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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 在南方那个宾馆里

陈宗海第二天早晨八点才起来,家里没有人。妻子上班,女儿上学,全走了。

厨房桌子上还剩了些吃的。他吃了,然后打开锁在楼道栏杆上的自行,自行车一个多月沒骑,上面落满了灰尘,带也瘪了,他又在门口路边的修车摊上充了气,然后骑上它,到厂子去。

这次出差时间长,收获也颇丰,解决了一处消声器的质量问题,要回了一笔陈年欠款,同时又签了一份新合同,为此他完全应该休息一天到两天。但是他不想休息,一是休息了没事干,二是平时也没有休息的习惯,三呢,昨天晚上到家就惹了偻子,他说不清道不明,因此还不如回厂子去躲个心静。

自行车是旧车,又笨又慢,但走到半路,他的手机又响起来。

“陈大哥,昨天,后来,不是你接电话吧?”

陈宗海说:“不是。”

“怪不得,我感觉不对头嘛,就关了……陈大哥,没引起误会吧?”

“哦,没有。”

“是不是嫂子?”

“是。你在哪儿?怎那么乱?”

“我在车上,已经出来了。”

“什么?出来了?在火车上?”

对方说:“对呀,五个小时就到了。陈大哥,我人生地不熟,你一定得到车站接我。”

陈宗海说:“玉茹,你真是欠考虑,我以为你不过是说说的,不想你真来了。我可是一点准备也没有,到哪里去给你找工作?”

对方抽了一下鼻子,似乎要哭:“陈大哥,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我必须离开那个城市。”

陈宗海有些无奈,停了停,他说:“好吧。”

……她三十岁,高佻个儿,虽略显单薄,却带有一种南方女子的婉约和清秀。

她叫焦玉茹,是一家宾馆的服务员。

这个宾馆的前身是一家国有钢铁公司的招待所,后来承包出去了,独立经营,便把招待所改装成了宾馆。陈宗海所在的环保设备厂与这家钢铁公司有着多年的业务关系,为他们治理车间噪音、风机噪音、设备减震和消除粉尘污染等等。陈宗海每次来的时候都住在这个宾馆里。

二层,214房间。

房间也几乎是固定的,只要没有人住,陈宗海来了便是这个房间。

焦玉茹的服务岗位便在二层。二层一共四个服务员,陈宗海出差次数多,住得时间也比别人长,因此服务员们都和他熟,关系也不错,但最熟、关系最好的要算焦玉茹了。

都和陈宗海关系不错也正是因为陈宗海出差次数多,在外面习惯了,因此诸事表现得大度,不爱较真,而且随遇而安,从来不愿给服务员找麻烦。焦玉茹和他关系不错则另有巧合的原因,一是陈宗海每次来的时候焦玉茹都正好在班上,二是214也正好属焦玉茹服务的房间。

后来发生了几件事情,虽属小事,但大家对陈宗海更加另眼相待,焦玉茹也对陈宗海充满了感激之情。

一次,焦玉茹在拖地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地上的暖壶,把陈宗海刚刚放下的包浸湿了。包里有刚签好的合同,于是合同上的字变得模糊不清,几乎辨认不出来。陈宗海见焦玉茹惊惶失措的样子,心生怜悯,他觉得谁都不容易,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大加挞伐,于是他反倒安慰了焦玉茹;焦玉茹几乎要哭,说:“我该死,陈大哥,我该死……”陈宗海说:“没什么,我马上重抄一遍,趁那字还勉强认得出来。”

陈宗海真的连夜把那十多页的合同重抄了一份。第二天一早又跑到甲方单位,说明情况,让甲方重又盖了合同章。

再一次,焦玉茹竞然把214房间的钥匙忘在了家里。上一班的服务员下班走了,她沒钥匙,干干地站在214房间门口,无法为陈宗海打开水、拖地、收拾床铺。见陈宗海回来,她又是一连串的“该死、对不起”。陈宗海这个人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事不大爱往心里去,这一次他同样不计较,用自已的钥匙开了门,并和焦玉茹一起规整房间、打开水。

还有两件小事,陈宗海一并都沒有和别人说。但宾馆的一位副经理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以后找到陈宗海,调查了解情况,陈宗海却轻描淡写,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笑了笑,便过去了。

