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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家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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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逃跑,但节节也跑不到哪儿去。她只是在附近的几个部队大院闲逛起来,而逛来逛去,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每个大院儿的格局都是一样的:半旧的红砖小楼,更旧的苏式小楼,楼体上缀满了爬山虎。操场的一边是“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另一边则矗立着一个毛主席。毛主席扬起一只手,正在指引方向,但这个手势对于节节来说,却有别的意味了——好像正在把她轰出去。他老人家仿佛在说:“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节节便只好很沮丧地走开。她被通讯兵大院儿的毛主席轰到了工程兵,又被工程兵的毛主席轰到了铁道兵。

好在过了一会儿,操场上就热闹一点了。学校放了学,一些男孩抱着篮球跑到这里来。节节便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打篮球,而因为注意到节节在看,男孩们也打得格外卖力。他们故意孟浪大笑或相互骂粗话,夸张地模仿美国职业球员——上篮的时候吐着舌头,仿佛一条被人踢到天上的狗。那时候人人都爱迈克尔?乔丹。

再过了一会儿,操场西边的半边天就变成桔红的了。电线杆上,大喇叭传出了中气不足的军号声,催促人们到食堂去打饭。然后大人们就端着不锈钢和搪瓷的饭盆出了门。节节好像睡醒了一觉,从发呆的状态里缓过来,心情却也好一点了。她现在的情绪,是轻松中带着两分寂寥:“现在去哪儿呢?随便吧,就是回家也无所谓。”于是她便插着兜站起来,缓缓地往回走了。而她一走,球场上的男孩子登时也泄了气。他们为仅有的一位观众表演了一下午,到头来人家却一点表示也没有。他们的心情也暗淡了下来,随即感到了饿,只好拎着书包回家去了。扫兴的节节扫了一群人的兴。

然而通过这一天的逃跑,节节却摸索出了对付妈妈的办法。

回到家以后,妈妈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喋喋不休,但说来说去也只有一句“到底去哪儿了”,语气固然是焦躁的。看得出来,她很着急,很心慌。

节节则轻松而又含混地回答:“没去哪儿,就是随便逛逛。”她这时就像是故意在“逗”妈妈了——既让她放心又让她疑心,既在挑衅又让她抓不着把柄。这样一来,母女之间的对话形势就倒了个个儿,变成了节节占据主动权,反过来“调戏”她妈妈了。这就让节节高兴了起来。

于是节节的生活里就有了一个新内容:隔三差五地“逃跑”一下。只要妈妈再唠叨,再到学校“侦查”她,她立刻就决定逃跑——不管到哪儿去,好歹逛到晚饭时间,妈妈开始着急了再回家。

这个策略就把妈妈推到了两难的境地。从常理上来说,她应该更对节节加强监控,但从实际效果上来说,她却又不敢这么做。这期间,正好有一件事在剧团的家长中引起了很大反响。一个乐队指挥的孩子和父母闹了点儿矛盾,被锁在房间里关了两天,刚关的时候,他还在里面摔、打、绝食,两天之后,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打转弯,变成卑躬屈膝地认错了。父母大获全胜,自然志得意满,谁想却中了诡计——刚一解除封锁,那男孩就偷钱买了一张车票,离家出走了。一时间,乐队指挥两口子都快疯了,所有的大人也都跟着浮想联翩:绑架、凶杀、卷入犯罪团伙……直到过了半个月,这男孩才一身鱼腥气地从威海被抓了回来。这件事情让做父母的感叹:现在的孩子太了不得了,他们不仅是一群混蛋,而且还是一群头脑冷静、心思狡猾的混蛋。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妈妈实在没法对节节的逃跑等闲视之——逃跑几个小时和千里迢迢地离家出走,这中间难道不是只有“量”的区别吗?只要把时间延长一些,把空间拓展一些,节节不也就变成那个离家出走的“混蛋”了吗?而作为一个漂亮的女孩,一旦真到了那个地步,其可能导致的后果,比男孩要惨烈得多啊——报纸的法制专栏上一天到晚都在说这种事。在我们这个国家,仿佛每天都有无数个小家碧玉摇身一变,就成为了发廊小姐、女流氓和哪个偏僻农村的孩儿他娘。在妈妈看来,节节的每次逃跑,都是一场人间悲剧的彩排,可恰因如此,她反倒不敢做出太激烈的反应了——就怕真有一天逼急了,假的也变成了真的,法制专栏就在她们家上演了。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火候太微妙了,分寸太难拿捏了。而在进退两难之中,大人的种种优势就都没了。

