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陂塘】\李治
为多情、和天也老,不应情遽如许。请君试听双蕖怨,方见此情真处。谁点注,香潋滟、银塘对抹胭脂露。藕丝几缕。绊玉骨春心,金沙晓泪,漠漠瑞红吐。
连理树,一样骊山怀古。古今朝暮云雨。六郎夫妇三生梦,幽恨从来艰阻。须念取,共鸳鸯翡翠,照影长相聚。
秋风不住。怅寂寞芳魂,轻烟北渚,凉月又南浦。
我们身处的这个红尘,有千千万万劫,每一劫都有如恒河沙般的无情与有情。从飞扬到落寞,从激荡到沉寂,我们只是苦海中的一粒微尘、一朵浪花。佛说,悟到断爱去欲的无情,便可以摆脱轮回之苦。然而,我们却执迷不悔地经历千百次轮回,去找到那个人,在红尘的最深处相濡以沫,细水长流。
都说死亡最可怕,但真正相信轮回的人,死只不过是跳向下一世的中转站。他们可以在死亡面前从容不迫,淡淡地走向未来。或为了还债,或为了涅盘,或为了爱。
这首词记录了当时一件轰动社会的事。词下注曰:“大名有男女以私情不遂赴水者。后三日,二尸相携出水滨。是岁陂荷俱并蒂。”
金朝泰和年间,河北大名府有一对青年男女因为恋情受挫而投水自尽。
三天后,两具尸体居然相携浮出水滨。那一年,陂塘开遍了并蒂之莲。
像是神话,像是传奇。这并蒂之莲,香气潋滟,胭脂凝露,带着一缕轻烟,怀着玉骨春心,开在了水面,开在了月下,几曾料想,平平淡淡地死去,会有轰轰烈烈的回响?我们沉下去,而我们的魂却浮上来,应是触动了上天,所以才会让我们幻化成并蒂,攒千年芳华,结一世情缘。此情此景,让世人叹息惋惜的同时,又平添了几分歆羡。
莲,在词人的笔下,与鸳鸯翠鸟长守共伴,然而寂寞的芳魂依然在凄迷的烟月中,对人世有着一番深切地控诉。
这对恋人因何自杀已经不得而知了,可以得知的是,古往今来的殉情成了无数文人笔下的一声哀怨,一声叹息。
殉情。舜帝南巡苍梧,突然病故。他的两位妃子娥皇和女英闻讯前往,泪洒斑竹,而后投湘江而死。
殉情。尾生与情人约好在桥下见面,可情人不至,洪水突发,尾生不愿失约,于是紧抱桥柱,直到被淹没。
殉情。刘兰芝被婆婆赶回娘家,她发誓不再嫁人,但娘家逼迫她改嫁,于是她投水而死。焦仲卿听闻后,在树上自缢身亡。
殉情,是开在水上的并蒂莲。
不一样的殉情,同样的都是以水来结束生命,仿佛这就是中国特有的方式。如果说起殉情的惨烈悲壮,邻国日本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个爱看樱花凋零的民族,殉起情来也直让人呕心,记得近松门左卫门的《曾根崎鸳鸯殉情记》,是蛮经典的一出。
故事发生在大阪。酱油店的小伙计德兵卫与妓女阿初相知、相恋,德兵卫定下了一个目标:好好赚钱,日后阿初为赎身。
恋人们总以为紧握双手就可以安然地走过四季,可春季的变天,夏季的雷雨,秋天的霜冻,冬天的冰雪,足以让事物变得面目全非。
原本平稳的步子,却走进了荆棘岁月,渐渐的步履艰难,想奋力摆脱,可惜毫无转圜余地,命运的芒刺将他们整个灵魂撕裂。
谁也想不到。店主打算将侄女嫁给德兵卫,并给他的继母下了聘礼,贪婪的继母收下了聘礼。为了阿初,德兵卫苦苦哀求继母,终于获许将这笔聘礼退还给店主。可是,聘礼又被人骗走,还反过来污蔑德兵卫。眼看还东家钱的期限快到,德兵卫不仅还不起钱,还背负一个伪造借据的恶名,走投无路之下,德兵卫与阿初奔赴曾根崎森林,奔赴那个美好的未来。
报晓的钟声,远方的鬼火,是死亡的前奏。
德兵卫解下束带,阿初也脱下了彩袖,双双将身体捆绑在棕榈树后。
阿初抽出一柄剃刀,笑笑地递给他,说如今终于可以免除人世间的烦恼。
他仰天悲号。
“悲号何有尽!”阿初怕他不忍,催促他赶快动手。
他闭上双眼,用颤抖的手取出剃刀,插入了阿初的咽喉。
看着心爱的人死去,却怕自己落了后,翻转刀尖,也做了最后的了结。
血固执地流淌在满地无情的枯叶上。
近松的这部世话剧反映了日本的文化观念:用刀做自我了断的武士精神,感慨生命无常的禅学思想。
据说,这部剧上演后,还引起许多男女模仿主人公为情而死,取得了与我国《牡丹亭》的一样的轰动效应。
生不同时死同时。人生像一页页书,上面记载了我们不同的故事,从出生到死亡,短短几十载,只用一个句点就彻底的结束。如果有来生,这样的结束只是另一个开始,即便花一开满的时候,我们不能相知,不能相爱,但美好的花期仍在远方等待。殉情者相信这是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也许提前终止,会看到另一片姹紫嫣红的春天,你和我,再也不会像白天黑夜,晨晖黄昏。今生无缘,来生一定可以。
站在某个路口,我眉宇间染了厚重的尘埃,等你来,一场深刻的相逢,该有怎样的对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