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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奇招,雷霆一击

正午的阳光明媚灿烂,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百戏班的后院里摆了一张小桌,三五个小菜,裴少卿和明义正相对而坐,喝酒闲谈。

裴少卿放下酒杯,叹道:“玉麒麟明日就要处斩了,你不去看看她吗?”

明义神色怅惘,摇摇头:“见也好,不见也好,只会徒增伤感而已,与其如此,倒不如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裴少卿长长叹了口气,“想不到相交一场,会是今日处境。”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国家立场,总是无奈。”明义低声道,旋即望着裴少卿,欣慰道,“幸好还有你们,这次多谢你过来陪我喝酒了。”

裴少卿笑了笑:“是心儿提议的,说玉麒麟明天就……怕你心情不好,特地过来陪你喝酒。”

“亲人就是亲人,这个时候有你们在,我心里好过多了。”明义感动地说道。

“不说这些了,听闻皇上有意召明大人你入朝,这已经是皇上不止一次提起了,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我也在犹豫着,想想我年纪也不小了,老是混迹江湖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为国效力,一展抱负。”

两人正说着闲话,心儿端着一碗鸡汤从厨房中走出,明义见状笑道:“心儿的手艺真是大有长进啊。”

心儿得意洋洋地说道:“那当然,好歹也在司膳房当了一阵子掌司,怎么还学不会几手绝活儿?尝尝这鸡汤,味道不错啊。”

走到明义身边,她无意中手一滑,半碗鸡汤倾倒在明义的手上。

“啊,俨哥哥,你没烫着吧?”她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替明义挽起袖子擦拭。目光扫过,神情一顿。

“我没事,只可惜好好的鸡汤便宜了这身衣服。”明义笑道。

擦拭干净,三人继续坐下来吃饭畅饮,一直到了午后,心儿和裴少卿告辞离开。

出了百戏班,裴少卿立刻问道:“怎么样?他手臂上有疤吗?”

心儿蹙起眉头,“有。”

裴少卿一怔:“看来玉麒麟又骗了我们一次。”

“可是,我总觉得她不像是骗人……”心儿咬着唇,难以描述那种感觉,纵然眼前的俨哥哥没有丝毫破绽,可是想起牢房中明知死期将近,却殷殷期盼,只为那人的玉麒麟,她竟然无法断定了。

走在回宫的路上,经过大街,嘹亮的吆喝声传入耳中,“快来看啊,天眼通秘术!修炼有成,神通玄奇……咦,两位……”认出经过摊前的是前两天的大主顾,卖艺老人眼前一亮,连忙招呼道,“哎,两位,这次有没有想要打听的戏法啊?老头子别的不敢说,玄奇秘术可是一等一的精通,世上的戏法就没有能逃过我的眼睛的……”

这个贪财的老头子,裴少卿无奈地摇摇头,“没有了,您老就安心表演吧。”

心儿一怔,脑海中一个念头倏然而过,她猛地扑到老人摊前,:“老人家,我还有一个戏法要问。”

“什么戏法?”

“利箭穿心术。”

百戏班里,明义推开窗。

清凉的声音传入耳中,是雨滴打在青石阶上,碎成细小的水花。一大早竟然下起了雨,绵密的水滴连成了线,仿佛给万物蒙上一层湿冷而阴沉的薄纱。

怔怔凝望着阴暗的天幕,真是个适合行刑的好天气,那个天真的女人,就要永别了。

无论青鸾,还是你,甚至那个贺兰心儿,为什么都是这么傻呢?

脸颊忽感一丝冰冷,是雨滴飘零窗内,落在脸上身上……他闭上眼睛,自己这个样子,像不像是在流泪呢?可惜,从五岁那年,他就再也没有流过泪水了。

“傻女人。永别了……”

他低低说着,关上了窗子。

忽然楼下响起了急剧的敲门声,他一怔,未及反应,大门已经被人强行推开。

破门而入的是一队官兵,领头的那人正是贺兰心儿。

他匆匆地下了楼,惊讶地问道:“心儿,你这是干什么?”

心儿神情古怪,说道:“刚刚刑场被劫,玉麒麟被人救走了,所有的人都看到是你救了她。”

明义怔住了,惊叫道:“这不可能!今天我根本没有离开过百戏班。”

“有人证明吗?”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自从昨日你们走了之后,我很早就休息了。”见鬼了,这两天他心情不好,根本不想见人,一直独自留在楼上。

心儿叹了口气,“既然这样,就表示没有证据了。来人哪,抓起来!”

明义后退一步,“心儿……”

心儿眼中满是歉疚:“俨哥哥,我职责所在,不得不这么办。抱歉了。”

“心儿,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头一次落到到百口莫辩的境地,明义心里直发堵,那个女人怎么可能还有势力?老芋头都已经死了,谁会救他呢?

“所有人都看到是你,我也没办法。只能先去官府解释了。”心儿无奈。

官兵一拥而上,明义略一犹豫,还是束手就擒。官兵们围着他向外走去,明义忍不住说道:“心儿,若真是我,怎么会留在百戏班束手就擒呢?早就溜之大吉了。”

“我也觉得俨哥哥你是清白的,可是刚才在刑场上打斗的时候,劫匪面纱落下,人人都看见是你了,难不成此人也戴着人皮面具?”

明义瞳孔收缩,劫匪是我?难道是他?