无论陈宗海回来多晚,二层的服务员都等他。她们都愿意和他打招呼,喊他“陈工”,问他吃饭了沒有,外面冷不冷等等。陈宗海的被褥永远干干净净,他的开水永远供应得最充足,虽然后来所有房间都换成了饮水机,但有一次,他屋里竞然一并放了五个暖壶,以让他太晚回来仍然可以洗热水澡。焦玉茹对陈宗海则更显出了一份亲近。她无论有事还是没事,总要来214房间串一串、坐一坐,看陈宗海有什么衣服可洗,有什么其它事可以帮陈宗海做一做。实在没事,她也要多叫几句“陈大哥”,或者问:“今天怎么这么晚?昨天可沒这么晚。今天都忙什么了?”下班了,她不走,等陈宗海回来她才走。有时还把“大”字去掉,光叫他陈哥。

然而,陈宗海也慢慢看出来了,这位叫焦玉茹的服务员似与其它服务员有些不同。因为她常常显出一种魂不守舍的样子,在屋里干活,她常常一边干一边出神……有心事,有心事,是肯定的,否则不会出那样的错,陈宗海虽然原谅了,但作为一个服务员无论如何是不应该的。只是,陈宗海腾不出时间、似乎也没有必要关心得更多。

这一次,消声器出现了质量问题,陈宗海又来到钢厂,同样住进了214房间。

先是与钢厂的有关人员商定了消声器的改装协议,后又和钢厂的工人一起施工。一切都完了,双方都表示满意,陈宗海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于是忽然有一天,陈宗海脱口问道:“怎么了小焦?总看你好像有心事。”

这一问不打紧,焦玉茹好似开闸的水,也好像等了许久似的,眼泪漱漱流下来,续而哽噎,说:“陈大哥,我想离婚。”

陈宗海惊愕了,他没想到一问便问出了这问题。

他想不光是他,恐谁也怕碰到这种事。因为这种事难说、不好说,清官都难断,更不要说去管。

于是他想了想,以为这么说是最好的:“能过就凑合着过,别开口就说离婚。”

“陈大哥,如果实在过不下去呢?”

陈宗海又想了想,用网上的一句流行语回答她:“当初只要是自愿的,就沒有理由分开。”

焦玉茹泪眼汪汪地望着他,望了好半天。

陈宗海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以后他也不想再提。

然而,焦玉茹却不罢休,仍然三番五次借故来陈宗海房间,好像抓住了似的,也好像唯陈宗海是她的知音。

陈宗海不想听,但也还是听了进去。

焦玉茹说她的丈夫是个酒鬼,后来又是赌徒。手里旦凡有一块钱,他便把它喝了。后来把家里的钱喝光输净,还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躲债,他成天成宿不回家,为了喝酒,他仍然到处借钱;他蒙骗亲戚、朋友,不说孩子病了,要看病,便说房子漏了,要修房。焦玉茹说他,管他,但管不了,管急了,丈夫便向她施加武力……

说到这儿,焦玉茹掀开衣襟,撸开袖子,又挽起裤角,让陈宗海看她身上的伤……陈宗海不好意思看,但还是看了,的确,焦玉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陈宗海禁不住产生一股怒气,同时也对焦玉茹产生了一种同情和怜悯。一个女人,遭了这样的罪,工作上即便出些错的确是可以原谅的。

焦玉茹说,她也曾豁出去,和丈夫吵,打架,宁可让他打、让他骂;但是她又说,其实丈夫也有好的时候,好的时候便嘻皮笑脸,逗她,哄她,甚至于刚打完她晚上还要和她“干那事”。

“钢厂的领导就不管吗?”陈宗海气忿地说。

“一开始管,可是管不了,后来也不管了。”

“那么你们宾馆和你们街道居委会呢?管不管?”

焦玉茹好像正被捅到了疼处,眼泪又流下来,说:“他们,他们才不管你死活!”

