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虫鸣,不似白天时那么火热,一声一声,在夜风里瑟瑟颤抖。夜幕下的空气里,忽然传来了悲咽的哭声,缠缠绵绵,在寂静的院子里游走。安欣从睡梦中醒来,听到这凄切的哭声,心里,也跟着莫名的悲伤起来。是谁家的女子,哭得这样伤心呢?哭声断断续续,将哀伤浸满了空气,连虫鸣都跟着悲切起来,像一首哀婉的曲子,听得人忍不住落泪。
安欣坐起身来,朝着窗外望了望,隐隐约约,她觉得这哭声仿佛是从她家的院子里传来。她起来走出房间,果然,来到外面,哭泣声更清晰了一些。她顺着哭声寻去,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储物间的门外,哭声就从里面传来。安欣推开门,她赫然看到,还是昨夜那间华堂,只是人却不似昨夜清朗。公主正伏在卡垫上,不停的啜泣。她的眼泪如珠玉般滚落在地,素肩微微颤抖,让人不胜怜惜。
“公主…”安欣轻轻的叫她。她看到公主哭成这个样子,心里满是歉然。明明答应了公主帮她找到宝石的,公主说过那是她很重要的东西,可是却没有找到,公主一定很失望吧!
公主抬起头来,一双朦胧的泪眼望着她,叫人心碎。“请把它还给我!”公主哭着说:“把它还给我吧!”
“什么?”安欣对公主的话感到错愕,她不明白公主说的什么。
“那颗宝石,把它还给我吧!它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我不能没有它…”公主一张素面哭得梨花带雨。
“宝石?”安欣还是不明白:“公主的宝石,我还没有找到啊!”
“求求你!那是我最重要的人,送给我的东西。把它还给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公主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
“公主说的宝石,是什么样子的?”安欣虽然也为公主觉得难过,可是,她真的没有见过她所说的宝石,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那是尼泊尔特产的宝石…”
“啊!”安欣惊诧的叫了一声:“那颗宝石就是你要找的吗?可是,腓说它不是簪子上的,而是一个盖碗上的…”
“那是…”公主的话刚说了一半,忽然惊叫一声。她惊慌失措,掩面消失在安欣的面前。如同做梦一样,刚刚的华堂也跟着消失不见,眼前的景象,就是那杂乱不堪的储物间。刚刚的一切,就如同海市蜃楼,倏忽间,就不见了踪影。
安欣还在错愕,忽然听到背后脚步声。她回头一看,原来是腓。腓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走出来,朝着这边走过来。
“腓,你怎么起来了?”安欣诧异的看着腓。她想起公主的话:“对了,腓,你不是说那颗宝石是一只盖碗上的吗?我刚刚听到公主在哭,她说,那颗宝石就是她要找的!”
腓轻轻一笑:“你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当然!”安欣点着头。那还用说!
腓笑着走进储物间,从靠窗子的地方拿出一个盒子。他冲着安欣神秘的一笑:“秘密就在这里。”
他们回到房间,打开盒子,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只带碗盖和碗座的茶碗。这一只粉彩如意长寿纹的茶碗,精美之极,是极为少见的。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怡然自得的人,圈足胎底,器身碗形,口缘引流,结构韵律,质地与烧成之间,都有一种完整浑然天成的适切感。而配套的碗盖和碗托,都是纯金制的,通体簪刻花纹,工艺精湛,样式华丽至极。只是,金制的碗盖上,似乎原本应该镶嵌着什么东西,现在空空的,有点突兀的感觉。
“这个是…”安欣被眼前这件华丽的器皿惊呆了。
“这个就是你所看到的公主了!”腓淡淡的说。
“啊!”安欣惊诧的叫了一声。她从来没有想到,那个高贵的公主,竟然会是眼前的这只茶碗。不过,这件器皿也端的华贵不凡,称为公主,也不为过吧!
