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诗人和音乐家在文思泉涌、灵感袭来的创作高潮时,往往停止使用视觉和听觉这种粗俗简陋的工具。他们挣脱感官的束缚,乘着心灵强大有力的翅膀,远远地飞越迷雾的山头和黑暗的山谷,进入到光明、音乐和心智的领域。
谁的眼睛见过新耶路撒冷的荣耀?谁的耳朵听过音乐传播到的领域、时间的脚步、机会的垂青抚摸、死亡的沉重打击?人们没有用身体的感受去倾听犹太地区山头让人激动的甜蜜声音,也没有见过天国的景象,但是很久以来数百万人都聆听过这福音的信息。
我们的失明症丝毫改变不了我们内心对世界现实认知的进程。通过想象在我们心中形成的最美丽的世界,就像我们亲眼见到的一样真真切切。如果你期待变得更加优秀、高贵、美好,请闭上你的眼睛,在那梦想的时刻你已经实现你的渴望。
内在的视觉
触摸只能与物体表面产生联系,无法超出距离的限制,但思想却可以跨越鸿沟,从而我可以用语言来描述与我感官相距甚远的物体。
所有的艺术形式、大自然的一切和人们的逻辑思维都证明,顺序、比例和结构是美感产生的必要元素。顺序、比例和结构可以通过触摸而感知,但是美和韵律远远超越感官的感知范畴,如同爱和信仰一样,它们意味着深刻的领悟和深远的意义。在这个心灵过程中,感觉发挥的作用非常微小。除非人们的智力具有灵性,它能够在感知这些元素的同时捕捉到其中潜藏的生命。否则人们无法根据物体的顺序、比例和结构在头脑中形成一个抽象的美的概念。许多视力健全的人对感觉视而不见;许多听力健全的人对情感充耳不闻,因而他们凭主观臆断认为盲人、聋人或盲聋人的视野非常狭小有限。但他们否定了这样一个事实,即失去了一个或两个感官的残障人士仍拥有意志、灵魂、激情和梦想。如果我们不能创造一个远比物质世界完美、美丽的精神世界,那么这无疑是对信仰的一种嘲讽。所以我也能够创造出一个更加美好的自我世界。因为我是上帝的孩子,是创造世间一切生命的伟大造物者的基因延续。
世间的万事万物本身具有一种和谐性,它体现了我们对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全部认知的完美融合。万事万物留给我的振动、热、冷、味道、气味等印象经过大脑与相关概念、现有知识的无限交叉组合而形成的感觉,使它们真实的存在于我的内心。不善于思考的人难以相信我从脚步中解读到的含义完全来自于脚步声的振动。感知自然物体、触觉振动并了解高等人类的身体习惯和品德个性是一个复杂的精神过程。如果我在感觉气味时不结合一年中的时节、我生活的地方和我认识的人等因素分析的话,它对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采用的这种结合分析的方法,有时候像用走调的琴弦演奏出的交响乐曲,让人产生不和谐的感觉(为打消一些人的顾虑,我应该说感觉像音乐家在给小提琴定弦,我通过阅读知道交响乐是什么,所以我的头脑也同样理解上述例子的含义)。但是经过训练并凭借经验,我能找到那些偏离遗漏的音符,并将它们编织成一首完整和谐的乐曲。能够完成这项任务的人极具禀赋,我们称他为诗人。显然盲人和聋人并不是伟大的诗人,但有时候你会发现一个盲聋人已经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美丽王国。
我有几卷盲聋女诗人贝莎·加勒容的诗集。她的诗歌具有丰富的内涵,感觉时而温柔甜蜜,时而又充满悲剧色彩和命运的残酷无情。维克多·雨果称赞她为“伟大的预言家”。她写过几部戏剧作品,其中有两部曾经在巴黎上演。法国科学院表彰了她的作品。
宇宙间无穷无尽的奥秘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也能够准确地接收到它的信息。洞察力的敏锐度取决于我们感受了多少而不是看到了多少,美的享受也不仅来源于知识的创造。大自然对热爱她的人们唱出最优美动听的歌曲。对那些只为满足分析的欲望而来搜集信息的人们,大自然不会敞开她的怀抱;而对那些从千变万化、数不胜数的现象中发现她的崇高伟大和美丽柔情的人们,大自然所有的秘密都会向他们敞开。
难道我无权使用诸如“清新的、闪耀的、黑暗的、阴暗的”等形容词吗?漫步在清晨的原野,我能感觉到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露珠的玫瑰花丛散发的怡人芬芳,能感觉到小猫嬉戏时身体扭动的曲线和优雅的姿态,还能感受到孩子们可爱甜蜜而又羞答答的表情。我清楚地记得触摸一张糟糕的图画时,是完全不同于这些的糟糕感受。别忘了,我有时候在布满灰尘的小路上不停地行走,直到走不动为止。在突然出现贝莎·加勒容的转弯处,我踩到了像令人讨厌的丧服黑纱带一样的树枝。我伸出手时发现,这棵原本长势不错的树被吸血鬼一样的寄生树夺去了生命。我还抚摸过一只心脏已经停止跳动的可爱小鸟,它柔弱的翅膀无力地摊开。我为弱小无助的残疾儿童而哭泣,他们有的腿瘸,有的天生失明,有的甚至大脑功能尽失。如果我具有汤姆逊的天赋,所有的触觉感受就能写成一部《城市的恐怖夜》。由于这些无法弥补的差异,当我们遇见美好的事物时,难道我们无权知道,也无权欣赏它的美丽吗?
