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户地主
长时间追查的问题终于有了着落,胡客的心情便如这天气一般,在许久的阴云密布之后,终于迎来了难得一见的放晴。
现在胡客所面临的问题,是需要对云岫村进行一番查探,以确定天层有没有转移到别处。胡客不打算等到天黑后再偷偷潜入云岫村挨家挨户地暗查,他决定用别的办法。
“我要回去一趟。”胡客对姻婵说道。他转过身,沿着山路往回走。
两人再一次来到了云岫寺。
寺中尸横满地的情况,让姻婵大吃了一惊。她虽然没有亲历昨晚的场面,但这满地的尸体,让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御捕门和刺客道的这一场厮杀,到底是何等惨烈。
胡客对满地的尸体视而不见,直接走入大雄宝殿,走到了索克鲁的身前。
“如果我救了白锦瑟,”胡客直视着索克鲁,“是不是要你做任何事,你都肯答应?”
御捕门已经全军覆没,白锦瑟也已奄奄一息,在胡客离开后,索克鲁原本已经彻底绝望,甚至萌生了陪白锦瑟和御捕门众捕者一起共赴黄泉的打算。但胡客突然间去而复返,又让他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
“不管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索克鲁说完这话,胡客便背起因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的白锦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云岫寺,与姻婵一起下了云岫峰。
胡客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德清县城,打听到城中最好的医馆是济世堂,便将白锦瑟送到了济世堂。
济世堂的大夫见胡客身穿一身军服,不敢怠慢,急忙丢下手头的病人,先检查了白锦瑟的伤势,说道:“军爷来得及时啊,再晚个一时半刻,可就危险了。”大夫急忙动手,开始救治白锦瑟。
在大夫忙着救人的时候,胡客让姻婵走一趟县衙,就说御捕门死了好几百人,让知县赶紧带人去云岫寺收拾残局。
“为什么要通知县衙?”姻婵不明白胡客是什么打算。
胡客没有时间仔细解释,只是说:“去过县衙后,你就回来看住白锦瑟。”
“那你呢?”姻婵问。
“我查清楚云岫村的情况,就会回济世堂来找你。”胡客说道。
商议已定,两人分头行事。姻婵赶去了县衙,胡客则孤身一人返回了云岫寺。
索克鲁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不容易等到胡客回来,急忙询问白锦瑟的情况。得知白锦瑟还有得救,索克鲁紧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索克鲁知道,胡客这一趟回来,绝不仅仅是告诉他白锦瑟的情况。
“你想要我做什么?”索克鲁直白地问道。
“我要御捕门的身份。”胡客说。
“什么意思?”索克鲁不明白。
“衙门很快就会来人,”胡客说道,“到时候你告诉衙门的人,就说我是御捕门的捕者。”
“这么简单?”索克鲁原以为胡客之所以临时改变主意,决定救白锦瑟的性命,是为了让他办什么极难的事,哪知竟如此简单。
“你告诉衙门的人,让他们全部听我的命令。”胡客又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索克鲁完全猜不透胡客的打算。
“你不用多管,只管照我说的做。”胡客说道,“你若敢耍花招,姻婵就守在白锦瑟的身边,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在进入紫禁城行刺慈禧时,胡客曾在索克鲁这里吃过亏,他知道索克鲁有老奸巨猾的一面,因此以白锦瑟的生死作为要挟,以确保索克鲁不敢使诈。
索克鲁看着满大殿的尸体,苦笑道:“都已经这样了,我还耍什么花招?”
胡客在大殿中寻了一个死相干净的捕者,脱下那捕者身上的黑色外袍,穿在了自己的身上,俨然变成了一名御捕门的捕者。他又贴上了随身携带的假胡子,模样顿时改变了不少。
做完这一切后,胡客便开始在大雄宝殿里耐心地等待。
没等多久,山门外便传来闹腾的人声,县衙的人终于赶到了云岫寺。
姻婵按胡客的嘱咐,将云岫寺的消息带去了县衙。知县一听说御捕门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出了事,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召集县衙中的大小官吏和衙役,片刻也不敢停歇地向云岫寺赶来。
索克鲁兑现了承诺,告诉知县,说胡客是他的得力助手,并吩咐知县凡事听从胡客的安排。
御捕门南下德清县后,在县衙里住了两天,知县一直想巴结索克鲁,但苦于索克鲁不近财色,始终没有机会。此时御捕门出了这么大的事,知县本就惶恐不已,再加上原本就想巴结索克鲁,所以索克鲁一吩咐完,知县急忙捣蒜似的点头。他叫来师爷,让师爷传话下去,让衙门里的所有官吏和衙役,全都听从胡客的调遣。
“来了多少衙役?”胡客问道。
知县看了一眼师爷,师爷急忙回答:“三班衙役几乎全都来了,总共八十多人。”
在三班衙役中,皂班衙役负责升堂问案时的站班、行刑等事宜,壮班衙役负责力差、催科、征比等差事,快班衙役则负责缉奸捕盗、破案、解囚等事。
胡客要了全部的快班衙役,共计三十人。胡客也不说要做什么,直接换上了一套衙役的衣服,便带着这三十个快班衙役快步下山。
在山路上,胡客叫来了董班头,询问云岫村的情况。
董班头是这帮快班衙役的班头,十几年里一直在德清县衙当差,平时没少跑德清县内的各乡各村,对云岫村的情况算是了如指掌。在他的描述中,云岫村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子,和其他村子没什么两样。云岫村分为南村和北村,村子里共有四户地主,村户们基本靠租种地主家的土地过活,靠近云岫峰脚下的几户农家,会提供房屋给上云岫寺礼佛的香客住宿,赚一些额外的收入。
“大人,”董班头讲完了云岫村的情况,小心翼翼地问胡客,“小的们都想知道,走这一趟究竟所为何事?”