“岂有此理!”陈宗海真的动了气。这对他是极少有的。

“陈大哥,”焦玉茹哭着说,“你说我过的这呌什么日子呵!还不如干脆死了算了。”

陈宗海安慰她。接着是沉默。

沉默中,焦玉茹一面拖地,一面吸着鼻子。不时哽噎一下。

陈宗海叹了口气,说:“与其这样,还是离了的好。”

陈宗海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去一个单位要账。

那个单位所欠除尘器和消声器两笔款已经五年了,大有赖账不还的迹象,陈宗海此次出差其中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便是把这笔钱要回来。他在那个单位蹲守了四天,找了厂长找书记,找完科长又找会计,然而他们把他当个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最后,陈宗海急了,钻到财务科长的家里,揪住科长的脖领子把他生生拉到厂子里,又和厂长、会计三头对案,终于把款要回来了。

但是就在那天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那是深秋的雨,很凉。陈宗海在雨中等车,在雨中奔跑。

也可能这次出差过于紧张,过于劳累了,回到宾馆,陈宗海便感到浑身难受、发冷,续而发起了高烧;他病了,重感冒。

焦玉茹正好在班上。她给他加了一床被子,又给他沏了姜汤水,第二天她从药店买来了药,逼着陈宗海吃下去。此时的陈宗海躺在床上,他多想受到妻子的关心照顾呵,哪怕一个电话、一声问候也好。当然,即使电话来了,他会报喜不报忧,只把好消息告诉陆文婷,不会把他病了的消息告诉她。但是没有,什么都沒有,手机就在床边放着,偶有电话来,也是关于业务的,陈宗海不得不挣扎着坐起来接听。

焦玉茹,一个萍水相逢的宾馆服务员守在他床边。她给他端水、送饭,问寒问暖,到了第三天,焦玉茹强迫他把鞋袜脱了,要帮他洗脸洗脚;把衣服脱了,要替他洗里面汗湿了的内衣。

当然,这种情景,别人怎么看、怎么说都可以。你可以说她对他有意了,也可以说这是一个宾舘服务员对客户尽职尽责的一种完美体现。

陈宗海的病好些了,但依然发软,焦玉茹不让他起来,只让他躺着;她下班了,仍然从家里跑来,给陈宗海端来了粥和鸡汤。陈宗海意识清醒,焦玉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想起了他和陆文婷的许多、许多……

他们虽然是经人介绍,但确实相爱,爱了一年多才结婚。

婚后很长时间内他们依然相爱,相互理解,相互关心,相互体贴。但慢慢的,陈宗海发现他们性格上的差异,这差异随着时间的进展变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无法克服。也可以这样说,他们都毫不遮掩、毫不避讳地、赤裸裸把自己的个性特点暴露出来。

陆文婷变得很自以为是,她的话往往就是命令,就是真理。你若违抗,若稍有怠慢,她的脸色和她的语言立刻让你无法接受。你说她太强势了,也不对,有时候她又想做个小鸟,把你当个宠她的人那么依偎你,要你在她耳边说情话,说那些少女初恋般的情话。陈宗海曾试着说了两次,但当时就牙酸,现在想起来都好笑。陈宗海讲究务实,他认为都已经过了浪漫的年龄,而陆文婷却经常把一些她认为好的诗呵、画呵拿来给他看,她认为好,你必须也认为好,否则她就不高兴。陆文婷在婚后第五个年头上曾让陈宗海背诵他们恋爱时的一首小诗,陈宗海却怎么也背不出来,陆文婷为此三天没和他说话。而陆文婷之所以如此矫情、不讲理,陈宗海觉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认为自己长得好,特别是那身材。而陈宗海看惯了,并没有看出怎样的好来。

你若说陆文婷是个浪漫的人也不对,有时她又太实际了,实际得让陈宗海产生逆反心理,即你越说、越唠叨,我就越不那么做。她让他考工程师,说以后可以多挣钱,脸面上也光彩,陈宗海则认为没必要,他现在工作得很好了,在厂里已经有地位、有名声,因为每年的业务量他最多,所以报酬也是最多的。

陈宗海上大专学的是环境保护专业,所以才来到这个环保设备厂。但这个厂属于乡镇企业,陆文婷不大高兴,结婚以后便建议陈宗海辞职。陈宗海不辞。陈宗海不坐办公室,不搞管理,而专门做了业务员,陸文婷也很不同意,说大材小用,起码浪费了你的专业。陈宗海向她解释,说当好一个业务员并不简单,不似一般人想像的那样能说会道就行,还要具备相当的理论知识和专业技术才行。但怎么解释也解释不通,直到现在,陆文婷仍认为是陈宗海不求上进的一种表现。