心儿思索着,“俨哥哥,你说会不会是你的大哥救了他?虽然上次天牢里回禀他已经死了,但我总觉得不对劲儿啊,他那么神通广大的人,怎么会无声无息地就死了,不留任何后手。别忘了,宸妃青鸾也是他们一边的人,那段日子她宠冠后宫,权势滔天,怎么会没有设法救他?所以我怀疑那里的人早就被掉包了,可惜没有早一步验证。”

明义脸色一变再变。

“如果他还活着,玉麒麟也是他们的人,会救同伴倒是正常。”心儿叹道。

难道是他?可是他明明被自己制住,又灌了药,难道真的被他逃了出来?这家伙从小诡计多端,也不是不可能,倘若真是这样,他们必定会入宫将事情说出,他不能束手就擒……

心念电转,明义立刻压低了声音,“心儿,我现在不能进大牢,我必须调查这件事。”

心儿很犹豫,“我也知道,现在我们谁插手这件事都不太好,只有你自己去查。”为难片刻,她终于咬牙道,“我一会儿想个法子把你放了,你先躲过这一劫,再想办法查清这件事。”

明义目光闪动,点点头,“多谢你,心儿。”

半路上,心儿偷偷地解开他的绳索,明义趁机上前一步,一把掐住了心儿脖子,退到墙边:“都不许动,否则我杀了她。”

官兵们大惊,纷纷停下来。

心儿挣扎着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把这件事查清楚而已,”明义狠狠地答道,“你们所有人都背过身去,快!”

心儿恐惧地喊道:“快,快背过身去,否则他真的会杀了我的。”

官兵们无奈,只得背过身去。明义和心儿对视了一眼,一把推开心儿,转身跑了。

“快追!”官兵们立刻涌上前,翻墙而过。但哪里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望着空无一人的后巷,心儿微微一笑。

在城中迂回奔波,明义不敢大意,直到入夜时分,确定身后没有追兵了,才悄悄潜回百戏班。

进了表演大厅,他来到一处当道具的圆形木桩前,扭动机关,木桩立刻开启。一个年轻男子显露出来,双颊消瘦,脸色苍白,正是明崇俨。

看到明崇俨依然在,明义一愣,忽然暗叫一声不好。

想要掩饰,却已经晚了。身后响起清晰的脚步声,“原来你把他藏在这儿。”

明义转过身,艰难地道:“心儿……?”

“你以为你自己很高明,把俨哥哥所有的特征都弄到自己身上别人就看不出破绽吗?”心儿冷笑一声。

明义却满脸沉痛,“我承认我不该把我哥哥偷换到这里来,可是天牢实在太肮脏了,对他的身体不好,我怕他受不了……”

心儿伸手一挡,止住他的辩白,“俨哥哥手腕上的伤疤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每次我看到的时候,他都会拿这个来取笑我,可是你不知道这个伤疤的来历,连提都没有提。”

明义皱起眉头,“心儿,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少卿在场,我怎么能说这些。”

心儿耸耸肩,“这个时候还要嘴硬。”

明义还是一脸沉痛,“心儿,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怀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但我真的是明崇俨,是你的俨哥哥,如今事情紧急,我百口莫辩,只能先走一步。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的。”

说着他抓起明崇俨,转身欲走。推开窗,却发现楼下已经站满了官兵,领头之人正是裴少卿。

明义脸色终于变了,“原来你早有准备了。”

心儿笑道:“没有准备怎么敢抓你啊?不过你们真是厉害,区区两个人,居然能够在大唐如此兴风作浪。西突厥有此人才,也难怪敢在我边境嚣张了。

“其实你被抓之后,俨哥哥第一次去天牢看你,就被你趁机弄晕,然后更换衣裳,冒充了他……

“接着你发现了彩蝶郡主喜欢皇上,故意让青鸾接近皇上,激起彩蝶郡主的恨意。然后利用彩蝶郡主去勾引各个官员,以得到我大唐的机密,其中上官浩就是被勾引的人之一。没想到这件事被皇后娘娘发现端倪,你就故意以查案者的身份频繁进宫。原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可惜逐渐被上官浩发现端倪,你们就诬赖他强暴彩蝶郡主,企图将他赶尽杀绝。上官浩百口莫辩,而且他泄露军情机密是真,不敢直接面圣,处处被你们逼杀。

“后来彩蝶郡主遇见了冯小宝,希望能够从深渊里走出来,所以她拒绝继续为你做事,你就萌生了杀意。

“那天我在甘露殿见到了上官浩的身影,他找郡主是要求她说出事实,郡主答应他几天之内会给他答复,于是,上官浩离开了。我却跟踪过来……彩蝶郡主怕事情会败露,将我推下了水灭口,我挣扎的时候你来了,你趁机将彩蝶郡主杀死,然后移到花园中,然后又回来救我。这样,我就做了你的证人。

“而就在这时候,冯小宝发现了彩蝶郡主。彩蝶郡主自知必死,不希望他承担罪责,让他离开,却没注意到他的汗巾掉在了自己的身上。

明义拍手赞道:“讲得真好,可惜推断是不能做证据的。”

心儿从怀中取出了一本小册子,“如果只是推测,我岂会这么大胆地设局?这是彩蝶郡主生前留下的,本来她藏在温泉那边一直没有人发现,碰巧皇上因皇后娘娘心情不好找人修葺温泉,砍伐树木,昨天晚上被人在一个树洞里发现,送到了甘露殿。这上面记录着一切,包括是你给了彩蝶郡主那种药,迷惑众人,让兵部臣子情不自禁。

“娘娘本想立刻派人捉拿你,但我想你这么狡猾的人,就算拿到了证据,还是会用俨哥哥来威胁我们,所以在抓你之前,最好是先把俨哥哥找到。于是,我让少卿戴了俨哥哥的人皮面具救了玉麒麟。”

“天意,天意。哈哈,”明义大笑起来,“想不到还是栽在彩蝶这个蠢丫头手里。”

心儿却摇摇头,“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就算没有发现这本册子,你也逃不了嫌疑。”

明义一愣。心儿笑道:“你还记得当初你与宸妃合演的一场好戏,利箭穿心术吗?就是此术,让宫中越发相信宸妃娘娘是狐仙所化,很多原本会引人怀疑的举动都变成了合情合理。后来你为了把宸妃咬出来给你顶罪,又找了一个老艺人。很不巧,他为了做我的生意,破解了这个法门,更点出其中的关键——必须是射箭之人和穿心之人两者合作,才能演好这个戏法,也就是戏法里俗称的托儿。射箭的事原本就是你向皇上建议的,能做这样的手脚,也只有你一个人,既然你能跟宸妃勾结,那你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所以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束手就擒吧!”