“那么,公主她…”安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腓的话打断了。
“不过是成精的精怪罢了,还称什么公主…”腓不屑的说。他用手轻轻的敲了敲那只碗,安欣有种错觉,她觉得那茶碗都有点儿打颤。
“那其它的那些…”安欣想起那间华美的屋子,那些华贵的东西,还有那个小姑娘。
“都是些堆在储物间里的杂物罢了!”腓淡淡的说。
“杂物?”安欣差点儿没跳起来。这么精美的东西,他居然能轻描淡写的称之为杂物?
“是啊!”腓淡然的看了安欣一眼:“从温浩那里带回来的时候,我就把它们丢在储物间了!都是些藏器,还有唐卡什么的!”腓说的轻松,好像那些东西,真的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似的。
“你居然能把这么精美的东西丢在储物间?”安欣瞥了腓一眼:“你也真够可以!怪不得,她们都那么怕你呢!”
腓轻蔑的扯动了一下嘴角:“原本懒得理它们,没想到,它们居然坐起怪来!”他冷冷的看着桌上的茶碗:“这下怎么办好呢?还是砸掉比较妥当吧!”
“别!”安欣吓得急忙把茶碗揽进怀里。腓却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安欣瞪着腓:“那颗宝石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腓无谓的耸了耸肩:“那个是在搬运过程中,被人不小心碰掉的!”
“那你干什么不把它修好啊!”安欣埋怨腓。
“修它干什么?”腓不屑的瞥了茶碗一眼:“我又不喜欢!”
“这么坏掉了多可惜啊!”安欣噘着嘴:“至少还可以卖呢!”
腓听了安欣的话粲然一笑:“如果你这么说的话,倒不是不可以考虑…”
“啊!没有!”安欣连忙摇头。她怎么能把公主卖掉呢?腓真是的,准又是在捉弄她。她没好气地瞪着腓:“好啦!别说了!快把宝石给镶嵌回去吧!”
“然后呢?”腓看着她。
“然后?”安欣也不知道了。她看着茶碗,现在又不能问公主。“先放回储物间吧!”
腓看了她一会儿,无奈的叹了口气。
腓虽然嘴上说不管,可是第二天,他还是把那颗宝石镶嵌回了那只茶碗的碗盖上。镶嵌上红宝石的茶碗,果然看上去更加的漂亮。安欣把茶碗小心翼翼的收起来,重新又放回了储物间。虽然,她觉得把它放在储物间里不那么妥当,可是,公主大概不愿和她的朋友们分开吧!比如,那个小姑娘。不知道,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是什么,等到知道以后,那时候,再将它们妥善的安置一个地方。她想,或许还可以再见到公主的,虽然知道了她的原身,可是一点儿也不妨碍她喜欢她。
果然,到了夜晚,安欣还没有入睡,就听到房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进来!”安欣应了一声,她还以为是腓,什么时候他进房间还要敲门了。没想到,房门被轻轻推开,月光下,安欣看到的,是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小姑娘身后站着公主,公主清丽的面容依旧是那么高贵。
公主在小姑娘的陪伴下,微笑着走了进来。安欣连忙站起来。她没想到公主会亲自来,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特地来感谢你!”公主微笑着:“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找回了宝石!也谢谢你能顾及我的心情,将我送回了大家的身边。”
小姑娘在一旁笑嘻嘻的说:“在公主的旁边,有一串藏族女子的腰饰,腰饰上面雕有莲花瓣和镂空花纹,三股银链连接,上面还挂着一串小铃铛。那就是我了!”