陈宗海说:现在无所谓居民、农民,有的农民比居民还有钱呢!再说城市范围一天天扩大,很快会把那一块也并入城市。

陸文婷则说:居民就是居民,农民就是农民。农民有的居民全有,居民有的直到现在农民也没有。

陈宗海说农民有足够的房,你有吗?陆文婷不言语了。

他们之间发生了诸多的误解与误会,对于这些误解或误会,陈宗海不愿去解释,或者说懒得解释。因为亊实证明与陆文婷是无法解释通的,反而会越解释越乱,越解释会让本不严重的小事变成了严重的大事。

如果从中挑出一件让陈宗海最委屈、最无法言说的误会,便是那年他出差回来,见母亲在家里住着……他很高兴,因为母亲平时不来;偶然来一次,一定要让母亲踏踏实实多住几天,于是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便钻进婷婷的屋里去睡。未料想,睡到半夜,陆文婷掀飞了他的被子,和他大吵大闹,又不明说,只无端地大吵大闹。

第二天一早,母亲便走了,回自己家去了。陈宗海流下了眼泪。

正当他流眼泪的时候,焦玉茹站到了床前。她为他擦去了眼角的泪,边擦边说:“不哭,不哭,有我呢。”

还有许多小事,陈宗海连想也不愿去想。譬如,陆文婷要他去做某件亊,陈宗海认为没必要去做。

譬如,她让他过来帮忙,陈宗海认为她是瞎忙,衣服也无须穿一次洗一次,如此洗下去,穿不坏也洗坏了。

陆文婷则认为他懒散,没上进心,甚至说他未老先衰。

一开始他们吵,后来不吵了,陈宗海躲出去。再后来根本不吵了,两个人连话也很少说。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七年之痒?也许是,也许不是……又有人说,婚姻是靠谎言来维持的,也就是说,不能说实话,如果说了实话便意味着崩溃和离散。也许是吧。

而站在他床前的这个人,既诚实又坦率,她对他是那么信任,又对他那么体贴,照顾得如此周到。她什么都肯对他讲,讲她婚姻的不幸,讲她遭受的痛苦和折磨。她在讲这些的时候毫不掩饰她的眼泪,真的像个知音、知己、像个小妹妹对大哥哥那样看待陈宗海。甚至于,那个傢伙在打完了她骂完了她又强迫和她做爱……还有细节,也讲给他听。这个南方女子,即使她不说、不流泪,也总让人感到她身上有种凄凉、哀婉的气质,不说、不流泪,她脸上也时常出现一种悲苦神情。这种神情和气质,让你不得不同情她、可怜她,敢保证,谁见了她也会生出一种想保护她的冲动。

幸亏有了她,否则,此次出差他比她还要可怜,没人照顾,没人体贴,问也没人问,电活也没人打,他简直就成了在外飘零的一个光棍汉。其它服务员虽然也对他好,但完全做不到焦玉茹这样子。

陈宗海的感冒完全好了以后,准备回去了。此次出差已有二十多天。

但又突然来了好事。那个钢厂基于他良好的服务态度和认真负责的实干精神,同时也看在他们多年的合作关系上,给陈宗海来了电话,说他们还有六、七台车间风机要做噪声治理;别看城市不大,随着市场经济的腾飞,环保要求和人文关怀当然也要同步提高。

陈宗海接到电话以后立刻去了。七台鼓风机,工作量不小,为了节省时间,陈宗海不回宾馆,吃和住都在钢厂,和车间主任一同测试,一同画草图,一同商量安装的时候可能遇到哪些问题。最后,一共用了八天时间,不但与钢厂又签定了一份合同,属于业务员的、可供投入生产的准备工作也做完了。

好啦,虽病了一场,但基本顺利,收获也算大,可以回去了。

陈宗海回到宾馆,收拾东西,然后想和焦玉茹及其它服务员道个别。特别是焦玉茹,他应该感谢她。因为许许多,并非一个服务员份内的事。

但是他沒有见到焦玉茹,焦玉茹不在班上。其它服务员说,焦玉茹离了……她真的离了!就在陈宗海离开宾馆的这八天里。

陈宗海虽然吃惊,但他还是为焦玉茹感到欣慰。具体到焦玉茹这种情况,毕竞还是离了的好。

陈宗海这样想,但没有说什么,和服务员们挥手再见,然后走出宾馆。

然而陈宗海沒有想到,在去往火车站的路上会碰到焦玉茹。

焦玉茹今天似乎化了妆,脸上也有了笑容。

她问陈宗海去哪儿?陈宗海说回家。

焦玉茹问,干嘛急着回去?