胡客吐出了四个字:“搜捕刺客。”
“刺客?”董班头奇道,“不知大人说的是什么刺客?”
“行刺太后的刺客。”
胡客的回答,让董班头大吃了一惊。前不久他的确听说过,有刺客潜入紫禁城行刺慈禧太后,但没有成功,想不到这种天大的事,竟然会和自己扯上关联。
“大人,莫非刺客就躲在云岫村?”董班头忽然想起胡客刚才询问云岫村的情况。
胡客点了一下头。
董班头顿时有了一丝紧张感。他长吸一口气,跃跃欲试地道:“小的们该怎么搜,还请大人明示。”
“刺客戴这种脸谱。”胡客拿出了一张刺客道的眉脸谱,给董班头看了。胡客让董班头吩咐下去,进入云岫村之后,所有衙役集中在一起,挨家挨户地搜,但不可声张刺客之事,就说是搜查有无窝藏逃犯,一旦找到这种类型的脸谱,也别声张,悄悄地来向他禀报。胡客料想天层若真在云岫村,那么肯定少不了刺客道的脸谱,是以有此一举。
董班头将脸谱拿给所有衙役看了,并准确无误地传达了胡客的命令。所有衙役都暗暗记住了脸谱的样子,也因涉及一件大事而倍感兴奋,暗想这一次可不能丢脸,定要在这位御捕门的大人面前好好地表现一番。
走下云岫峰,进入云岫村。
三十个衙役依照胡客的吩咐,全都聚在一起,以搜查有无窝藏逃犯为名,挨家挨户仔仔细细地搜查,并暗中留意有没有刚才看过的那种脸谱。
胡客穿着衙役的衣服,也混在三十个衙役当中,一户人家一户人家地搜查。有这么多衙役帮着寻找脸谱,胡客便放心地把注意力放在每户人家的乡民身上。他不仅在寻找着“左耳垂下有黑痣,右手背上有黑疤”的人,同时也在留意着每一个乡民的举止,以判断其真实身份。
让胡客失望的是,接连搜查了十几户,不仅没找到具有这两处特征的人,甚至连一张刺客道的脸谱都没有搜到。
不过仍然有一些发现。
这十几户农家的屋宅都是上了年岁的,少说也有百余年,这一点从地基可以看出。
这种情况在一般的村子是很少见到的。寻常的村子里,除了大户人家外,上百年不变地基的屋宅是不多见的,一般的家庭,要么因为风水的问题,要么因为子嗣分居的问题,都会另选地基修立新房。但这搜查过的十几户农家,最多只是在原有的屋宅基础上扩修一两间房,地基却没有任何变动过的痕迹。
这一点异常,让胡客确信刺客卷轴上的信息是准确的,天层曾经的确在云岫村。但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发现,所以胡客不清楚明亡清立后的两百多年里,天层到底有没有转移去别处。
“四户地主家在哪儿?”在搜完南村的最后一家农户后,胡客朝董班头问道。
“四家地主全都在北村。”董班头朝溪流的对面指去。
胡客决定跳过普通的农户,直接把目标锁定在四户地主的家。
衙役们来到北村,接连搜查了三户地主的家宅,都没有任何发现。不过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三户地主家的主人及子嗣都不在,向留守的下人打听,说是一大早就去了外地,一直没有回来,问去了哪里,下人们也答不上来。
只剩最后一户姓田的地主了,也是云岫村中最大的地主。
衙役们到达田地主的宅院外时,迎接他们的却是关门闭户。
董班头上前拍打宅门,有下人来打开了门。那下人认得董班头,见门外来了三十个衙役,倒吓了一跳。听董班头说明了来意,那下人不敢做主,跑去叫来了管家。
管家是个黑脸男人,右手裹着纱布,显然是受了伤。管家细问情况,董班头说县衙大牢里有死囚越狱逃走,现正四处缉拿,沿着行迹追来了云岫村,因担心村子里有人窝藏逃犯,是以要挨家挨户地搜查。
“我们田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好歹在地方上也算有头有脸,怎会窝藏来历不明的逃犯?”管家对董班头的怀疑表示不满。
“就怕那逃犯不请自来,还请管家通融则个。”董班头抱拳说了客套话,也不管管家答不答应,便招呼所有衙役闯入了宅门。
“我家老爷夫人都不在,你们进来搜可以,但别弄坏了东西。否则就你们那几两工食银,弄坏一件都赔不起。”管家的脸色像乌云一样黑,说话更是难听得很。
和前面三户地主一样,这位田老爷也不在家。胡客暗觉奇怪,心想莫非这四户地主就是天层的人,突然不约而同都不在家,难不成是怕御捕门寻上门来,因此外出避祸?