安欣也笑了:“怪不得你说话像银玲一样,铃铃的响。”
公主也笑了,然后她对安欣说:“不是我们出来故意惊扰别人,实在是有不得已的缘故。那颗红宝石,对我而言,比什么都要重要!我从家乡,千里迢迢被带到这里,那颗宝石是我唯一的慰藉。想不到,这一次到这里来,途中竟然将它遗失了,我真是万分的焦急。原本,想要自己出来寻找的,可是,那个人,我实在害怕。不得已,才想到要请你帮助…”
“没什么!”安欣忙说。那个人?是说的腓吧!腓总是一副漠然的样子,有时候是会叫人觉得不可亲近,可是,他的心肠没那么坏啦!他其实心软的很。
“我也并非擅自以公主自居,这个,也是有原因的…”公主目光流转,目光里,似乎有了些怅惘。“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听我的故事…”
“嗯!当然愿意!”安欣忙说。她看了看公主和那个小姑娘:“那个,还是坐下说吧!”她尴尬的笑了一下,对于她们,她还是觉得有点不知所措。
公主笑了一下,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缓缓的开始给安欣讲她的来历。
“我出生在吐蕃王朝赤德松赞赞普时期。那个时候,唐蕃抗争,大小的战事不断的发生。为了缓和和唐朝的关系,赤德松赞赞普多次派使者出使唐朝,向唐朝求和,后来,唐蕃会盟,双方又恢复了友好的关系。不仅是和唐朝,为了稳定局势,让人民过上幸福平静的生活,赞普还派使者出使尼泊尔,为了巩固和尼泊尔的关系,赞普决定将自己心爱的女儿曲珍公主嫁到尼泊尔去。那个时候,曲珍公主已经有了自己最心爱的人,可是,为了国家,为了敬爱的父亲,她最终还是决定遵从父亲的决定,离开爱人,远嫁尼泊尔。她的恋人虽然爱她,可是,为了国家,也是为了尊重他爱的公主,他忍痛与公主别离。分别的时候,他特别请匠人烧制打造了一对配有金錾花碗盖和碗托的精美的茶碗。一只送给了公主,一只留在他身边,代表他的心意,永远不会对公主相忘。送给公主的那只茶碗,便是我!公主很珍爱我,每天都将我拿在手边。那时候,她还决定,将我作为嫁妆,一同带到尼泊尔去,就像她和爱人,永不分离。可是,还不等公主嫁到尼泊尔去,宫廷里,就发生了政变。因为赤德松赞赞普大力的推崇佛教,僧侣的势力迅速的发展,影响到了贵族们的利益。赤德松赞赞普身体不好,长期患病,结果吐蕃的军政大权,就不知不觉掌握在了僧侣集团的手里。因此,吐蕃的贵族们非常不满,他们趁机发动叛乱,以灭佛为名义,争夺王权,缢杀了赤德松赞。公主也在这次政变里含恨死去。我便孤零零的留在了宫里,从此无人问津。赤德松赞赞普死后,由他的哥哥朗达玛继位。朗达玛继位后,大力打击僧侣的势力,这又引起了佛教徒的不满。与此同时,吐蕃境内连年灾荒,瘟疫蔓延,矛盾被日益激化。后来,朗达玛被一个僧人刺死,他死后,大贵族之间又相互争夺政权,社会动荡不安。终于,境内的平民和奴隶爆发了大规模的起义,在战乱的冲击下,吐蕃王朝土崩瓦解了。起义的人群冲进了宫殿,到处是一片混乱。有人趁乱将我从宫殿里带走,从那儿以后,几经波折,我到处流转,终于落在了一个寺院里。在后来,寺院被毁,我又从寺院里流出,被带到了中原。总之是历经波折,一言难尽。”
公主说完,眼睛里忍不住又有了涟涟泪光。
安欣也感慨万分。她没有想到,在这背后,还有这么曲折复杂,令人伤心的故事。她为公主的身世深感难过,也更为那个叫曲珍的公主感到伤心。她想着公主的话,不禁问她:“曲珍公主的恋人,不是造了一对盖碗吗?一只送给公主,一只留在了他的身边?那一只呢?你知道在哪儿吗?”
公主的目光变得迷离了起来,过了好久,她才轻轻的说:“已经过太久了,那样的事,我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