管管,老爷才慢条斯理的去找少爷,关了门也不知同少爷在里面谈了些什么,一个多小时后,老爷出来,吩咐先找来医生,并先煮些容易进口的稀饭进去给少爷。我按老爷的吩咐,煮了稀饭送去,少爷竟然一口一口地全给吃了,之后医生又给他开了些药,少爷也按时吃了。这样过了几天后,他就只身回中国去了……”

说了到这里,她忽地停了下来,背过身去,抹净面上的泪痕,一个急匆匆跑上楼来的少女诧异地看了看我们,又退了几步,惶然道:“于小姐让我找少爷,说有报信人打电话来告诉她在美国的文森今天会来英国,问少爷今晚的宴会要不要就请文森少爷也来参加?”

“你去同少夫人说,让她全权做主安排就好了,不用请示少爷。”赵阿姨转过身来说。

“嗯……”少女边应答边瞄向赵阿姨红了的眼。

我倾了倾身,挡住少女窥探的视线。她机警且狐疑地瞅了瞅我,转身下楼去了。等她的脚步声远了,赵阿姨就用她那微颤手牵了我道:“张小姐,我第一次见你,就看出来你是个绝顶聪明的好姑娘,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如果可以,我求求你帮帮小琬,帮帮少爷!你知道吗,小琬她是我们少爷的命啊!”说罢,不顾仪态地失声低泣,害我陪在一边亦掉了不少眼泪。直到有人上楼来告知有要紧事找她商量,她才慌忙收了泪下楼去了,临行还不忘吩咐:“你守在这儿,不要让人到书房那边去。”

我应了声,拂衣席地坐于台阶上,瞧着梯面上腥红的地毯思绪百转千回倪先生黑暗中诡异的身影、书门内忍痛含恨的低咽,赵阿姨的话语、伤痛的眼泪,不停地在我面前飞转,眼见就要如雪球一般地压过来,要让我窒息,忽儿却又见一朵玫瑰,配着两片青绿的叶子在我眼皮底下抖了抖,而玫瑰花那特有的淡淡清香更在鼻尖缭绕。我一惊,乍然间竟分不清孰真孰幻,但闻一男子的笑声在耳侧道:

“玫瑰一枝新含露,为换娇娥眉黛舒,可否?”

听到声音,我忙抬首,就见一张似笑非笑,帅气、男性的脸映入眼帘白的透亮的皮肤,再配上一双睿智、精光闪烁的眼,使得那张并不十分俊美的面孔平白增添了十分的英气,算得上是一张讨人喜欢的脸。

“楼低下结彩张灯,喜气洋洋,你是谁?却为何一个人坐在这儿愁眉不展?”他问。

我呆愣愣地仍望着他,奇怪他是打哪冒出来的,为何就没听见有脚步声呢?

“咳、咳,”那人笑道:“看在我手都酸了的份上,你也该接了我的花去吧。”

听他这么说,我歉然地接过花来,道了谢。他笑了,越过我就要去书房。

“不行!”我拦住他。

“怎么?”他不解地回望我。

“倪先生……他现在不舒服,你等下再来吧。”我找不到好理由,只能这么说:“现在他不想见任何人。”

“别人不见使得,偏我是不能不见的。”那人听后笑着又要越阶而上。

“不”我话没说完,忽听到一声娇笑道:“我说是谁在这儿说说闹闹?原来真是文森。您既然大驾光临,怎么不走正门?还穿身黑雨衣?”说时,食指勾起楼阶扶栏上一件不知那人何时挂于其上的雨衣来道:“害得我家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跌跌撞撞地来直嚷嚷说是有贼。赵姨就说一定是你来了,我原不信,却真是你呀。”

来人正是于小姐,那个文森听她这么说,大笑了道:“恕罪、恕罪,我只想逗逗那小女娃,没成想惊了于大小姐。”说着不知打哪又摸出几枝玫瑰来道:“鲜花送美人,两两正相宜,望小姐原谅则个。”说完还夸张地揖了揖了身。

于小姐拿了扇掩面笑道:“早听闻文森你最是调皮风趣,可惜几次相见都是匆匆忙忙一唔即别,没曾说过几句话,这次你既来英国长住,就一定要来我办的沙龙来做客咯。”

“一定、一定。”文森笑道:“能受于小姐的邀请真是三生有幸,哪能不去!”

“对了,你来是要找我先生的吗?他在书房,我同你一起去吧。”于小姐又说。我一听她的话,只觉得额头汗冒,幸运的是不用我出言阻止,已有一个身穿制服的女孩慌慌张张地跑上来说:“于小姐,赵阿姨有急事找。”

于小姐蹙了蹙眉低喃道:“能有什么事?”才要下楼又转身来对我道:“赵小姐要不要同我一起下去?”

“不了。”我松口气摇头道。

于小姐也不强求,对文森说句:“有空记得常来。”后急忙走了。我正思索如何对付文森,让他下楼去,转脸却瞥见他两眼放光地绕着我转了几个圈,象辨认国宝般上下仔细端详。我吃吓不过,退了好几步,脸热得象烫熟的虾米,外强中干地对他冷喝:“你做什么?”

“我就说没见过你吧?你姓张?张晓岚是也不是?”他问。

“你……认识我?”我惊疑地打量他,我知道他,在荷兰时,守园阿姨更是常提起他。可他怎么也知道我呢?

听了我的话,文森的眼睛更亮了,喜孜孜地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呵呵……早听他们谈起你时,我就极想认识你了!让小琬和少爷都格外青眼有加的奇异女子!曹家人都拿你当神话在相传呢。”

“啊?!”我的双颊更加滚烫了,我从末被人如此“夸”过,一时竟张皇失措,不知如何应对才好。正自踌躇间,他已举步越过我,回首笑道:“你千万别离开,等少爷的事了,我们要一起聊聊才好呢。哈哈……”

见他飞快地走去书房了,我跌足不已他就这么闯到书房去,不会有事吧……

我于是站在楼梯间张望了一会,但见他进去,不见其出来已知无碍,这才信步下得楼来,正巧遇到在医院照顾我的阿姨,我们彼此寒喧了两句,她就不得不去为准备晚宴的事情忙了。我找了个年轻女孩子问了后门的方向,预备由后门回曹仪家去。谁知走到后门一看,天正丝丝地落了雨,望着远树象被蒙了层烟似的在那里随风飘摇不定,而阴云仍在四合,我无奈之下只得愁闷地倚门而立,心又不由自主地想到小琬和姚杰,一点怨意即缓缓从心底生出来,排遣不去小琬跳伞的举动分明是早有计划,但瞒住了我,难道我不是朋友吗?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忽听一个惊喜的叫声道:“张小姐!你原来在这里,少爷让我们找你去他那儿。”

“找我?”我转过身来,对着甜笑的小侍女指了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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