于是许多天的生活变成了这样:早上,妈妈还憋不住对节节指指摘摘,晚上却只好换上了一种“回来就好”的欣慰表情。她因为担心节节而唠叨,却因为唠叨而加剧了担心——担心唠叨的后果。

其中矛盾的心情,比投鼠忌器还难受。

妈妈的短处,却让节节抓了个正着。她进而感到可笑:自己可从来没真动过“离家出走”的心思。她才没有那么傻呢。她想做的,只是在跟妈妈的“较劲”中占得上风,从而证明猫可以抓老鼠,老鼠也可以戏弄猫——而她的确做到了,可见那部动画片讲的其实是大人与孩子的关系。

不过妈妈也不是完全没有对策,在和节节的对抗中,她迅速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援兵。这个援兵还不是节节她爸爸:一来因为他太忙,现在已经基本上变成了一个河北人,二来对于教育孩子这种事儿,妈妈也根本就没指望过他。

“一个做小买卖的怎么可能把孩子教好?”她学着院儿里那些“知识分子”的口气说。

可是能给她充当援兵的,却也不是什么体面角色。

那男孩自打刚一出现,就是一个可怜虫。多少年后,节节还能清楚地记得他那时的样子: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坐在一只体积比他身体还要大、上面印着“钾肥”二字的蛇皮袋上,瞪着剧团的大门口发呆。一眼就能看出来,到达这里之前,他已经赶了很久的路,没准有千里之远呢。他的“解放”鞋上还粘着不知哪块田里的泥土,脸上却罩着一层城里才有的脏东西——灰尘与尾气的混合物。一定有无数辆汽车对着他的脸放过屁,他也不知道躲一下。

节节撞见那男孩的时候,对方也看见了她。两个人的目光交汇了一下之后,男孩的眼睛就自动躲开了,垂下去了。这种情形,让节节想起了那些流氓学生的一个术语,叫做“照眼儿”。在大多数情况里,两个同龄人一“照”之下,强弱也就立现了;当然也有两个都是硬茬儿的时候,于是便会当街目光炯炯地“照”将起来,而且越“照”越近,越“照”越要看到对方灵魂深处里去。那架势,就好像两个眼科大夫正在互相进行诊断——很多不必要的群殴事件都是这么引起的。可见墨镜对于一个流氓来说是多么重要啊。

可以说,节节刚刚赢得了一次“照眼儿”遭遇战的胜利。这让她小小地欣喜了一下,因为从来只有男的和男的“照”,还没见过哪个女的把男的给“照”赢了的呢。可是这种欣喜却也没有维持多久——这么一个对手,纵然赢了又有什么好光荣的。

于是她的心情又飞快地沮丧了下去。何止沮丧,本来就是气不顺——她刚刚因为穿衣服的事和妈妈拌了嘴,正气冲冲地从家里跑出来,准备再失踪个一天半天呢。自然而然,节节的气就都转到那男孩身上去了。她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个周身:头发那么乱,衣服那么老土,而且脏,居然还带着一个化肥袋子,居然还坐在袋子上;脸呢,更是一幅没长开的模样,鼻子和嘴巴都是扁平而细小的,眼睛倒是足够大,却不够黑,这种眼睛多少给人以呆傻的印象。

一边打量,节节一边扩而大之地想:怎么满街的人就没有一个看起来顺眼的。其实哪里看到满街人了,路上的自行车和行人来来往往的,她一直盯着的却只有这男孩。

再于是,她又生出来一种想欺负人的冲动。她这么大年纪的孩子,碰到比自己小、比自己羸弱的家伙,多少都会有点这种心理。偏偏这男孩看起来又是如此之小、如此之羸弱。不欺负一下,简直都是对不起他。

