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银钱砸来终非心切
我摊摊手,实在是无奈。
“显然我在外面是没有讲究这么多的……现在就只好一直装作不认识了。”
他明白了事情来龙去脉,立刻瞪了我一眼,我自觉理亏,也只好低头。
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谁知道他是什么皇子?!”
“也只能就这样下去了。”
他盯着我,好像我就是那无限烦心的所有来源。
这一天回来,一切如常。
只是回想白天乌丸邦说的那些话,还是感觉心有余悸,始终无法安心。
于是又在这一天晚上乔装去了折花楼。
乌丸邦好像料到我早有此一举,我刚刚到花楼的门口,还没来得及探杜妈妈的口风,她便直接扑了上来,像是中了彩。
“哎呦,齐公子,你可来了!”
连忙将我拉进楼内,“楼上有位公子已经等了你好久啦!”
难道是流歌?
她却指明是香屏阁的四号房,并非我们一向约定的梅妆阁。
我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照常打赏,直奔楼上。
房里的姑娘已经被清走,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的果然是他的声音,“进来。”
我推门进去,里面只有他一人在悠悠喝茶,凌天并不在里面。
“乌丸皇子……”
“为什么不就像初次见面那样?”他声音软而温吞又有些慵懒,顿了顿,斜眼瞟向我,“为什么行为处事,都要表里不一?”
他站起身来,却是将我按下,坐在桌子旁。围着我打转。
“快活风流也没什么不好,明明不是温婉之人,又何必总是要装出这副样子?”
此时再笑,却不如初见时的美好,含义众多,面目俱现。
原来种种温润外表,皆是伪装。
我禁不住抬眼,“就像你这样?”
“明明不是好人,却偏偏要装做对谁都是好,明明不喜欢人,也要对着人笑。”我努努嘴,“倒是比我要强得多。”
“我不过是在人面前,有所收敛,又何来装之说?”又禁不住挪了挪凳子,离他远一点,“乌丸皇子还请不要妄言。”
这些日,除却对我总是有些挑刺之外,他对别人,倒是好得很,犹如当日在戏庄,温柔有礼对什么都不介意的一样,当然,加上了一些皇族气质。
我讨厌这气质,就如同讨厌曲高阳总是在我面前摆出王爷架子一样。
“你可知,”他忽而停下,伏在了我的身边,嘴唇几乎要触到耳垂,让我有些发颤,“你可知,我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过?”
“譬如……”他转到对面,与我相齐,笑的极深,“我想要做父皇的继承人,所以排在我前面的皇子们都一一夭折。”
我并不清楚他们赤比国的历史和政治,但皇家争斗,本是常事,倘若我是生在帝王家,也必然熟知这些,又有何奇?
“勾心斗角么?算不得稀奇。”
然而手心已经开始有些冒汗,后悔单枪匹马刚好撞上了这鸿门宴。
“你爹是前朝镇国大将军,如今昏庸无能的兵部尚书,你……”他依旧是用扇子敲了敲桌面,指向我,“为了给你爹留下一条后路,嫁入十三王府。”
我最恨别人揭我伤疤,忍不住就双眼要冒火,“我爹是有多昏庸我自己清楚,我要做什么我自己也清楚,这与你又何干?”
他又笑了,仿佛为自己说中了而有些得意,“你也是个可怜人。”
“那也用不着你来可怜我。”
我几乎是恼羞成怒,禁不住站起身来。倘若你赤比堂堂皇子是因为我这一介小女子惹怒你而迁就于这一场联姻,”我冷冷起嘴,“我方才是可怜你。”
“君子该知,不与女子计较。”
他却显然早已对这一套不再受用,几乎是微笑着看着我回答,而后接上,“我自然不是君子,又何必忧心这些?”
我顿时闭眼,长叹了一口气,又重新坐下。如果仅仅只是论嘴皮功夫,我显然斗不过他。
我调整了一下语气,重新开口,“为什么要针对我?”
他看了我一样,却不急着回答,而是用扇子拍打着手,隐隐打出拍子和节奏。
“这天没下雨也没打雷,我抬头一看,哈哈,是好天气。
没有风也没有云,哦,对了,就像我出门时看的黄历。
黄道吉。
老天说,最最适合的就是做生意。
东园采的雪花梨西边摘的红桃李南面山坡上的红山映没错,磨出来就是我家的胭脂羡煞你半两银子就送给你一大提十个铜板任你挑一……“
自念自奏,赫然便是我在三月初二那一晚唱的歌曲!