绝境之下,明义反而笑了,回头看了依然昏迷的明崇俨一眼,“从小到大我就不如你,原以为经过这么多年,我的处境会比你好一点,没想到还是不如你。你太厉害了,躺在这儿还是有人来为你操劳,不像我,什么事都得靠自己。哈哈哈……”

冷眼望着他,心儿一声厉喝:“来人哪,把他擒下!”

回到宫中,心儿拿着一瓶伤药来到丹凤门。

裴少卿正坐在椅子上,见她进来,笑道:“太医已经看过了,只是肩上挨了一下子,没什么大碍。”

将药放在桌上,细细地查看裴少卿的伤口,看到伤口确实包扎得很好,她这才放下心来。心儿不禁叹道:“想不到那个明义武功如此高强,也难怪他能横行这么多日子,为西突厥送去那么多密报。”

“是啊,此番带去的都是精锐人马,还死伤多人,幸好将人擒下了。”裴少卿感叹道,百戏班里不仅有明义,还有几个不起眼的小厮也被他暗中替换成自己的手下,动起手来,还是折损了不少人。

裴少卿又问道:“明大人的身体如何了?被关了那么多天,只怕吃了不少苦头。”

“俨哥哥中的毒有些麻烦,还在诊治,已经奏请娘娘,请了太医过去。玉将军也在一边照顾着,希望他能够尽快醒来。”心儿忧心忡忡地说道。

而此时真正的明崇俨正躺在床上,双眸紧闭,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太医仔细诊治着,眉头紧紧蹙起。

“大人,崇俨他怎么样了?”玉麒麟揪心地问道。

太医叹了口气:“如老夫所料不差,明大人所中的毒是“七虫七叶花”,是由不同的毒物混合而成,其实这毒也不难解,可是现在最麻烦的就是不知道是哪七虫哪七叶,要是稍有不慎,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玉麒麟顿时脸色苍白,“大夫,我求求你救救他,我求求你。”

太医道:“医者父母心,玉将军,我当然想救他。可是不知道方子,乱给他用药,只会害了他。”

“那怎么办?”牢里已经拷问过了,明义根本不肯吐露任何情报,他对崇俨恨之入骨,这七虫七叶花的秘密更加不可能说出,玉麒麟心中满是痛苦,终于将人救了出来,历尽艰险,沉冤洗清,难道最后还是这样的结局?

见她如此痛苦,太医忍不住道:“其实还有一种方法……”旋即摇摇头,“不行,这个方法不行。”

眼前一亮,玉麒麟扑上去,一把握住他的手,急切地问道:“什么方法?你说呀,无论什么方法,只要还有希望,我都愿意一试。”

太医狠了狠心,坦白道:“就是找个人来试药。”

玉麒麟毫不犹豫地答道:“那我来啊,我来试药吧。”

“可是姑娘,七虫七叶药性复杂,组合众多,试药之举,纵然能保得性命,容貌也极有可能会变得扭曲不堪啊。”

玉麒麟毫不在意,“只要他能好,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为了他,性命都无所谓,哪里还在乎容貌。”

见她态度坚定,太医终于点头,“好吧。”

冷寂已久的佛堂里,流光飞舞,檀香弥漫。一个孤单的身影正跪在蒲团上低低呢喃着。通透的阳光给清瘦的身影蒙上淡淡的金辉,似真似幻。

李治踏进佛堂,定定地看着这一幕,终于开了口,“每到心情烦扰的时候,媚娘都喜欢来这里虔诚拜佛,可是佛真的能够解开媚娘的烦恼吗?”

诵经声停止了,武媚娘没有转头,只淡然道:“佛前跪拜,只求心安。烦扰都是世间的烦扰,佛前是出世之地,本就无一物,何处惹烦忧?”

“原来媚娘也明白,所谓的拜佛,不过是一种逃避。烦扰依然在,纵然避入这一方净土,难道真的就能够安心了吗?”

“皇上,臣妾太累了,只想好好地休息一下。”

李治张口要说什么,却终于止住,沉默良久,最终柔声道:“也好,经历了这么多,确实劳累,等过几天朕再派人来接你。温泉那边朕修葺好了,以后你可以常常过去。”

他转身欲走,武媚娘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不用了,臣妾决定终身都留在佛堂里,为皇上,为大唐祈福。”

李治顿了顿,冷笑了一声,“看来媚娘还在怪朕?”

“臣妾不敢。”

“你嘴上说不敢,可是你心里却在怪朕。”李治抬头看了看佛像,长叹了一声,“媚娘,你听过《楞严经》里的故事吗?故事里有一个女子爱上了佛祖的徒弟阿难,佛祖问她:‘你爱阿难什么?’女子说:‘我爱阿难眼,我爱阿难鼻,我爱阿难的一切。’于是,佛祖将阿难变成了女人。佛祖问;‘你还爱他吗?’女子便因此吓跑了。媚娘,如果你真的爱朕的话,你觉得朕的这些行为重要吗?朕还不就是守在你身边的那个朕吗?”

