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素来到夫人吴韵的院落时,在门口等侍女通报时便听到一声声刺耳的笑语盈盈声,来的真不是时候,不该在人家享受天伦之乐之时打扰的,正待离身而去,侍女便出来说夫人要她进去。
正屋中吴韵的三个女儿恰好都在,看到赵素进来并无惊异,只是眉眼之中自有冷淡不屑,碍于良好教养并不明言罢了。
赵素规规矩矩地屈身施礼,“见过母亲。”
“嗤。”吴韵尚未搭话,小女儿也是赵府中最受宠的赵颖便嗤笑道:“母亲?凭你也配一声声地唤母亲,如果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我倒是可以提醒你一下,你的亲生母亲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婢女罢了,可不要见谁都叫母亲了。”
“怎么可以跟你姐姐这样说话,真是被宠的没大没小的。”吴韵假意叱责道,赵颖分外明艳娇嫩的脸不屑一仰,算是不甘心地闭口。
赵素仰脸粲然一笑:“母亲不必生气,小妹天真无邪,话语多无恶意。”
赵素静眉低目,恭顺如常地施礼道:“母亲安好。”稍顿,“昨日原是我不好,不该在那么晚还打乱惊扰母亲睡眠,今日我来赔罪。”
吴韵纤净的手指微抬,神情一贯的慵懒富贵,声音中却多了些别的意味,“素儿,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我面前你不必如此拘礼,你呀,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见外了。”
赵素轻声笑道:“母亲心疼我,我心中自是感激;可若是便仗着这宠爱不讲礼数,那么我也太未免太不懂事了。”
吴韵不置可否,只摆了摆手臂示意下人上茶,略抬眼看了一下在下面恭肃站着的赵素,眉头轻蹙,她讨厌赵素这么一副似乎是无所不知心知肚明担又偏偏什么都不说破的冷淡又疏远的样子,诚然,她们之间——谈不上有情。
“素儿,我知道你一直误以为是我害死了你的亲生母亲,但我想告诉你我没做过;这次你嫁给四皇子也与我无干。”吴韵身上精美的华服在空气中的细微韵动中轻飘,在茶水的淡淡雾气里她精致的妆容无比艳丽。
赵素安静地站在那里,神情古井不波地听着吴韵的话,她知道在这种时候自己应该以何种姿态何种语气何种言辞来回复吴韵,便开口道:“母亲你说到哪里去了,我自然从未曾怀疑过母亲什么,何况这么多年是母亲一直在照顾我。至于这次的事情,四皇子再怎么不堪毕竟也是皇子,我这么一个连庶出都谈不上的女儿能嫁给他已经算是高攀了,我有什么不知足呢,昨晚原是我一时心乱罢了,母亲自然不必放在心上,您这样倒叫我如何承受。”
吴韵的脸上滑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恨意,被水雾很好地遮掩着,淡淡道:“我知道你一直都非常明事理,这样就算你去四皇子府邸我也放心不少,至于到那边之后你该做什么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赵素道:“安守本分就是我的职责了。”
吴韵一笑,语带讽刺道:“你却是想的简单。”接着看她正色道:“我希望你不要真的想的如此简单,你要借助四皇子的权势来帮助我们赵家重振声誉。”
赵素心一痛,沉声道:“母亲,我明白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四皇子有什么权势可借?”
“就像你说的,再怎么不堪他也是皇子,你父亲在怎么受宠他也是臣子,何况如今早已是泥沙俱下,他的地位现今岌岌可危。运用你的聪明才智,尽一切可能帮助四皇子获得皇帝宠爱。”吴韵的语气十分坚决。
赵素应了声是,便说道:“也不打扰母亲休息了,若没有其他事我就先下去了。”
吴韵眼睛一扬,笑道:“我这里没什么事。慎斋今日应该是向你父亲提亲的,你作为颖儿的姐妹,自然也是该见见的,等下你去找她们吧。”
有什么东西飞走了。赵素的心空洞如许,轻声道:“好的。”便转身出去,在近门那里站住,沉声道:“母亲,我叫了你多少年的母亲了,我知道我的亲生母亲并非你害死的,但是跟你当然也有关系,若不是你设计让母亲当年未足月便生产,她也许还不会死;你一直照顾我,除了在我三岁那年准备用被子将我捂死,在五岁那年让婢女将我推入水里,在我八岁那年在我饭菜里下毒,十二岁那年我去寺庙时派人刺杀我……终于,现在,你如愿以偿了,我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希望母亲你以后万事如意,切莫再像害我这样一次次的不成功了。”
赵素将脸转过来,对着吴韵那张意料之中的无比惊诧的绝美的脸,粲然一笑,踱步而出。
吴韵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她竟然什么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这么多年还一直伪装的这么好,她,到底是小看她了。
赵素出了院落,沿着外围的水榭花台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想去见萧慎斋,虽然她何等的想要看见他,可一想到他是来提亲的,对象是赵颖,她的心就无比疼痛地揪成一团。
走累了便斜身倚在一颗桃花树上,花瓣轻轻地撒在她竹青色的衣衫上,淡淡的风无意识地吹着,她的一头秀丽长发就那么安然地垂着,细长的眼睛因疲倦而静谧地阖着,清秀干净的一张脸布满了温柔和忧伤。
萧慎斋看见她的时候赵素就是这样一副全然无惊无波的模样,点点落红衬着翠翠竹青合着微微清风,她清瘦的身子倚在桃树上,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紧挨着她,低头在她光洁的额上吻去,轻轻轻轻,无限温柔;无限无限,温柔心头。
赵素的睫毛一颤,纡徐地睁开了眼睛,略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像是不认识一样。
萧慎斋瞧着她的表情觉得甚为好笑,便点了点她的头,语气轻佻:“你刚才是不是梦到我了,以为现在还在梦中呢;别害羞,梦到我可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像我这么天南地北第一帅被你梦到我还觉得略委屈呢。”
赵素表情早已恢复,不知为何,今日再听到他这些半调侃的话竟会觉得心酸,强压着内心那点点酸楚笑道:“是呀,我梦见你爱上一个女人费尽心机也得不到于是郁郁而终了呢。”
萧慎斋盈盈眼波略转,唇角弧度优美地勾起一个魅惑的笑容,他比赵素高一头,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天底下还有我得不到的女人吗。”不是疑问,是对自己相当有信心的陈述,接着道,“不过你这一副忧伤的表情。是在梦中也吃醋了吗?”
赵素轻笑道:“萧慎斋,你到底把我看成那些肤浅至极的女人了啊。”
萧慎斋捏了捏她的脸,表情一滞,缓声道:“就像赵颖那样漂亮的花瓶对么。我娶她自然有我娶她的用意。”
赵素低头,浅声道:“是,谁都有用意,这个世界简直就没有可以没有有用意的婚姻了。”顿了顿,接着道,“我知,即便有,也不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