这里有一首小诗,它是盲人视觉能力的最好验证:
山岗和松树
你们是森林里高大雄伟的君主野藤的枝蔓不敢爬向你们的领地人们诉说年迈的你屹立在崎岖陡峭的山头长达一个世纪你的生命只是我一天的光阴记忆中往昔的情景浮现眼前森林昔日的统治者倒下之地我在血泊中初次见到你的绿影因为我的年岁长过人类詹姆士·汤姆逊(18341882),苏格兰诗人。
和地上一切攀爬行走的生命
还有天空中的飞鸟和海洋里的生灵我是上帝的第一个混沌的杰作只有日夜奔流不息的海水空中光芒闪耀的繁星方显出我的年纪轻轻令我感到高兴的是,我的朋友史德曼先生在编辑他的诗文选集时有幸读到这首小诗。他认为这首作品优美动人,将它收录进美国诗歌选集的宝库中绝对毫无争议。诗人克拉伦斯·霍克斯童年时代失明,但他把从大自然中获得的发现组合成头脑中的图画。他将获取的知识和感知的印象创作成一幅伟大的杰作,悬挂在他思想的墙壁上。走进诗人的房间,世界上的一切生命将栩栩如生的一一展现在你面前。
诗人将山想象为“我是上帝的第一个混沌的杰作”,这空前绝后的美妙意境成为诗歌的神来之笔,让人惊叹于他对天空和海洋的刻画仿佛亲眼看到的一样。天空给我们的印象,是通过主观的感觉将手指扫视留下的记忆、文学作品中描写的内容,以及别人观察到的现象统统汇合而成的集合体。我的脸只能感觉非常有限的局部天空,但当我穿过连续不断的空间时感觉随时随地都有空气的存在。人们告诉我地球与太阳、其它星球以及恒星之间的距离。在我最大的触摸克拉伦斯·霍克斯(18691954):美国作家。
范围之内,我将其中最远的距离做一千次的乘积而得出的答案,使我对天空的浩瀚无垠有了深刻的认识。
我在水中永不停歇地行走着,跨越一片又一片的海水,四周只是海水。我感觉到海洋的广阔浩渺,满眼尽是这无边无际的海洋。我曾经搭乘一艘小帆船出海,汹涌奔腾的潮水拍打海岸。所以我深深的理解诗人笔下“春天的绿意像潮水般涌动在大地上”的景象。我感觉到烛火在微风中的摇曳,那么我是否可以说“密密麻麻的萤火虫在露水湿润的草丛中忽高忽低地轻舞,就像风中微微跳动的烛火”?