武媚娘身形一僵。

“陆明珠的事情你也知道,其实早在朕知晓真实身份的那一刻,朕的童年就已经结束了。朕开始学着将心事隐藏在最深处,将喜怒不形于色,开始学着讨好父皇,结交兄弟,示人以弱。可是在你面前,朕始终是那个天真诚挚的九皇子,你觉得这是表象?还是虚伪?”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李治继续说道:“不过这段时间你也实在太累了,如果你想休息一下的话,朕不反对。朕不会派人来接你,但朕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着。如果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你随时回来。朕对你的心,还是跟以前一样。”

他转身向外走去,他相信她一定会明白的。他是大唐的皇帝,她是大唐的皇后,对他们来说,这世上不可能有任何净土,能避得开天下纷纷攘攘的烦恼,能弃得了众生平安喜乐的重担,他们注定要并肩而立,兼济天下,而不是寻找一片净土独善其身,自得其乐。

走入阳光中,他最后转过头,看了一眼留在佛前的她。

忽然,一阵疼痛从胸口涌了上来,他剧烈地咳嗽着,血沫从嘴角溢出。

“皇上!”武媚娘转过身来,悚然一惊。

望着匆忙奔向自己的身影,李治忽然笑了,“媚娘,看来你注定不可能长留此地啊。”

“皇上!”扑上去接过倒在怀中的躯体,武媚娘面上满是惊恐,冲着外面的宫人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当李治在宣政殿里慢慢醒来的时候,看到身边的武媚娘,他迷茫的眼神终于安静下来。

“媚娘,你回来了。”

“太医刚刚给皇上服了药,皇上不要多说话。”武媚娘眼睛红肿,低声安慰道。

李治笑起来:“朕就知道,你终究还是放不下。无论是朕,还是这个天下。”

武媚娘身体一颤,“皇上,您先别说话,太医说皇上体内的余毒未清,上次只是清除了一部分,还需要静养一阵子。”

李治继续道:“一阵子吗?朕也是该休息休息了,最近真是累啊。朕明白,朕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不知道呢。”他茫然地望着帘帐顶端,平静而从容。

“皇上……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武媚娘泣不成声,她怨恨他的变化,可是自己又何尝没有疏忽呢?

“别伤心,媚娘,假若有一天朕亡故,你记得将那个盒子葬在朕的身边。”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是枕头角落的一个小盒子。

武媚娘抱起盒子,想要打开。

李治挣扎着按住她的手,低声道:“现在不要打开,哪一天朕不在了,你再看。好吗?”

武媚娘心里一痛,“皇上……”

李治闭上了眼睛,“朕累了,想睡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他呼吸逐渐平缓,武媚娘静静地站在旁边,心中酸涩不已,目光落在枕畔的盒子上。她伸手取过,悄悄地打开,顿时愣住了。

里面是一束青丝。乌黑的色泽衬着明黄的底幕,瞬间召回了失落许久的记忆。

“殿下,媚娘要走了,媚娘身无长物,只有身体发肤为己所有,如今将这缕青丝留下,只盼望殿下登基之后,勿要忘了感业寺的媚娘。”

依依惜别,时光荏苒,一晃多少年过去了,青丝依旧润泽,只有上面精致的绣缎蝴蝶结,因为常年的抚摸而变得粗糙陈旧。

久违的泪水落在匣子里,落在十几年前曾经留下过痕迹的地方。相隔了漫长的十三年,初识时候细嫩的双手已经悄悄磨出了细细的薄茧。执掌了印玺,承担了天下,可泪水的痕迹却依然如故,浓烈而纯净,执著而深沉。

李治来势汹汹的病情惊扰了整个宫廷,对于皇帝突然病倒,朝臣们议论纷纷,惊慌不安。好在沉寂许久的皇后武媚娘振作起精神,开始辅佐皇上,处理朝政。朝廷迅速恢复了正常,甚至比之前更加井井有条。

批阅完一天的奏折,武媚娘来到床边,见李治略恢复了些精神,她便将一天的政务简要地向他说明。

低柔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李治温和地笑着:“媚娘办事,朕果然放心,处理的比朕更强呢。 ”

“皇上……”武媚娘低呼道。李治的这一声夸赞,没有了之前孩子气的嫉妒,只剩下单纯的赞叹和骄傲。

李治拉住她的手,继续道:“媚娘,如果朕死了,最适合继承皇位的应该是你。因为只有你才能跟朕的思想那么贴近,贴近得就像一个人一样。”

武媚娘心痛如绞,“皇上,你别说这样的话。你说这样的话,等于拿刀子在割臣妾的心。”眼前的李治平静地让她心惊,这不祥的话语她一个字也不愿听,不忍听,不敢听……

“媚娘,朕是真心的。这样说也许很残忍,但你我都是心怀天下的人,上一次记得你问过朕,对你的爱,对宸妃的爱……朕承认,对青鸾也有怜惜,但是自始至终,朕爱过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他声音低沉和缓,“也许,如果朕不是李治,而她不是青鸾,我们会是最好的一对。但朕是李治,而你是武媚娘,这世上唯有你我,才能共掌天下,并肩而立。你明白吗?”

武媚娘坐下来,轻轻握住李治的手,“皇上,媚娘明白了。不管任何时候,任何情景,媚娘都是皇上的媚娘,永远留在皇上身边。”

她伏在他怀中,在他肩头留下湿润的痕迹。

也许,记忆中那个天真执著的九皇子已经悄悄改变了。但自始至终,他为她而保留着那一份真挚,无论历经怎样的风雨挫折,都未曾动摇。

从宣政殿出来,武媚娘问道:“心儿,皇上的毒还是没有线索吗?”