我脸色顿时刷白,握紧了桌子的边沿,“你是谁?”
“我便是你今晚的官人!”
他邪魅一笑,“可曾记得?”
我霎时感觉好像天塌——言语立刻异常不通畅起来,直觉便开始否认,“乌丸邦……这……纯粹是个误会……”
他嗯一声转头,盯向我,“你脱了我的衣服上了我的床又将我身上咬得青一块紫一块,可是怎样的误会法?”
我有咬他?我完全不记得!
我起身连连摇头,“那天我……我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身子开始慢慢挪向门边,企图找个机会逃走。
他看见了,也不做声,却是喝了一口茶,顿时将手中的扇子甩出去,十六根扇骨便都刷刷插在门闩上,铮铮作响。
我犹在缓缓移动中的脚步立刻停住,钉在原地,不敢再挪动半分。
“大家都是成人了……”我立刻转变脸色,改为柔和政策,“酒后误事,想必也是可以原谅的。”
他将茶杯放下,缓缓转过脸来,我立即满怀希冀地望着他。
他冲我微微一笑,无限温柔。
“不能。”
却是完全相反的回答。
我强自在心底咽下一口怒气,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依旧好言好语相向,“那你要怎样?”
他竟然笑得异常灿烂,好像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对,我,负,责。”
我盯着那一张无限诱惑的嘴唇说出了这世界上最令人不可置信的四个字,这一瞬间,还以为是我看错。
“对你负责?”我几乎有些要冒烟,你是个男人!
他竟然点点头,指了指自己,从头划到尾,“所有你亲过的地方,都要负责。”
我不可能有那么饥饿的……我飞快地摇头,“你开什么玩笑……”
他却伸出一只手指来在我眼前轻轻摇晃,“不是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就是你,”他的手指指到了我的额心,“你要负责。”
我抽了抽嘴角,怎么会有这么小家子气的男人?
“可是……我已经有相公了。”
我尴尬地捏住他那一根手指,放到一边,“是不能再对你负责的。”
“那也很简单,”他轻快地转身,摆了摆手,做了一个去的手势,“休了他。”
说的倒是容易……你给我休休看?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友善地提醒,“休书得由男方写……决定权在曲高阳那里,不在我这儿。”
“你就不能让他休了你么?”
他转头过来,似乎有些不耐烦。
“我们是赐婚,皇帝金口玉言,不好休的……”
他微微张开嘴,哦了一声,好像表示理解,过来又拍了拍我的脸,浮起微笑,“那是你的事。”
他伸手从我的脖子旁穿过,将钉在门闩上的扇骨一根根又拔下来,心情似乎好得出奇,“不妨说给你的相公听一听。”
我用手肘撞开了身后的房门,飞快跑出去,他没有再追上来。
下到花楼的厅堂底部,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再也不要到这香屏字四号来。
杜妈妈还来不及拦我,我已经飞奔出去,简直没有办法形容这乱成麻一样的心情。
曲高阳在上午才刚刚说明了我们目前的尴尬状态——我疑心倘若皇帝知道,也不一定会拒绝,毕竟国家大事显然是要大于我这个小女子。
何况还要和曲高阳坦白我酒后乱性,犹等于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一向是以他四处拈花惹草而我只是纯洁地饱饱眼福就好为骄傲和对比的,这番话出,让我还怎么活?
我感觉迫切的需要一个人可以倾诉一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流歌。
尽管知道他一定会更加鄙视我,但他也算是个对我本性有所了解的人,我在花楼的门口,对面四方方向犹豫,然而终于还是迈向了东方。去往流歌的居所所在。
流歌是戏庄的台柱,也都是有钱人,在京都亦有寓所,只是我从未去过。
这就好比是一个没有名目的约定——仅限于戏台和青楼,我们喝酒谈天一起逛窑子,但绝不涉及彼此真正的生活。如此方能长久,因为相距甚远。
我知道他在武陵溪有一处房屋,平常也大多是住在那里,尽管一路是朝着这个方向和目的而去,却还是十分犹豫。
然而等到想要后悔回去时,脚已经停在了他家门前。
宅门极为沉静,漆成深黑色,没有侍卫和家丁守卫。
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房子安静地好像根本就没有人住。
我吞了吞口水,有些失望。回头从台阶上下去,门却吱呀一声开了,透出一张苍老的容颜。
是个老妪。
“你找?”