陈宗海说,出来一个多月了。

不用陈宗海问,焦玉茹便提起了她的离婚。她说感谢你,陈大哥,如果不是你鼓励我,我还不肯离。她说婚离得一点也没费劲,因为无论街道还是派出所都了解她的情况。至于孩子和财产;孩子自然归她抚养,但她不要抚养费,因为你要对方也沒有。财产更不用说,他连吃饭都困难,还哪来的财产?只两间破房,焦玉茹不分他的。同样,他所欠的债,焦玉茹一分钱也不管还。

“我总算熬到头了。”焦玉茹说,眼里又蹦出泪花。

陈宗海问她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还化了妆?焦玉茹说刚去同事家了,这妆就是她同事给化的。她们都劝她想开些,今后也要振作起来,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才好。说这些话的时候焦玉茹摸摸自己的脸,显出了一种娇羞和腼腆。

陈宗海急着要走,但焦玉茹用手一指路边的房子:“那是我妈家。陈大哥,进去坐一会儿再走。”

陈宗海望去,路边的两间房子与其它房子有些不同,低矮了些,也陈旧了些,中间一个小铁门,与别家的门紧紧挨在一起。

陈宗海犹豫了一下,便点了头。随即跟在焦玉茹身后,进了小铁门,又进到屋里。

家里沒有人,只一个小猫眯在床上趴着,焦玉茹说妈妈带心爱的外孙出去玩了。她现在就和妈妈住在一起。

但只这一进去,便坏了事。陈宗海刚刚站定,焦玉茹也刚刚说完那几句话,接下来的动作便是把陈宗海手中的提箱夺过来,撂在一边,然后跐起脚,双手勾住陈宗海的脖子,眼晴也微微闭起,毫无疑问,她在等待着那强而有力地一吻。

陈宗海没有防范,但也没有就范。他的脖子坚决挺直,头也不低,但是,焦玉茹的脸已经结结实实贴在他的胸口上了。

幸亏时间不长,大约只一、两分钟,陈宗海便松开焦玉茹的两手,续而拿起提箱,算逃之夭夭吧。否则呢,谁知可能发生什么事?

就是这一、两分钟,也只焦玉茹的脸那样一俯,便让陈宗海的胸膛上留下了那如虫子尾巴似的一缕痕迹。这缕痕迹,散发着香气,并沒有如噪声那样按距离的拉长而有所衰减。它经历了铁路的颠簸和汽车上的拥挤,一直带回家来,以至于让陈宗海在陆文婷面前变得口迟或哑口无言。

你说它是涂料?是油漆?抑或是在钢厂帮助修补消声器的时候刮蹭的其它东西?说不清,道不明,若说了,也没人相信,起码陆文婷不相信。

更糟糕的是,焦玉茹竞然来了电话,就在当天晚上,就当着陆文婷的面,不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起码也是添乱。

可怎么好呢?

尊照以前的经验。陈宗海不去解释,也不想解释,哑口无言就哑口无言。因为你越解释问题就会越变得严重,陆文婷呢,会认为你在描,越描越黑!

与其不说话、不解释,还不如趁早睡大觉吧。明天继续工作是正经。

然而更糟糕的是,焦玉茹穷追不舍,在去厂子的路上她又来了电话,让陈宗海去车站接她,还带着个孩子。

既然答应了人家,就要说到做到。况且焦玉茹是个可怜的人,陈宗海生病的时候,她又那么细心地照顾了他。

陈宗海先到了厂子,把一式四份的合同分别交给技术、生产和财务三个科,自己留一份,又把所绘制的草图向技术科长交待清楚了。

此时已是下午四点钟。陈宗海走出厂子的时候,忽然发现墙边的自来水,他走过去,看衣服上那条所谓虫子尾巴似的红印儿洗得掉洗不掉,撩上一点水,用手一搓,结果掉了,没了。真不知是什么东西,管它是什么东西。

