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浓雾像是帷幕般被缓缓拉开,渐渐稀薄的雾气里,林晋看见前方高高矮矮稀稀拉拉站着几十个光头壮汉。
壮汉簇拥着一个懒洋洋坐在太师椅中的********。美妇美则美矣,打扮得却颇为粗豪,整条雪白的右膀子并半个嫩滑的胸膛坦露在外,惹人遐想。壮汉们一如黑道中的打手,初看并无特色,但细瞧之下,却发现人人粗大的脖颈上生着鱼鳞,黝黑发亮的鱼鳞。
“狗鱼!”魏狗公不知是呻吟还是叹息,长长呼出一口气,“我早该确定,你们这些逐利之徒会归附那人,这条道儿,也只有你们比我还熟。”
“呸,你个老狐狸。”美妇用一副糙汉子的嗓门吼道,“你既然知道爷们必然会剪径,竟敢大着狗胆捅死了我的探路阴鱼,这可忍,啥不能忍?!孩儿们,给我把这老东西的狗腿扭下来。”
“慢着!”魏狗公一副庄重肃穆的模样,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派。“莫辨雌雄,我只是去山上送货的,并无他意,为何拦着?”
“莫辨雌雄?”林晋轻声重复道。
“我姓莫辨,名雌雄。怎地,小兄弟,对我有想法?”美妇射着冷光的一对眸子盯着林晋,见林晋一脸尴尬,美妇哈哈一笑,粗里粗气、温柔款款道,“本大爷的嗓子虽糙,身上可不糙哟。哈哈哈哈。”壮汉们也一起大笑。
“老狐狸听着。”莫辨雌雄脸色一板,“咱们狗鱼虽然坏事做尽,但平时承蒙你孝敬粮草,今天这活儿爷们原该不接的,即使不接,雾隐大人能拿我怎样?只是,爷们听说你上山送蛇是假,偷偷贩卖丹豹髓是真。蛇家兄弟山穷水尽,盼着吃点补药好能抵御雾隐大人,大人自然不怕,不过,这趟好生意他老人家可就赏给我了。你,乖乖把丹豹髓交出来,走人,可免一死。”
“果真是去钟火山蛇家兄弟的地盘,魏狗公口中的那人果真是雾隐,想来雾隐在钟火山受了他林晋一刀,明知不是蛇家兄弟所为,也要拿蛇家撒气。不过以雾隐的身手,顷刻间就可以把钟火山赶尽杀绝,何必搞封山这一套?对了,一定是雾隐伤势尚未恢复,难以施展身手,否则,他林晋早已经在洞穴前丧命了。”林晋一边听着两方做战前的斗嘴,一边胡乱想着。
“呸!”小一把手中锈剑扬起,“你们这些可鄙的强盗,年年吃我们的粮食,今天又想着打劫,别说我们没有丹豹髓,咳咳,就是有,死也不会拿出来。”
小一此人,但凡说谎,必然露出种种不自然的神态。旁观的林晋这下确定,牧蛇队身上肯定带着丹豹髓。
“大哥,你能不说了吗?”小二撩起衣裳的下巴仔细擦着手里的钢刀,“打什么嘴仗,动手吧,能杀几个是几个。”回过头,扫了林晋一眼。“林晋,打架你不成,麻烦你照顾一下魏伯,能逃的时候,抓紧逃,别磨蹭,也别拖魏伯的后退,能做到?”