她探出半个身子叫住我,吓了我一跳。
“哦,”我连忙向她点了点头,“流歌,我是他的朋友。”
老妪眯起眼,似乎在回忆思考流歌究竟是不是结交过我这样一个人,她歪着头仰起脸,仿佛陷入沉思,想得极慢。
我连忙提醒,“我叫齐素。”
“齐——素——啊。”她抬了抬眼,又凑近了我一些,但似乎因为天色已晚,人老眼花,有些看不清,盯着我时,好像看错了方向。
她伸出一只手来,向前方摸索,我连忙抓住,握在手里,“我在这儿。”
她手上的皮肤异常粗糙,捏着我的手,竟然刮地我有些疼,“这儿太黑啦,我看不太清,让我摸摸你的脸。”
“哦,”我矮下身子,让脸处在一个她比较方便触到的高度,“好了。”
她的手刚刚要抚上,却立刻被一个声音打断,“青姑!”
老妪垂下手,收回又交叉放在拐杖上,轻轻哼了一声。
却是流歌。
他似乎是从里面赶出来,大步上前,正停在了我面前。
老妪巍巍颤颤又进去了,他扶着门左右环顾,待到确认没有人之后,忍不住皱眉,“你怎么来了?”
我顿时感觉有些尴尬,“不小心过来了……”
“进来吧!”
他有些埋怨似的看了我一眼,拉着我进去,又连忙掩上了房门。
我跟着他一路往书房去,感觉仿佛被嫌弃,顿时很不是滋味。
“倘若你不方便,就不要勉强了。”
我在他身后停下,“我们也没有要好到这个地步——我不希望给你添太多麻烦。”
他在前面匆匆行走的脚步忽而闻声停下,回转身来,似乎有些讶异。
“尤其是在你不情愿的时候。”
但书房就在前面了。
他似乎没有太多心情和我解释,只是又折回来,拉着我进去,“里面再说吧!”
我抿了抿嘴,也只好进去。
流歌从外掩上门,方才指了指书房另一头的会客椅,“坐。”
他书房布置地相当雅致,几乎都是墨白两色,一如他的外表,清秀又铮铮。也不知要是被那些只记得他妖艳戏装的男人看见,都要做何感想。
“我不想来打扰你的……”
不知为什么,我一开口,竟然就是幽怨又发酸的语气,连自己都有些吓到,连忙住嘴,调整语气。
“顺手就过来了,倘若真的是有打扰到你……”
他几乎是刚刚招呼了我,便回到书桌旁坐下,依旧在写些什么,见我又出声,方才抬头,又摆摆手打断,“又是发生了什么事?”
语气好像我一向不过都是包袱。
我顿时感觉好像所有要倾诉的话语都堵在胸口,心发酸,鼻子发酸,眼睛也发酸,但竟然没有一个是要蹦出来。
我不过是要来和你说说话,又何必如此不待见?
“你……你先忙吧!”
我起身离去——所谓狐朋狗友,也就止于此,觉的老天果然没有错。银子砸来的人终不如心换来的真切。
“齐素。”
他忽而在身后叫住了。
声音有些疲惫,“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停了停,“不像这样任性,不像这样固执?每当有事情发生,唯一想到的,就是抱怨?”
我抬起来的脚停在半空,却迈不出这出去的一步。
我几乎可以想象他在我身后的样子,一定是皱着眉,笔夹在指间,神目心累,看我如同幼孩。他本是这样沧桑。
我最初结交他,也不过是因为这样,但现在却心涩地厉害。我终究还是个普通人,做不到看穿世事,才会不由自主接近几近看穿世事的人,现在却发现这让人累得心慌。
“你总是在抱怨你所有的一切,抱怨嫁给了曲高阳,抱怨没有人关心,抱怨花珠的离去,抱怨身边没有众多的美男子环绕……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多少人穷尽一生,拼了命也换不来你这样的生活?”
我背对着他,站在书房的门口,几乎有落泪的冲动,却不敢回头看他。这本不是我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