心儿惭愧地答道:“已经严刑拷问过了,明义坚持不招,而且,奴婢总觉得这次皇上中毒未必是明义所为。”

“本宫也想过了,单凭他一人,又暴露了形迹,确实不太可能造成这么大祸害。可是宫中还有谁会是他的内应呢?”武媚娘烦恼地想着,又问道,“明崇俨的病情如何了?”

“太医已经成功配出解药了。人已经醒来,休养数日就可痊愈了。”

“那就好,对付西突厥,还要靠他。”

“娘娘的意思是……”

“西突厥用明义当奸细祸害我们,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哼!”

心儿了悟,难怪当初抓到明义,武媚娘就严令封锁消息,不得外传呢。

来到明崇俨的宿处,正看到一个人影闪过,心儿连忙喊了一声:“玉将军。”

那人身形一顿,转过身来。

心儿心中闪过一丝痛惜,明崇俨痊愈了,而玉麒麟的容貌也如同太医所预言的,全部毁掉了。那曾经英气俏丽的容颜,如今黑化扭曲,还带着结疮留下的疤痕。

“为什么不进去亲眼见见他呢?玉将军,俨哥哥不是那种俗人。再说你也是因为他……”

“他不介意,我介意。我希望在他脑海中永远留住我最美好的模样,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鬼样子。”

心儿急道:“玉将军,你是江湖儿女,怎么也计较这些?”

玉麒麟摇摇头,“可我也是一个女人啊,小时候读史书的时候,我看过一个故事,说汉武帝的李夫人死前容貌非常憔悴,她怎么都不愿意让自己丈夫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于是,汉武帝就怀念了她一辈子。我现在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心儿,如果你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理解我的话,你应该知道,与其让他看到我这副鬼样子,逐渐讨厌我,倒不如让他一直记得我,一辈子都记得我……”

“难道你……”

“没错,我准备离开这里,我终究是西突厥人,娘娘开恩,将我之前的罪责抹去,不再追究,只是也不能继续担任武将了。”漫步走到河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她定定地出神,“我准备明天就离开这里。”

“那你准备去哪里呢?俨哥哥问起你怎么办?”

“就说我走了,变心了,跟别人跑了。怎么样都行,总之不要把这一切告诉他,我不想他一辈子都活在内疚中。”玉麒麟笑了笑,“他是个通达的人,总有一天能看开的,当年王皇后的事情他不也看开了吗?”

心儿摇摇头,“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我相信,俨哥哥他一定会去找你的,一定会。”

“我不会让他找到的。”她转身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心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天牢最深处,道理曲折迂回,幽暗得连火光都照不进来。这里只关押最凶恶、最危险的囚犯,而此时,密牢里只关押着一个人。

明崇俨推开牢门,正看到明义。

火光打破了长久的黑暗,他眯起眼睛,很快适应了火把的光芒,盯着明崇俨冷笑一声,“又想来卖弄你那廉价的亲情?”

明崇俨摇摇头,“大哥,对不起,之前的种种都是我不对,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内疚……”

明义笑起来:“事到如今才来求原谅,你不觉得晚了一些吗?你改变了我的一生,让我吃尽了苦头,一句对不起就想抹杀一切,你想得美。你想求心安是不是?你想做圣人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的,不会!”

“大哥,我虽然对不起你,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娘娘已经定下计划,由我代替你,去联络西突厥埋伏在中原的细作,打入西突厥内部。为了大唐的江山,只能再对不起大哥一次了。”

“哼,你以为混入敌营是那么容易的?”

“自然不容易,不过大哥你被擒获关押的消息已经严密封锁,而联络的方法经过拷问你的手下,也已经透漏了出来。我有这张脸,总不会比你更困难。”

“你……”

明崇俨转身离去:“放心吧,大哥,凭借这次的功劳,我会努力保你一命,希望一切都顺利。”

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大牢之内很快被深沉的黑暗笼罩,在这样几乎让人发疯的寂静与黑暗中,明义忽然笑了起来。

走出天牢大门,心儿和裴少卿正等待在外面。

“俨哥哥,怎么样?”

“他还是不肯屈服,不过无所谓了,我有自信会干得很好。”明崇俨淡然地说道,“只是就要行动了,心儿,你是不是也该把玉麒麟的下落告诉我了?”

心儿迟疑了,“她……”

“别说那种变心了或者改嫁了之类的笑话来搪塞我,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心儿叹了口气,“她为了给你试药弄坏了脸,不想让你看到她的样子,这才叫我帮她隐瞒的。”

明崇俨一怔,苦笑道:“这个傻瓜,怎么什么事都一个人决定了?她应该先问问我,我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吗?”

“你当然不会,可是她心里过不去。”心儿道。

“马上带我去见她,我要当面告诉她那不重要,真的不重要。至于接下来有什么决定,我都尊重她。”

心儿笑起来,用力点点头,“我就知道,俨哥哥不会以貌取人。就算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因为她好像今天就要离宫了。”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过去。”

带着明崇俨到了玉麒麟暂居的地方,明崇俨推门而入。

裴少卿拉住心儿,“咱们先在外面等一等吧。”

心儿点点头,忽然歪着脑袋问道:“少卿,假如有一天我的相貌变丑了,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

裴少卿笑起来,“傻瓜,无论你变成怎么样,你都是你啊。而且,我喜欢你从来不是因为你的相貌,更不会因为你的相貌、身份,甚至一切的一切而改变。”

心儿抱住裴少卿的手臂,“我就知道是这样,只希望玉将军也能赶紧看开这一点……”

话未说完,忽然明崇俨冲了出来:“心儿,你确定她留在这里吗?房里根本没人!”