前面三户地主家都没有任何发现,胡客把希望寄托在这最后一户田家宅院里。
屠夫现身
胡客没有四处搜查,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黑脸管家的身上。
田家老爷和夫人外出未归,管家便算是一家之主。按理说,遇到这种入宅搜查的情况,管家应该跟在能说得起话的人身边,也就是跟着董班头走。前面三户地主家的管家都是这么做的。
但是这位黑脸管家却没有这样。
董班头带着几个衙役搜查宅院的西侧,相反,黑脸管家却有意无意地跟着几个衙役,去了宅院的北侧。
在胡客看来,这是欲盖弥彰的举动,北侧说不定有什么问题。
于是他也跟着去了北侧。
宅院的北侧是田家的家祠。
进入家祠的仪门,过了善厅和天井,便来到一处古朴的房屋前。这房屋悬有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彝伦攸叙”四个大字,乃是家祠中的寝殿。寝殿是供奉祖先神位的地方,此时被一把大铜锁给锁住了大门。
“这里进不去的,只有老爷才有钥匙。”管家说道。
家族中的寝殿,一般是不允许外人擅闯的,几个衙役也很知趣,当即绕道而行,搜查其他可以出入的地方。
胡客留了几步,多看了寝殿几眼,然后跟着衙役们往家祠的深处走去。
搜查完家祠,还是没有任何发现,衙役们只好沿原路返回。
经过善厅时,胡客故意落在了几个衙役的后面。从一张案桌旁走过时,他有意无意地撞到了案桌的一角。案桌这一挪动,桌面上一个黑瓷细颈净瓶顿时从支座上倾斜,向地面落去。
管家就走在胡客的身后,猛地斜着抢出一步,用左手抓住了瓷瓶的瓶颈。管家将瓷瓶小心地放回支座上,脸色铁青地瞪了胡客一眼:“这瓶子若是打破了,你就是当一辈子的差也赔不起。”
从家祠出来后,胡客又假意搜查了其他地方,将整个田家宅院都走了一遍。
一通搜查结束后,胡客和三十个衙役陆续返回了前院。所有衙役都摇头,表示没有任何发现。
在离开之前,胡客在董班头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董班头点点头,向管家问道:“不知道田老爷和夫人是哪一天离开的?”
“三天前。”管家说道,“还有什么问题,你一次性都问清楚了,省得隔三岔五又跑来多事。”
胡客只让董班头问了这一个问题。董班头看了胡客一眼,见胡客没有多余的示意,于是看向管家赔了笑,走出了田家宅院。
管家恨不得这群衙役早点滚。最后一个衙役前脚刚跨出门槛,他便立马将宅门关上了。
从田家宅院出来后,胡客安排三十个衙役分成好几队,以搜捕逃犯的名义在村子里巡逻,并特别注意盯住田家宅院,留意有哪些人出入。
方才的那一番搜查,胡客非常肯定,田家家祠的寝殿里躲的有人,而且不止一个。那黑脸管家说寝殿的钥匙只有老爷才有,而老爷和夫人三天前就已外出,分明是在遮掩,是想阻止衙役们进入寝殿搜查。
胡客怀疑四户地主家的人并非去了外地,而是躲在寝殿里。
那位黑脸管家也不是普通人。胡客行经善厅时,故意撞落瓷瓶,引得身后的管家去救。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但从反应能力、出手速度和力道变化,胡客足以窥探出这位黑脸管家的底细。
胡客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太不容易,所以越是接近最后的目标,他越不敢贸然行事。正因为如此,胡客才要安排三十个衙役盯住田家宅院。他混在衙役的队列里,借巡逻的名义,在田家宅院的附近转悠,以防止寝殿里的人趁机走脱。胡客打算等到天黑后,再潜入田家宅院行事。
但是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却打乱了胡客的计划。
在南村通往北村的土路上,扬起了大片的尘土。一个皂班衙役快马加鞭地赶来云岫村,叫董班头赶紧带上快班衙役回城里去。
“城里出了命案,急需你们快班的人手!”那皂班衙役喘着粗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