如果把漫无边际的天空、太阳的温暖、对别人描述的云彩的想象、大地上流淌的溪流和轻风吹皱的一池湖水、记忆中远山的上下起伏、路过的高耸入云的树林、我对别人描述的风景中不同事物的方位感觉都结合起来的话,你将更加清楚我心中的风景。心有多么宽广,思想就有多么广阔。我清楚地知道思想的范围是心灵的极限。在这范围之内,我可以想象别人眼睛看到的景象。
触摸只能与物体表面产生联系,无法超出距离的限制,但思想却可以跨越鸿沟,从而我可以用语言来描述与我感官相距甚远的物体。我感觉到婴儿柔嫩身体呈现出的优美的弧形曲线,也用相同的感觉来描写风景和远山。
感官认知的类比
我清楚猩红和深红是两种不同的颜色,正如我知道橙子和柚子散发着两种不一样的味道。我相信颜色也有影子,并猜测它的影子是什么。
我触摸不到星星的轮廓,也触摸不到月亮的光芒,但是我相信上帝在我心中点亮了两盏灯:白昼掌管的那盏较大较明亮,黑夜掌管的那盏较小较暗淡。我坚信这两盏灯可以为我的生命导航,就如同舵手能在北极星的指引下准确无误地驶抵海港。也许我心中的阳光与你心中的阳光不太一样;也许装扮我的世界的缤纷色彩——天空的蓝、草原的绿,与带给你快乐的色彩也不尽相同,但它们却是我心中最美的颜色。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普照的光芒,看不见划过天空的闪电,也看不见春天里吐绿的树木,但它们一直留在我的心中,从来没有消失过。可是,如果你对它们视而不见,这些美景将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清楚猩红和深红是两种不同的颜色,正如我知道橙子和柚子散发着两种不一样的味道。我相信颜色也有影子,并猜测它的影子是什么(世界上各种各样、千变万化的气味和味道,如果它们的区别不甚明显,我就称之为影子)。我旁边的一个花瓶里插了六枝玫瑰花,散发出怡人的芬芳,但我的鼻子告诉我每一朵玫瑰花的香味都独一无二。美国丽人的香味更加浓郁,完全不同于雅克米诺和法兰西的香味。我能闻到一些牧草渐渐枯萎的气息,就好像你在阳光中看到颜色逐渐变浅消失一样。我手捧的鲜花和新鲜采摘的苹果一样鲜美动人,通过这样的类比来阐述我对颜色的理解。有时候我将一个物体表面的特征和它发出的振动进行类比,有时候则将某物体的气味和味道与其它物体带来的视觉、听觉和触觉的感受类比而得出结论,于是我不断地探究到事物的真相。这鼓励着我继续坚持不懈地在视觉和触觉之间建起一座消除隔阂的桥梁。
毋庸置疑,别人看到的美丽风景和听到的和谐乐曲同样可以给我带来美的享受,我也非常愿意从别人的体验中获得快乐。即便别人的体验被证明是错误的,我还是认为借助于别人的体验去认知世界对我很有意义。
我触摸到的振动总能给我带来亲切美好的感觉,即使是经过别的物体而不是空气的传播才抵达我手中的振动。当甜蜜欢快的声音以及艺术家精心编排而成的乐曲随空气飘浮到人们耳朵里时,能给人们带来美的享受,而我也能从音符的振动中感受到的这轻盈美妙的旋律,我相信这与别人的感受没有什么不同。我还从振动中感知到音调高低起伏的变化。阳光的炎热、火焰的炙热、手心的温暖、动物皮毛的温热,触摸上去有着明显的差别,我还触摸过像阴冷的天气一样冰冷僵硬的物体。我甚至联想到眼睛看到的各种各样的、寒冷的和温暖的、强烈的和暗淡的、柔和的和耀眼的光线,它们虽然形态各异,但总是给人们带来光明。我猜想它们一定在空气中穿越了宽广的隧道,要不怎么能带来如此丰富的视觉感受?相反触觉穿越的隧道就狭窄了很多,所以只带来有限感受。我借助感觉不同声音的经验,来想象眼睛如何分辨光线的影子。当我用手来阅读女高音歌唱家歌唱时嘴唇的振动,我发现她高亢律动的歌声中时而夹杂着一个低音或一个快乐的腔调。同样地当我感觉脸颊微热时,我知道脸色一定和正常时不太一样,它有些微红。我谈论了许多与颜色有关的话题,也阅读了许多描写颜色的作品,其中不可避免的带有我主观的理解和感受。这正像人们为希望、理想主义、一神论和智力等抽象词语赋予了某些特殊的含义。虽然它们并非实体存在的事物,但是人们将无形的概念和提炼出该概念的外部事物进行类比,就很容易理解这个概念的含义。联想的方法教会我白色代表纯洁和高尚,绿色是喜悦和生命力,红色象征着爱情、羞愧和力量。失去颜色和颜色蕴含的意义,我的生命将是一片辽阔荒芜的黑暗之地。
出于内心对完美的渴求,我也为思想涂上了缤纷的色彩,因为我不希望思想没有颜色、平淡而乏味。于是我在心中努力地分辨事物的颜色和声音。自从我在老师的帮助下开始了学习,那些领悟力强、洞察力敏锐和善于把握重点的人在教我认识事物时,也顺带告诉我它们的颜色和声音。因此每当想到一件事物时,我便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它是什么颜色、能发出什么声响。这种思维模式一方面源于习惯,另一方面则源于大脑的功能。因为人类的大脑控制着五官的运动,即使感官受损,大脑仍然能够操纵其他未受损感官的运动。总之,统一完整的世界包容一切,颜色当然也囊括在其中。不管我是否能够辨认颜色,它们始终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中。为了不把颜色拒之门外,我便和别人谈论它、在头脑中想象它来获得对它的一些了解。当人们幸福地沉醉在夕阳和彩虹的绚丽色彩中时,他们的快乐也感染着我,我的心中也充满了喜悦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