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林琳的讲述过后,杨季欢的右手开始神经质般的抖动。他尽量想控制这种看似帕金森晚期式的抖动,但完全无效。
不用问,林琳作为一枚弃子,肯定不知道诈骗天骄二人组的去向。但杨季欢还是抱着一丝奢求,希望钱还在林琳那里。
“钱呢?”杨季欢用左手压住右手,企盼地望着林琳。
“五天前被理查德全部转走了,他只给我留了八十万。”林琳的头埋的更低了。
杨季欢努力地想从自己干涸的嗓子里挤出几句愤怒的垃圾话,但这副平时能说会道的嗓子,宛如一口枯死的老井,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众角还钱!骗子偿命!众角还钱!骗子偿命!”一声声老妪们苍老的嘶吼,穿过讯问室的墙壁,刺破杨季欢的鼓膜,扎进他的心里。
看来消息灵通的老年投资者们已经知道了林琳落网、杨季欢、涂浇浇来到派出所的消息。更让杨季欢惊奇的是,他们已经制作好了横幅、标语、甚至大字报,把自己文革期间积累的阶级斗争的经验,全部运用到了众角公司身上。
自己会不会像几十年前被拉上台批斗的“老学究、老右派”的爷爷一样,在这帮曾经的红小兵面前,被挂上铁丝木牌,戴上反革命尖帽,最后在他们的拳脚和怒吼中失去所有的尊严。杨季欢想道。
“欢哥,欢哥,怎么办?我们出不去了。”涂浇浇被吓得浑身发抖,紧紧地依靠在杨季欢身上。眼前的她苍老、憔悴,加上又在这个特殊的场所,活脱脱一个准备接受打击处理的资深失足妇女。
“没法子,你躲到警察办公室里去,我来处理。”此刻的杨季欢知道走出这道门会是什么后果,不过,男人的尊严让他无法逃避责任。
当杨季欢跨出派出所大门的一瞬间,喧嚣骚动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仅仅三秒中后,一只绣花布鞋准确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打死这个骗子!!”一个烫着夸张卷发,满脸涂着腻子膏般厚实粉底的主妇疯狂地喊道。
“你这个混账!还我养老钱!”那个带着鸭舌帽、风度翩翩的白发老教授一把抓起杨季欢的衣领,眼镜上闪着一缕寒光。
“你们让!让我也打两下!”一个原本坐在轮椅上瘦骨嶙峋的老太太挣扎着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只绣花布鞋,不,应该是另一只绣花布鞋。
“这是派出所门口,你们不许打人!”先前和杨季欢说话的那个警官看不下去了。
这下彻底点燃了这帮讨债敢死队的怒火,大家揪住杨季欢,把斗争的矛头对准了警察。
“你们这帮吃白饭的东西,搞清楚是谁在养你们!!”一个农民工打扮的小伙子吼道。
“干什么!你们警察要保护犯罪分子吗?!告诉你,今天我们就是打死他,也是正当防卫!大家都看到的!对不对!”一个身形彪悍的中年妇女叉着腰骂道,她声音的分贝,几乎和飞机起飞时发出的噪音登记相媲美。
“对!我们看到的!!!”人群中发出震耳欲聋的附和声。
一帮人冲上前去,掐的掐、咬的咬,几个年轻人则在杨季欢身上练起了刚在电影里学会不久的咏春拳。
看见事态正失去控制,几个警察冲过来,把动手的几个人推开,挡在了杨季欢面前。
“警察打人了!!”大分贝主妇一声怪叫,把周围等待事态升级已久的群众们都呼唤了过来。一时间,派出所门口围了上百人。大家纷纷声讨着他们并没有看到的暴力。
“非礼了!”先前烫着夸张卷发的主妇看准时机,连忙掀起自己的T恤,露出被皮肤紧紧包裹的肥厚的脂肪层。
“就是他干的。”她的手指着一个和钟汉良有几分挂像的年轻警察干嚎道。
众人一时间全部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她,使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
“那就是他非礼我!”卷发主妇连忙把手指向另一个微胖的警察,纠正了自己常识性的错误。
“哎哟!!”一个大爷突然在没有任何身体接触的情况下倒在了地上。
“他们动手打老年人了!”人群配合地怒吼着。“喊记者!给他们曝光!”
躺在地上的大爷看见自己的精湛的碰瓷演技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时,更多的警察从派出所里面冲了出来,将正用咏春拳继续殴打杨季欢的两位年轻的“叶问”师傅控制了起来,拉进了派出所。
“搞冤狱了!他们要黑办老百姓了!”人群再次爆发出怒吼,有人甚至开始用石头砸向警察们。
杨季欢倒在地上,他感觉自己的额头正在流血,却没有力气去擦。他的左边耳朵已经失聪,这是被一个大婶用拖鞋扇的。
“可能会有后遗症,无所谓了。”杨季欢想。
看见警察们为了保护他所遭受的委屈、责难与痛苦,他有点内疚,毕竟,这些痛应该他来承受的。
再后来,他感觉被两个警察架上了三楼办公室。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杨季欢醒来的时候,他的右耳依稀还听到派出所外面“放人!放人!”的吼叫声,那是抽打在这个国家法制脸面上的一记记响亮的耳光,而造成的内伤,则不可估量。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协调,众闹将终于同意散去,条件是把杨季欢、林琳、涂浇浇都交给他们处理。派出所否定这一无理要求之后,他们转而要求先把在林琳那里扣押的八十万元现金给他们,这也是不可能的。由于体力逐渐不支,集资棒槌们只得先行撤退,但扬言,明天继续。苦斗了一晚上的警官们表情又难看起来。
对杨季欢、林琳、涂浇浇的处理,警方格外谨慎。最终直接涉案的嫌疑人林琳因集资诈骗与故意伤害两项罪名被刑事拘留。杨季欢与涂浇浇虽经调查为替罪羊,但迫于讨债敢死队的压力,两人分别被取保候审。沙条哥倪伟松因其身份特殊,被单位关了禁闭。据说,他在里面哭得像头失去幼崽的母象。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的肖桂君在养伤期间,因美救英雄行动,疯狂地恋上了前台小接待苏琴。据他兴奋地交待,这是他的第一次恋情,而不是奸情。热恋中的他,猥琐的文风也随之改变,他的新作“无题”如下:
黄昏的琴,
恰似西子坠落凡间,
扶缕凄然回眸。
未见一丝遗憾,
却现半点哀愁。
华妆不再,
略带倦容,
唯有一纱灰巾披肩头。
绮丽淹没于风尘,
世故取之那青涩。
唯轻叹,
朱唇卸去无颜色,
红袖从此不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