节节便响亮地吆喝道:“那孩子,你过来。”她故意学着流氓学生的口吻,就差在“你”后面加个“丫”了。

没想到那男孩还真听话,含混地“哎”了一声,瘦屁股便离开了蛇皮袋。失去了压力的袋子,形状却没发生多大的变化。而他拖拖沓沓地跑过来时,倒让节节不知如何是好了:一般的“孩子”碰到这种情况,脸上本应该是一片惊恐啊,眼前这家伙呢,却是一片纯然的喜形于色,嘴巴咧得还那么单纯,简直像两岁小孩见了妈。

到底是自己的“大姐大”装得不像呢,还是这男孩天生有点傻?反正北京街头混子的那一套,一下就失效了。于是节节再开口时,就彻底索然无味了:

“你坐大门口干嘛呢?成心影响交通吧?”

那男孩则认真地回答她:“我不是来影响交通的。我是来找工作的。”口音一听就是南方的,到底是南方哪儿却又分辨不出来了。总之不是杭州、南京这些体面地方吧。

而“找工作”的说法,又让节节忍不住比了比对方的个头。还不如她高呢,充其量一米六五。而他到底是十三四岁呢,还是十五六岁,抑或只有十一二岁?连年龄都是一团随和——怎么说都行。

节节问他:“你要找什么工作?弹棉花还是卖化肥?”

“不不。”男孩继续认真地说,“这里是剧团嘛,我可以做一个美……美术工作者。”

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而眼前这傻小子就最讲认真。已经认真到了连讽刺都听不出来的地步。节节摇摇头:欺负都欺负不出什么乐趣来。

她还怀疑自己碰上了一个精神错乱的家伙。剧团虽然衰败了,但好歹也是个剧团,隔三差五地就会有一些奇异的“艺术爱好者”找上门来。以前她还见过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大爷,说话却是女腔,还捻着个兰花指:“请问团长在哪儿——你们这儿缺林黛玉吗?”

“幸亏您没想当演员。”她翻了个白眼,决定不理男孩了。她想起来,自己今天的主要任务不是逃跑吗?还是专心致志地逃跑吧。

节节便掉转身去,快步走开了。但和男孩的对话却让她的心情罩上了一层失落,逃跑都逃得没意思了。刚开始,她还支楞着肩膀,脸上恢复了“悲愤而坚强”的表情,可还没走完半条街,步子就软了下来。今天真没劲,她承认失败似的想。然后她又把这点感慨扩而大之,感到整个生活都没劲了。

但这时,她又恍惚发现背后有一个人影。具体地说不是人,而是一只大袋子,袋子上隐约写着两个大黑字。不会是“钾肥”吧?节节想着,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了“钾肥”。“钾肥”下面自然是那男孩的脸了。他把袋子扛在肩膀上,如此负重之下,却还能一团和气地笑。

这家伙居然在跟着自己呢——他打算干什么?节节自然不会害怕,但也莫名其妙起来。她便站住,叉着腰,对“钾肥”喊:“你有病吧?”

“我没病。”那男孩的口气仍旧是无比认真的,“我就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儿。”

“打听什么事儿——什么事儿也跟我没关系。”节节说,“你想找工作到剧团里面找去啊,我又不是团长。”

“我早上已经进去过了,他们把我轰出来了。只有你跟我说了两句话,当然要找你打听了。”

这是什么逻辑。要是有条狗朝你叫两声,你也要去找狗打听吗?节节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她对那男孩说:“你脑子里进水了吧?”

“没进水。”男孩说,“我也不是让你帮我找工作,我只是想打听一个人,找到这个人,他会帮我……”

“什么人?”节节禁不住问。

“许胜利。”

“许胜利是谁?”