林晋点头,想把手中的铁锤递给小一,但兄弟俩已经挥着兵器冲了上去。壮汉们随即闪出七八人迎战,两方瞬间战成一团。莫辨雌雄歪在太师椅里笑眯眯地观战,魏狗公沉着脸一言不发。蛇儿们秩序井然地散在四周,仰脖吐信,嘶嘶声此起彼伏。
林晋凝神观看双方的招数,在心里临摹着怎么出招怎么躲闪,怎么劈,怎么斩。出乎他的意料,这些招式固然稀松平常,但经由它们的启发,一套精妙的打斗技巧极其自然地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了。说来不可思议,只因这短短十来分钟的观战,他林晋已经赫然成了搏击高手。
普武境果然以蛮力为主,只见小一渐渐力亏,被一个壮汉狠狠踹在肚子上。小二身手相对敏捷,但跳跃的身形也渐渐有所滞缓,眼看就要败在四个壮汉的铁拳之下。
“后生,我有一事相求。”魏狗公沉着地瞧着眼前的战况,低声说。
“魏伯,我可以加入。”林晋把腰带勒紧,随手摸了摸腰间的背囊。“我并不是投机取巧之辈,也不习惯要挟人家,只是也想求你一件事。”
“丹豹髓?”魏狗公回过头,微微笑着。
“我有一个朋友,伤了腿,需要这东西,待会我要是打不过,一命呜呼了,麻烦老人家帮我送到南边数十里的洞穴里,就说林晋一不小心误服了他们的,现在来赔偿,只希望不会太晚。”
“哦?”魏狗公若有所思地觑着林晋,过了一会儿,硬梆梆地道,“丹豹髓是稀世珍宝,我手头就一个,恕难如愿。”
想不到魏狗公竟然一口回绝,林晋微微愣神后,脸上有些火辣辣的,虽然事先表明不是要挟,但终究有些投机之嫌。
怎么回事呢?他想,我原本也不是这样的人,竟然干出了这样的蠢事儿。
林晋紧握铁锤,故作镇定地观战,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场面已经变得惊险无比。小一的脸色苍白如纸,下盘轻浮不定,胳膊上被砸中,整条衣袖像是刚从血盆里捞出来一样。小二情况稍好,但左支右拙,踉踉跄跄,眼看也支撑不了多久。两兄弟随时会丧命。
莫辨雌雄依旧躺在太师椅上,不过已经换了个姿势,脑袋搭在扶手上,无聊地张望天空,双腿搭着另一边的扶手,颇有流氓习气地抖着,宽大得不像话的裤子褪到大腿处,脚上穿着藤条编的木屐。一双小脚。
没有动手的壮汉们也不再观看战场,也许是觉得战局已定。他们或是跟着雌雄莫辨张望天空;或是抄着手,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打量四周;或是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交谈着什么。
单独地看,这群家伙无疑跟街头混混是一路货色,但当你瞧见他们虬结的肌肉与一身剽悍的戾气,便会立即回到暴烈凶残的现实中。
眼下的现实是,小一与小二,作为待宰的羔羊,正在忍受着被捕杀前的戏弄。
“林晋,快走!”浴血奋战的小一嘶声喊道。
幸好他没喊“快走,别管我。”林晋故作轻松地想。
“林晋,你个怂包,还不带着魏伯跑?!促狭的小二终于没力气刻薄,换作一副赤裸裸鄙视的口吻,边扬起胳膊挡住一记攻势,边神色凄惶地大喊。
林晋不再犹豫,扛起铁锤要跃入战场。
“我不会交换的。”魏狗公冷冷道。
“随便。”林晋身形稍微一顿,双锤脱手飞入场中。
重达八十斤的铁锤呜呜有声地冲入战场,裹挟着呈漩涡状的空气,气势惊人地砸碎两个正在狞笑的壮汉的面门。面部骨头的碎裂之声并没有预期的大,不过,也非想像中的轻。至少已经把无聊得即将睡着的莫辨雌雄惊得坐了起来。
沾满了血肉的铁锤气势未减,在血花四溅里直接往太师椅飞去,咔嚓两声后,太师椅折了前腿,歪在地上。早已跃在地上的莫辨雌雄越发震惊,呆呆看着一副茫然神情的林晋,嘴唇抽搐了两下,咧嘴笑着对手下说,“看我不把这小子泡了。”
震惊至极的壮汉们没有搭话。片刻后,一个想是平时最机灵的,强笑着附和道,“祝老大旗开得胜,大赚特赚,顺利把那小子破了。”
“呸!”莫辨雌雄向他踹出一脚,“老子才是雏儿,赚个屁。”
林晋结束茫然,快步跃入场中。
首击得中,给了他强烈的自信。他先救小一。双掌起落间,骨裂声此起彼伏,地上已瘫软了四条壮汉。这边既已解围,他便朝小二那里瞥了一眼,尚有两人张牙舞爪。他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子神奇地跃到半空,眨眼间掠至两人的头顶。不用拿捏角度,不需攻其空档。他不假思索地踢出两脚,生生地把那两头壮汉揣入了泥土里,只留下两个光可鉴人的脑袋杵在地上。
双脚轻稳地落到地上,林晋抬脚把两个脑袋踢飞。论柔软度,稍弱于足球,但论脚感,又胜了半筹。
“是你?”小二张口结舌地看着林晋。
“是他!”小二傻傻笑道,“我就说林晋有能耐嘛。”
林晋看着地上两处汩汩冒着的鲜血,心里并没有初次杀人所引发的那种震颤感。他有些困惑,怎么会这样呢,这些刚刚死在他手上的家伙,虽然够坏,但终归是鲜活的生命。自己亲手残忍地杀了他们,为何这么无动于衷呢。
残忍!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能如此残忍。
“两位大哥,你们先回去。”林晋迅速回过神来,向小一小二勉强地一笑。
“林晋,你去哪儿?”小一愕然。
“会会莫辨雌雄,看看那家伙是男是女。”林晋促狭地一笑,纵身跃往断椅处,身在半空,已经把那对铁锤抓起,腰眼一扭,又回到这边,把铁锤换成那副锈剑,向小一笑道,“还你的锤子,我用着嫌重。”
他转过身,紧握着铁剑向莫辨雌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