他来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去火车站接焦玉茹了。

陈宗海也觉得一阵阵心里别扭,你焦玉茹头脑发热,来找我,我能替你做什么呢?又到哪去给你找工作?真是。

在车站的出站口等了一会儿,焦玉茹领着一个孩子出来了。

其实只隔了一天,昨天的这个时候在那间只有一只小猫眯的屋子里,焦玉茹还伏在他的胸膛上。

然而像隔了很久,焦玉茹娇呻地叫了一声“陈大哥”,显出惊喜,显出希望和一种快乐:“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焦玉茹的孩子是个女孩儿,长睫毛、大眼晴,长得很像她。焦玉茹让叫“叔叔”,孩子呌了,焦玉茹又告诉陈宗海说她呌“玲玲”,今年四岁。陈宗海说:“还是让她呌大大好一点,我比她爸大呢。”

焦玉茹说:“陈大哥,从今往后咱们不提他。我和玲玲也说了,你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爸爸!”

陈宗海又打了出租,三个人坐在车上,很像一家人。此时的焦玉茹脸上只挂着幸福而温柔的笑,于其它并不关心,也不去想,似乎一切都任凭陈宗海安排,去哪儿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

陈宗海自有主张,他当然先要为这母女俩安排好住处。于是在居民区里找了家不大的旅店。

这是省城,北方的气候自然比南方冷一些,六个小时的火车已経越过了长江,焦玉茹母女俩身上的穿着便显得单薄了许多。陈宗海在路边的服装店里为她们买了两件衣服,然后又同样在路边的小饭馆里请她们吃了晚饭。

居民巷子里的旅店很便宜,私人的,陈宗海又为她们预交了三天的食宿费。

回到客房,陈宗海问焦玉茹究竟怎么打算的,焦玉茹说:“怎么打算?不是都和你说了吗?就是先给我找一份工作。”

陈宗海说:“可是你家里还有老母亲,已经六十岁了。”

焦玉茹说:“我妈身体非常好,又有我姨,我什么都不用牵挂。”

“你还带着孩子,她才四岁……”

焦玉茹搂着玲玲,用亲昵得让人发窘的目光望着陈宗海。她又让玲玲叫“叔叔”,玲玲又叫了,便与陈宗海逐渐地熟悉。

“可是现在工作很难找,到哪儿都一样。”陈宗海不得不实话实说。

“不找也行……”焦玉茹说,依旧那么望着陈宗海,“陈大哥,全听你的吧。”

那眼光,那话语……本来就复杂,看来愈犮复杂,还不如赶快给她找个工作。陈宗海这样想。

外面黑了,陈宗海看看时间,已经八点整。

他告辞,亲了玲玲。焦玉茹站在门边不动,陈宗海从她身边走过去,焦玉茹的目光闪晶晶,恋恋不舍,然后目送着陈宗海出了大门。

上哪儿去给她找工作呢?

陈宗海忽然想起了他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你说是朋友也可以,说只是个多年合作的伙伴也可以,他姓刘,叫刘铁军,在市环保局监测科工作。他比陈宗海小两岁,陈宗海平时就喊他“小刘”。

陈宗海掏出手机,给刘铁军打电话。

通了,刘铁军正在看电视。陈宗海便把他如何认识焦玉茹的、和焦玉茹急需找工作的事说了一遍。

小刘听后却说:“老陈,这种事我劝你最好别管。”

陈宗海问为什么。

小刘说:“你想,如同黄泥掉裤裆里了,不是屎也是屎!”

陈宗海说你多心了,不会如你想象的那样。

毕竟算得上是朋友,刘铁学虽那样说,但他最后同意帮忙。于是陈宗海把焦玉茹的手机号给了小刘,让小刘索性和焦玉茹直接联系,他自己也好脱身,一心忙他的工作。

陈宗海轻松地在街上走,如释重负。他刚要打出租车,手机又突然响起来。

看了看,竞然是父亲打来的。父亲向来很少打电话,这次居然给他打了。再看,手机所显示的来电号码居然还是陈宗海家的座机号码。说明父亲正在他家。

父亲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今天还回不回来?”

声音很大、很倔,父亲好像在生气。

陈宗海回答:“爸,我马上就回去。”

“告诉你,九点以前必须到家!”

坏了,父亲真的在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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