“许胜利是……”

“等等。”节节忽然想起来,许胜利不就是剧团的灯光嘛。想当年她懵懵懂懂地撞到舞台上,唱了半首“小城故事多”,还是那位叔叔给她打的追光呢。再以后,爸爸借用革命的舞台贩卖“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时候,人家也捧过场的。能给这些不靠谱的事情敲边鼓,可见许胜利也是个不靠谱的家伙。她的脑袋里浮现出那个灯光师的模样:也是瘦而小的身材,也是极端含糊的脸部轮廓——和这男孩倒真有几分相像。

“你是许胜利的什么人?”节节想起什么似的问。

男孩自豪地宣布:“许胜利是我爸!”

后来节节想起那天的偶遇,总有一种荒诞感: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却把一个千里寻父的男孩领回了家。离家出走是假装的,千里寻父却是认真的。她带着那个巨大的“钾肥”袋子,无可奈何地去敲许胜利的门,可是许胜利却恰到好处地不在家。她又想起来,这个许胜利还是个著名的酒鬼,剧团有演出的时候,就闹出过“座山雕扬手打灭三盏灯,杨子荣扬手脱了靶”的笑话,现在大家集体赋闲了,更是不知道成天去哪儿买醉了。

于是他们只好又去了小饭馆和小卖部。节节气急败坏地问:那个中年酒鬼他在哪里在哪里?卖酒的人则幸灾乐祸地回答,他刚离去刚离去——“二锅头”的空酒瓶里,还留着他的回音。

没有办法,节节只好把男孩带回了自己家。开门之后,妈妈先是欣喜地说:“咦,今天回来得倒早。”然后又对着“钾肥”愣了一下:“怎么又带回来一个?”

“这是许胜利的儿子,你给他洗洗吧。”节节对妈妈挥挥手说。跑了这么一圈,她也累了。

卫生间便传来了哗啦哗啦的声音。这么勤快地执行任务,妈妈一定是在讨好自己吧——或者是对“这么快就回来”的奖励?倒奖励到那个土包子头上去了。节节趴在床上,心里又生出一些鄙视来。既鄙视妈妈也鄙视那男孩。

而妈妈一边刷洗那孩子,一边还在问些没头脑的问题:“你是许胜利的亲儿子吗?”见到生人就兴奋,也是她这种无事可做的“艺术家”的一大特点。也不管见到的人值不值得她兴奋。

偏那孩子对这种问题也是一派认真。水龙头底下传出断断续续地说明:“那肯定是。我们那也有人问过这种问题。但在一九八○年的上半年,我妈的确从湖南来过北京,她说她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原来这家伙是湖南人。再一打听,离常德也不远的。妈妈这就为自己的兴奋找到了借口:“哎呀,咱们还是老乡呢,我也是湖南人,不过特别小就参军了……”

这两个人越聊越热络,倒把节节扔在一边了,这又让她有些不忿。她想到卫生间去看看那男孩落汤鸡似的狼狈样,但又赌气似地不肯“屈尊纡贵”。好在过了二十分钟,妈妈就把她的老乡带到节节面前,展示性地说:“瞧,咯吱咯吱洗干净,还是挺帅的。”

节节便斜着眼瞅了男孩一眼。妈妈说得倒也不是全无道理,这家伙称得上眉清目秀,尤其把脸清爽一番之后,更显得眼睛大。只不过清秀还是那种没长开的清秀,整个儿脸仍然是模糊的;而且虽然洗掉了灰尘露出了白,那白也是营养不良的苍白,底下仍然是一团菜色。节节固执己见地想,还是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德性嘛。

再看到那男孩逐渐自在起来的神色,她就更不满意了——才冲了冲脑袋,就舒服得直叹气了,这叫多大出息啊?

但随后,节节又从这男孩身上看出几分可怜来。她又有点感慨:这孩子一望而知,就不是个野性子,在老家的时候一定也是规规矩矩、干干净净的。他千里迢迢地受了那么多苦赶过来,投奔一个酒鬼,会不会是无处可去了呢?如果再找不到许胜利,这家伙就和一个孤儿一样了吧。

于是她的心陡然软了,叹了口气说:“那咱们再到派出所看看吧。你爸喝多了经常直接被送到那儿去的。”

没想到真让节节说对了,他们果然在派出所找到了许胜利。这天许胜利也许心情不太好,也许心情太好,总之大清早的干掉了一瓶多二锅头,然后就在街上载歌载舞起来。正舞得尽兴,碰到了剧团的团长。团长正为没有演出而发愁,却看到这家伙在大搞无照演出,不免怒火中烧,呵斥了一句:“不准在这儿丢人!”

