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吹起一袭明黄衣袍。
宫中最高的城墙上站着一个人,远眺那片南边的天空。
目光沉静如水,却又含了无数言语,悲伤,无可奈何。“她走了?”
他问后上来的人。“是啊,她走了。离开秦国了。”那个人轻声回答,又问。“你为什么不去拦住她?明明来得及。”
这人苦涩地摇头,“为什么要拦,那才是她该去的地方啊。”
后来人却说“可她本来是属于秦国,属于你的,圣上。”
这人听了,眸间一阵恍惚“是吗?”
那日大婚,自己曾牵她手,走过秦国供奉历代先组牌位的礼司宫。原来,她曾就在自己身边过,以堂堂正正他的妻的身份。阿呗,你原本,是我的妻啊。
然而出口却是“不,她不属于我,她属于她自己。在这个世界,她是她自己,是梵呗,而不是风九朝,对于世人而言,风九朝这个人,是已经死去的,早已不存在的”说着转头,看向身后的人,“你说对吗?堂兄。”
南域国位处九国之最南位,疆土极广。其中荒土遍布,偶有茂密森林布于其中。几百年前南域整个国家曾被绿色的森林环绕,然而由于利用不当,过度伐木,建造宫殿,导致如今的穷困与开荒热潮。
南域的王室极其神秘,居住在森林深处的绿岛宫里。
绿岛宫在九国中,颇负盛名,是沿一个大湖而建,又是在绿树的环抱之中,所以取名为绿岛。
传说中先代的南域国王就是为了建造绿岛宫,不惜浪费大量的人力和资源,费时五十年建成功。其规模可以想象得出。
很像童话世界呢,这个南域国王室所居住的绿岛宫。但就是为了这样一座宫殿,导致几百年后南域如今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值得。
梵呗坐在马车上,翻看着关于南域国的书。为即将去到的新国度普及一下知识。
南域国王室带着神秘色彩,而其国人也不例外。
南域国内未有泾流,只有湖水,南域国是九国中湖水最多的国,靠着湖水,才养育了南域国的数万民众。
有湖水的地方才有人烟居住,有湖水的地方就有森林树林的分布。南域国人居住的地方,就是在散落在大国里的各处湖水边,森林畔。
不同于秦国的以城县之地域划分,南域是以湖水名划分地域。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最大的绿湖,绿岛宫,王室之城。其次是三大湖空冕湖,罐湖,睡月湖。三湖边聚居的三城,以城主为最高政治领袖,城主也是国王的旁亲,除王室外最大的势力,地位高贵。
梵呗猜想白鸰这样的公子哥,大概是这三城里哪个城主的儿子吧。其中最有嫌疑的就是睡月湖,听名字就觉得,特像。
总之,离南域国越近,梵呗就越期待,她心思复杂地整日翻看手里的骨笛,试图忘记秦国,忘记秦葑,忘记那****赠她这样东西时的眼神。
看着书,梵呗心思又随着马车的摇晃摇到了多日以前……
那天是小寒,梵呗待在客栈已经有十余日,天气越发冷,所以不想动弹。
正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摆弄一个破浪鼓,听到楼下李二招呼客人的声音,随后李二大声往楼上喊,“梵姑娘!下面有位姓秦的客官找~”
姓秦的?莫不是秦齐又来了?梵呗正头痛,自从那****来过之后,几乎隔两三天就会过来找自己,要么就是请自己去吃饭,要么就是给自己买一大堆衣裳首饰,整个成了自己的什么人一样的!想拒绝,他又说,是要给自己赔罪,希望以前在禺疆发生的种种事情自己都能忘记,能原谅他从前做过的不好的事。
他这个诚恳的理由摆出来,自己再拒绝就好像太小家子气了,于是只好接受。可梵呗想说的是,自己恐怕真的有间歇性失忆症,来到秦国后,别说禺疆发生的事,就连在天堑山上发生过什么事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梵呗想到这,一拍桌子,决定跟秦齐讲清楚,让他以后不要来了,最近李二看自己的眼神越发古怪,活像自己就是秦齐的什么人一样,哦,对了,秦齐都二十好几了,居然还没成亲!这个事在秦国可真罕见啊!
梵呗啪啪啪地跑下楼,一边说“秦齐,我想告诉你……”话还没说完,只看到站在大堂之中的人,如玉般的夺目又温和气质,一双黑如曜石的眼眸里清澈如许,竟是多日未见却时时入梦来的秦葑!“阿葑?”梵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听秦齐说你在这,于是就过来看看了,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吧……”秦葑看到梵呗,绽放出一个温煦的笑。
梵呗那踏在木台阶上的步子就那样停下了。
那天他和她说了很多话,把从天堑山分别之后的事情全都一一细细说给她听,梵呗也挑了自己生活里发生的有趣的事告诉秦葑。
他们就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相交多年的好友一样,无话不谈。但两个人都非常有默契地,没有提到秦葑娶妃的事。
梵呗没有问,秦葑为什么娶了妃子,是因为需要丞相的帮助所以娶了他的女儿巩固势力,还是……他喜欢那个堪比公主的相府千金。
她什么也没问,但心里却一直期待,秦葑自己能说出来,告诉她为什么会那样。
甚至梵呗突然就想起了,很早之前,在祢河边,那天庆功宴后秦齐邀自己出去,在祢河边对自己说,秦葑他是喜欢自己的。
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自己像一个过来人一样回答说,我知道他喜欢我,但是那不是爱情,只是一种依赖感。
那时的自己不知道会有今天吧。
突然忘记的那一幕就这样出现,那时的对话就这样浮现了,可是梵呗此刻面对秦葑,却已经没有了任何把握。
他喜欢自己吗?曾经喜欢过吗?现在还喜欢吗?如果喜欢,为什么会娶别的女人?