“什么?”心儿愣住了。匆匆进了屋子,房间陈设朴素,桌椅床铺都完好,人却不见了踪影。

这里是上阳宫附近的一处偏僻居所,因为玉麒麟容貌毁了,而明义被擒获之事又要严格保密,所以心儿请示过武媚娘,将她秘密安置在了这里。

“她说过今天要离开吗?难道是已经走了?”

“不对!”裴少卿走到床边,拿起一件衣服,“你看这个,不可能绣了一半连同针线一起扔在这里吧。”

“而且东西也几乎没有收拾,难道是被人掳走了?”明崇俨脸色苍白,一拳打在柱子上。“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不肯见见我呢。这个傻瓜,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容貌,为什么还要让我这么担心?为什么?是谁干的。”

宣政殿里,李治正躺在床上熟睡,这几日他的身体越发虚弱,武媚娘心急如焚,拿着奏折半天都没有看进去几个字,直到宫女端着汤药进来,“娘娘,药熬好了。”

太监用银针试了试,确定无毒,将药呈上。

武媚娘上前服侍李治用药,李治昏昏沉沉地喝了几口,又重新躺了下去。

武媚娘心情沉重地将药碗递给宫女,抬头的间隙,忽然注意到一只蝴蝶从窗口飞了进来。

“这个季节怎么还有蝴蝶?”她不禁愣住了。

“回娘娘的话,听说李才人派人弄了很多异种蝴蝶,放在花园里养着,说是要演习戏法逗皇上高兴,只怕是从那边飞来的。”

武媚娘冷笑一声,“皇上都躺着了,不想想怎么给皇上治病,倒有闲情逸致做这些,她可真闲啊。”

忽然,李治喷出一口鲜血,大声咳嗽起来。

武媚娘大惊,连忙上前:“皇上,皇上……,这药是怎么回事?喝了那么多也不见好,病情好像还加重了。再传御医过来!这帮废物……”几天以来积累的压力到了极限,武媚娘难以抑制地怒吼出声。

宫女、太监们惶恐地匍匐于地,不敢做声。寝殿里一片寂静,只有那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四处飞着,充满了活力。

武媚娘一阵烦躁,随手拿起奏折,狠狠拍了上去。蝴蝶立刻被拍得肢体零落,翅膀四散。

武媚娘这才呼出一口气。却忽然有一个宫女指着她的戒指,惊呼一声,“娘娘,这……”

低头望去,自己手上的银戒指竟然变成了黑色,她顿时愣住了,看着地上破碎的蝴蝶。难道说是这蝴蝶有毒?倘若一直在殿里打转……她立刻拿起李治喝剩的药,拔下银簪试了试,银簪很快变黑了。

来到御花园,果然见到了李才人的身影,她正站在凉亭中,手里持着一枝花,周围蝴蝶飞舞,色彩斑斓,绚丽多姿,初春的寒意还残留在空气中,这群蝶飞舞的场面越发楚楚动人。

见到武媚娘来到,李才人立刻带着众人跪倒在地,“参见皇后娘娘。”

武媚娘冷静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本宫想和李才人单独聊聊。”

待宫人离开,武媚娘来到亭子里坐下,李才人殷勤地伺候着茶水。

看着眼前青碧通透的茶汤,白雾氤氲中,武媚娘冷冷地问道:“妹妹进宫也好些年了吧?”

李才人恭谨地答道:“臣妾是皇上登基那年入宫的。”

武媚娘点点头,“算起来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本宫不明白,皇上究竟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妹妹的,你要这么害他?”一边说着,她将死蝴蝶放在桌上。

李才人笑了笑,“皇后娘娘真是观察入微,连这样小的细节都发现了。”

武媚娘眉梢一挑,“你承认了?”

李才人躬身道:“当一个人做的事被人发现的时候,否认是很愚蠢的行为。更何况臣妾一直觉得皇后娘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如果臣妾将一切相告的话,说不定皇后娘娘还会同情臣妾,助臣妾一臂之力。”

武媚娘一怔,“你说来听听。”

“此事要从皇上登基之前讲起了。皇上身边有秘密的杀手组织,想必娘娘这些年来也有所察觉吧。是娘娘一定不知道,这个组织最初设立,就是借了西突厥的势。”

“那是皇上登基前一年的事……娘娘应该知道,豫州地界之争,从大唐立国起就存在了。西突厥数次派遣使者,都因为各种原因无疾而终。其中有一次是在贞观二十二年,我们的国君亲自到来,想就豫州地界谈一个说法。可惜当时先帝病重,不能议事,就当我们以为又要无功而返的时候,事情起了变化。

“一个人找上了门。就是当时的九皇子,当今的皇上。”

“皇上说,他知晓我们的来意,也愿意与西突厥缔结国书,免除西突厥所有的进贡,还将包括豫州在内的边界二十座城池划分给我们,两国永为兄弟之邦。但是有两个条件,第一,助他登上皇位,第二……”

“不对,”话未说完,武媚娘忽然打断道,“贞观二十二年,皇上早已经被立为太子了,内有大义名分,外有长孙无忌辅佐,何必再要你们西突厥的助力。”

“哈哈,当时我国君也是这样问了,而皇上的回答是:‘这很简单,比如你有一千两黄金,你觉得是你自己花掉好呢,还是别人代你花掉好?’”