许胜利也是个好脾气,立刻说:“那就回家丢去。”然后就东倒西歪地回了家。可是掏出钥匙在锁里捅了半个钟头,门也不开,再一着急,咯吱一声,钥匙断了。正在懊恼之际,门里却冲出一个大婶儿来。大婶儿极度紧张地说:“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许胜利这才意识到,可能走错门了。他喃喃地提醒自己:“对啊对啊,我家里是没有女人的……”

这么一说,大婶儿就更害怕了。这种大婶儿一害怕,就会捂住自己的胸:“没有女人你就到这儿来吗?你他娘的把我看成什么了?”

许胜利呢,他的注意力又转到钥匙上去了。他举起半截钥匙感叹道:“我把我的那什么捅进去,却被你的那什么夹断啦。”

这下大婶儿就真的按捺不住了。这种大婶儿一旦按捺不住,就会像消防车一样鸣叫起来。于是整个儿楼道都听到了喊声:“大白天的耍流氓啦!”

当节节和那男孩赶到派出所的时候,许胜利的酒已经醒了一半。他急扯白脸地对警察解释说:“真是误会真是误会——我插进去的是钥匙,被夹断的也是钥匙。”

节节的心情却好了很多:找到许胜利,就意味着可以甩掉那个尾巴了。她喜气洋洋地指着流氓嫌疑犯,对那男孩说:“就是他,你看是不是你爸?”

“父子”两人却都愣了神。看到一个被打成了熊猫眼的爸爸,儿子固然是惶惑的;而许胜利也像白痴一样眨巴着眼睛,瞪着那男孩:“儿子?你怎么会是我的儿子?”

男孩喘了两口气,才恢复了认真的口气,说:“你是剧团的许胜利吗?”

“是呀——你是谁?”

男孩却放心地点点头:“我确实是你的儿子啊。”

许胜利则挠着脑袋说:“真的吗?”

不要说节节了,就连在场的别的人都莫名其妙了。那个大婶儿又愤怒地指责道:“喝得连儿子都不认识了,还有这样的爹。”

许胜利却被突发性的变故搞得烦躁起来,他对大婶儿摆摆手:“滚一边儿去,我他妈耍流氓也不找你啊。”

然后他也换上了极其认真的表情,凑近另一张极其认真的脸,两个认真的人互相研究起来。其实从表情来判断,节节已经相信他们的确是父子了:都是那种彻头彻尾的单纯和心无旁骛——简直像两个把自己幻想成精神病医生的智障,正在琢磨对方“到底病在哪儿了”。

研究了一会儿,许胜利又开始提问题了。在节节看来,那就像两个智障在对暗号:

问:“你妈叫什么?”

答:“你老婆叫严桂芳。”

问:“你姥爷是村长吗?”

答:“是支书,早死了。”

问:“你家窗户底下还撂着一个水缸?”

答:“水缸盖上刻着两只鲤鱼。”

……

一问一答,配合默契。良久,许胜利忽然叹了口气说:“真是我儿子。”

然后他又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我妈说让你给我找工作。”

“我他娘的真是欠你们的。”

见到血缘关系确认无误,警察就走过来,递给那男孩一张表:“签个字把你爸领回去吧。”

男孩一笔一画地写着自己名字的时候,节节才知道了他叫许洋。在北京,这只是一个平庸的名字,即不俗也不雅,而考虑到这家伙的尊荣,也算难能可贵的了。她本以为他会叫“许富贵”或者“许旺财”呢。

从派出所往回走的路上,许洋对节节解释起自己的名字来:“我妈说,当年我爸就是觉得她太土了,所以才不要她。她吃了土的亏,所以就管我叫洋了。”

本质上和“旺财”还是没有区别。许洋的名字是节节见过最“土”的“洋”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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