乱乱的思绪塞满脑子,秦葑浅笑的样子仿佛不在眼前,有些飘浮不定。
他说,自己已经收到她的纸条了,之前一直忙于政事,所以没能及时过来找她,还问自己那开头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当时自己心里只想着,真的是忙于政事还是……耽溺于美人在侧,抽不开身?所以恍恍惚惚地答“我也不太明白,不过那个皇后指的是当今的太后……”当时阿葑他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但自己一心只想着那些事所以没有注意。
他还告诉自己,他和秦齐成了非常要好的兄弟,在处理那些政事上,秦齐帮了他很多忙。“是吗?那很不错啊。”
他还说,他已经处理了一大批腐败的官员,会在明年开春举行举考,重新吸纳人才。
他还说,自己说的九歌一定会实现的,还说很高兴得到自己的鼓励,很高兴自己这一路来的支持……
自己一边走神一边点头,满脑子想的却是,要不要说呢?要不要借此机会告诉他呢?自己进不去王宫,可是有好多问题想问,想问曾经不是说过,要自己去住椒殿,没有人会说什么,曾经不是说可以去游览九国,为什么现在提也不提,又想起秦齐说过的话他已经是有家室的人,而这些日子从和秦齐聊天的只言片语里可以听出,他们似乎非常般配,非常美满的样子。想到这,梵呗决定还是算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都已经结束了在这儿的一段路程,那就将所有不该有的牵连都斩断吧。
冷不丁秦葑问“……阿呗,你觉得意下如何?”
什么意下如何?她没听到刚刚的话,又不好意思表露出自己不认真听人说话的样子,于是回答“啊?我觉得,挺好的啊。”
不知为何,秦葑听到这样一句话,居然有些失望的样子,眼神黯淡下去。梵呗有些不解,她刚刚,难道说错话了?
很快秦葑恢复过来,又问“那阿呗你觉得,我们以后还会不会再见面呢?”“当然会啊!我们可是好朋友啊!”梵呗想也不想地回答。她想表达的意思是,就算不能当爱人,也没有必要两人就此分道扬镳,也可以以朋友的身份继续下去。虽然他现在是秦王,而自己……只是一介平民。
但不知为何,秦葑听到这样的回答,居然有一瞬间,眼睛里露出巨大的受伤感,和灰暗到底的悲哀。当然,只一瞬间就飞快不见。随后,秦葑也点头,笑得很真诚“对啊,我们可是很好的朋友……”
梵呗松一口气,不知为何刚才她的心突然跳得非常快,好像要蹦出来一样,她笑笑,决定停止胡思乱想,认真地和秦葑聊聊天。
那天的最后时刻,他们聊得很开心,仿佛之前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一样,到最后有人上来委婉地催“圣上,贵妃娘娘问您今夜是回宫还是去丞相府,娘娘今日回家省亲,看起来很想念丞相夫人的样子……”
秦葑思考了一下“既然她想念,那就随她留在丞相府,明日再回宫吧。”
说完突然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猛地看了梵呗一眼,梵呗听到这样的对话,突然有种,大彻大悟的感觉,她庆幸自己什么也没说,并带了十二分真诚的笑意对秦葑说“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自己是怎么送他离开的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最后秦葑离开时送了个礼物给自己,他把那装了一支骨笛的盒子递给自己时,笑了一下,说“知道你就要离开了,这个作为离别的礼物吧。”
那样自然的眼神,作别的眼神,平静的眼神,自己永远也忘不掉。
就是这样么?就是这样么?
原来他来看望自己,是因为陪他的贵妃回丞相府探亲顺便出来的,原来他对于自己的离开表现得这么自然,简单的祝福,还捎带礼物。原来,一个君王,无论他从前是怎样落魄,遇到过怎样的危机,只要有朝一日重新站在那个位置上,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梵呗打开盒子,望着里面洁白如玉的骨笛,望着秦葑在侍卫保护下逐渐远去消失于长街的身影。心如止水,一潭死水。
那天是小寒,很冷,但那天回客栈后,她既没有像往日一样对面前的饭食发呆,也没有半夜睡不着觉跑去敲白鸰的门。她用完晚膳,回房,一觉睡到天亮。她甚至没有立即启程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而是耐心地等白鸰的游历计划完成,和他们一起走。
只是走的当晚,在这辆马车里,自己央十九唱了首歌,才如同沉积已久的情绪找到了释放的口子,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那首歌,唱得缠绵悱恻黯然销魂,字字句句直击梵呗的心脏。
自己,不就是那个望着花轿远去却只能留在原地的人么?
这世界上的感情,原来真的有共鸣一说。
那天之后,她试着学吹那支骨笛,和十九唱的那支歌。
梵呗决定,等她用这支秦葑送的离别的礼物吹奏出完整的「燕燕于飞」之时,那么这段感情,无头无尾的感情也就彻底结束了!
梵呗眼神复杂,手里的笛子通体洁白发出柔和的光泽,如同有自己的生命,在述说什么一样。
整理心情,梵呗把笛子放到一边,打开一副地图,看完后想,距离南域,似乎更近了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