武媚娘默然,这确实像是李治的风格。

“至于第二个条件,以娘娘的聪慧也应该能猜到,自然就是助他除掉长孙无忌了。

“这样优厚的条件,国君自然心动了,不过为了避免皇上反悔,便要求皇上立下字据。皇上立刻要来笔墨纸砚,写下了割让边关二十城的国书,并签字画押,只等登基之后盖上玉玺,就可大功告成。立好字据,皇上又要求我们也拿出一个信物,以防反悔。

“国君自然答应了,将我们最尊贵的初云公主留在了皇上手里为质。初云公主是国君与波斯国公主的爱女,她身为两国公主,血统贵不可言,更是西突厥和波斯两国结盟的关键。皇上也非常满意。

“之后国君调集国内精锐,牺牲无数,为皇上剪除政敌,拿下了江山。可是皇上登基了,却没有兑现他的承诺,甚至还继续扣押了初云公主。

“我们手中虽然有皇上的字据,但考虑到大唐兵力远胜于我们,暂时也不敢轻启战端。国君事务繁忙,不可能长留京城,只得先返回西突厥,留下了云仲将军潜伏长安,探查消息。而臣妾也是在那个时候入宫的。

“之后的事娘娘都知道了,云仲留在大唐潜伏多年,结果还是被抓了,又被皇上放了,还被皇上用来对付长孙无忌,劫了赈灾的银子。而我潜伏在宫中,继续调查初云公主的下落,却多年都没有结果。如今西突厥与大唐正式开战了,初云公主留在皇上手里,只怕会遭遇不测。臣妾也是迫不得已,只好向皇上下手了。可惜这么完美的计策,最后还是被娘娘看穿了,臣妾想请娘娘评评理,这件事究竟是谁对谁错呢?

“其实我们西突厥也不想看到边关战乱,生灵涂炭。如今我们所求不过有二,一是归还初云公主,二是划拨豫州。这原本就是皇上答应我们的条件,而且比起二十座城池,豫州一地已是我们吃亏了,娘娘认为如何?”

武媚娘长吸一口气,强压下烦乱的心绪,“单凭你的一家之言,本宫如何能判断对错?而且国事纷争,岂是你我所能轻易论断。依本宫看,你还是快快束手就擒,待禀明皇上之后……”她欲起身,李才人却忽然出手,点中了后腰穴道。

扶着软软倒在自己怀中的武媚娘,李才人低声道:“娘娘是个爽利人,臣妾也不想为难你,这穴道十二个时辰即解,就请娘娘好好睡一觉吧,等你醒来,什么事都解决了。”她扬声呼道,“来人啊!皇后娘娘连日来照顾皇上实在太累了,刚刚有点晕眩,你们快快扶娘娘回甘露殿休息。”

宫女们不疑有他,上前扶着昏昏沉沉的武媚娘离开。

走出凉亭,李才人忍不住回首四顾,不知不觉间,留在这里已经有十多年了,如今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眼前大明宫的花木生机盎然,不知遥远的彼端,草原上的绿意是否也如此繁茂呢?

终于收回视线,她召集左右,吩咐道:“去宣政殿吧,将那个人也一起叫来,今日就将一切事情了结干净。”

明崇俨急急地走在路上,刚刚裴少卿去查阅出宫记录,并未见到玉麒麟出宫,显然人还留在宫内。可是到底在哪里呢?宸妃已经死了,明义又被秘密关押,这宫里还有谁能有那么大的力量,将玉麒麟无声无息地带走?

正走过廊下,忽然一个小太监拐过来,“大人,请随我来吧。”

这样没头没脑的要求让明崇俨一愣,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抓住了什么,他不动声色地跟上了小太监的步伐。

在宫内明义被抓和自己养伤的消息都被武媚娘严令封锁,因此在大多数人眼里,明崇俨还是明崇俨,从未变动,而在明义的势力眼中,明义也依然是明义,未曾改变。

明崇俨跟着小太监的步伐,越走越觉得奇怪,这不是去宣政殿的路吗?生怕露出破绽,他不敢询问。直到进了宣政殿,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迎了出来。

不是预料之中的武媚娘,这张面容虽然没见过几次,明崇俨还是一眼认出,“你……”

“怎么这么惊讶,第一次见我不成?”李才人笑道。

看了看周围面目陌生的宫女太监,明崇俨果断地笑了笑:“没有,你……近来好吗?”

“筹码全在我手里,你说能不好吗?”

明崇俨顿时了悟,她就是幕后的黑手,想不到西突厥埋伏在宫中的人这么深,李才人入宫多年了,竟然也是西突厥的细作。

他整理思绪,问道:“现下该怎么做?”

李才人叹了一口气,“我们来宫里的目的是要带回小公主,可是这死皇帝就是不透露小公主的下落。如今他就躺在里面,你去问问他。”

明崇俨一愣。

李才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甩了个刀花,塞进他手里:“我们这边你最擅长刑求了。不用顾念他皇帝的面子,一次不说挑断他的手筋,两次不说挑断他脚筋,问三次不说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其实她也明白,如果以死相逼李治都不肯吐露消息,只怕公主也凶多吉少了。纵然心中早就有了这个怀疑,但潜伏十几年,只是为了救出公主,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也不会放弃。

明崇俨接过匕首,往房间走去,经过李才人身边时,他猛地转身,锐光闪过。

望着抵在自己喉咙上的匕首,李才人笑了,“看来我猜对了。你果然不是他。”

“你知道?”明崇俨一愣。

“我早就怀疑了,虽然武媚娘将他被擒的消息锁得很严密,但你这么多天没有同我们联系……”李才人叹了口气,“只是我实在不相信以他得能力,居然也会有失手的时候,所以才将你请来试探了一番。”

“那现在这种境况你料到了吗?”将匕首抬了抬,明崇俨冷然道。

李才人嫣然一笑:“当然料到了。”她拍了拍手。后帐一阵晃动,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押着一个女子走出。

那女子面目扭曲,丑陋不堪,嘴里还塞着核桃,他却依然一眼认了出来,“玉麒麟!”

玉麒麟猛地扭过脸,明崇俨顿觉一阵心痛。

“如今还觉得我大意吗?”李才人笑道。

“放了她!”

“可以啊,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帮我们把小公主的下落找出来,我们就放了她。不然……”

毫不在乎匕首的威胁,李才人一把推开他,径直来到玉麒麟身边,用力扭过了她的下颌:“明崇俨,连自己心爱的人也不顾惜了吗?还是说这样的容貌,已经让你见之厌烦,失去了怜惜的价值呢?”

玉麒麟无法说话,只能不断地摇头,泪水慢慢地从她的眼角蜿蜒而下。

明崇俨终于忍无可忍,低吼道:“别伤害她!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他掀开帘帐,向寝殿走去。

心儿急急地返回甘露殿,正想将玉麒麟失踪的事情报告武媚娘,却见小月带着几个宫女匆匆地往外跑。

“心儿姐姐,你可回来了。娘娘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昏迷了一般。”小月急促地说着,“奴婢怎么叫也叫不醒,正准备去找太医呢。”

心儿连忙冲了进去,果然见武媚娘正躺在床榻上。仔细查看片刻,她放下心来,原来只是被点了穴道。

推拿片刻,武媚娘悠悠醒来,“心儿?”

“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人点中穴道啊?”

“是李才人。李才人才是西突厥潜伏在这里最大的暗桩。糟糕,皇上,皇上有危险。快,快救皇上!”武媚娘飞快地爬起身来往外跑去。

冲到门口,却被一个身影拦住了去路。

“媚娘要去哪里呢?”

抬头望去,武媚娘只觉得自己还在梦中,眼前之人……

李治竟然完好无损地站在了她面前,没有伤病,没有毒患,正常地仿佛刚刚散了朝,过来找她下棋一般。

“皇上?怎么会……你没事吧?”她瞠目结舌地问道。

“你看朕像有事吗?”李治笑起来,抬脚跨进门。

“这……这是怎么回事?皇上,你不是病了吗?你不是被挟持了吗?”武媚娘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朕只是想以最快的速度将乱党一网打尽,所以设了个局而已。”李治含笑解释道,“不过幕后之人是李才人还真是让朕大吃一惊,西突厥也够老谋深算了。不过一切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今宣政殿各处已经埋下了炸药,相信一切很快就会迎刃而解了。”

旁边的心儿惊呆了,“炸药?那俨哥哥他……”

李治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任何事都要有所牺牲的,倘若不能让敌人觉得他稳操胜券,他又怎么会疏于防范呢?”

心儿惊呼一声,飞快地往外跑去。裴少卿顿了顿,也跟了出去。

武媚娘反应过来,拉住李治的衣袖,“皇上,你怎么不叫人拦住他们?”

“没关系,马上就要爆炸了,他们赶过去也来不及了。”李治微微一笑,胜券在握。

明崇俨踏进寝殿,李才人露出一丝笑容,只要逼问完毕,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能够回去了,回到阔别十多年的故国家乡……

身边一个太监忽然皱了皱鼻子,“咦,什么味道?”

李才人一怔,也仔细闻了闻,“好像有一股焦糊的味道,谁在烧东西吗?”

未及反应,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巨大的气流几乎将整个宣政殿掀翻。

“糟了,中计了,快撤!”她厉声高呼,却晚了一步。

大火迅速燃烧起来,火龙高昂,狂暴地吞噬着木制的门窗挂帘,同时四面墙壁坍塌,柱子摇摇欲坠,

是火药!

武媚娘怎么会这么狠毒?这样岂不是将李治也……不对,武媚娘不可能有这个胆量,难道是……

明崇俨猛地从寝室中冲出,直扑玉麒麟而去。

取下她嘴中的核桃,玉麒麟立刻喊道:“我没事,你快走啊,不要管我,快走啊!”

李才人已经冲到宣政殿门口了,却被浓烈的火焰逼了回来,这是要将他们全部活活烧死在里面了。

四面宫人哀嚎不绝,有被火焰烧着了,有被坍塌的柱子砸倒了,一个个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散奔逃,寻找着渺茫的生机。

不顾她的催促,明崇俨手脚麻利地替玉麒麟解开束缚。

“别管我,我腿动不了。你先走!”她的腿上被李才人点了穴道,纵然解开,一时也难以动弹。

“我怎么会不管你呢?玉麒麟你听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俩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明崇俨一把将玉麒麟背在肩上,左躲右闪,然后紧紧背着她向外冲去。

“放下我,傻瓜,你这样出不去的……”玉麒麟终于落下眼泪,四面烟尘弥漫,轰鸣震天,可在这生死一线的惊变之中,心中却只余一片安然。

连接不断的爆炸使得宣政殿终于到了极限,咔嚓一声,最后一根立着的柱子出现了裂痕。

房顶轰然倒下,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从窗口的破洞里,明崇俨抱着玉麒麟冲了出去。却忽觉脚下一滞,竟然是李才人一把拉住了他的脚。

“别想走,我没有活路,你也别想走!”

千钧一发之际,明崇俨使出最后的力气将玉麒麟抛出窗外。

“玉麒麟,你要好好活着,不要再想别的了,你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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