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扇门,双开的海南黄花梨雕花大门。
纯手工打造,价值昂贵,生人勿近。
甄象就站在门前,死死地盯着门上的盘龙铜环。
铜是青铜,青铜门环镶嵌在黄花梨木的雕花大门上,大门装在酸洗面的黑金花大理石门框里。哪怕是最没审美的人来看,也能感受到这个设计里透出的低调奢华、穷逼莫进的味道。
没错,就是奢华,因为这是成都近年来最昂贵地段上最顶尖的私人会所的大门。
它的设计师,是甄象。
今天,甄象是来算账的——他盯着大门时那不甘又愤恨的神情清楚无误地表达了他的目的。
酝酿完了情绪,甄象伸出双手,就要推开那扇门。
“甄二!”一个声音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回头,就看见街边一个胖子在冲他挥手。
胖子很胖,眉眼凌厉,脸生横肉,身材高大,常人穿上都能当裙子的T恤衫穿在他身上,稍微挥个手都会露出肚脐眼;他穿了条看不出牌子的绿色短裤,脚上踏着一双露出大半个脚后跟的人字拖。
这身打扮,放哪儿都能给人一种“猪肉九块一斤,下水三块五”的感觉。
胖子手上捧着一盒刚在小吃摊上买来的伤心凉面,冲甄象挥了挥手后又赶紧低头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过来过来。”胖子嘴里嚼着凉面,含混不清地招呼甄象。
甄象走过去,一脚踢在胖子小腿肚子上,“张胖,才十点半你就吃午饭了?”
张胖子,大名张庞,人如其名,是他的大学同学,俩人一个班一个寝室还是上下铺,彼此闻过对方臭袜子的味道,也曾互相替对方送过情书,更是经常在学校外面的串串香店出双入对,属于那种铁得不能再铁的关系,按甄象的说法,要张胖子是个女的,就算他还长这五大三粗的狗熊样,也非得把他娶了不可。
虽说毕业已经四年,但两人因为同在一个城市的关系,联系倒没有中断,感情更甚从前。
“靠!”张庞手里的凉面差点被甄象一脚踹翻掉,赶紧躲开几步,骂道:“几个月没见面,见面你****的就来一脚。”
甄象没理他,伸手从裤兜里掏了根烟出来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才道:“你怎么在这里,今天不上班?”
“我上个月就没上班了,我姐在这开了个店,我来打工。”胖子吸溜掉最后一根凉面,顺手把盒子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用手背揩掉满嘴的红油,“哎我说你怎么没上班,今天才星期三哦。”
甄象耸了耸肩膀,尽量轻松地道:“我今天上午辞职了。”
“靠!你行!”张庞用那双沾满红油的手拍了拍甄象的肩膀,“怎么回事?”
“我原来那个公司,你知道的,搞地产的。”甄象抹了把鼻子,有些沉闷地道:“老板在这里开了个会所,起先找了几个大师来报价,价格高,他不舍得花钱,就让我来做设计。”
“这没问题,我早就说你的设计天赋不比那些什么大师差。”胖子从甄象兜里把烟掏出来,给自己点了一根。
“我把设计做完,又跟了半年的工地把这个会所装修好。”甄象猛吸了一口烟,神情有些激动起来,“本来也没想着要什么设计费,毕竟我在给人打工,我当成自己份内事在做。”
“对呀,然后呢,你脾气这么好的人都能发火。”
“然后会所开业,他们说,这个会所的室内设计师是法国大师普特曼,没我什么事儿。”甄象越说越激动,把手里的烟头狠狠地扔在地上。
“搞他!”胖子没有一点犹豫地跳起来,比甄象还激动,“绝对要搞他,钱不给就算了,连个名儿都捞不到这不欺负你是新人呢吗!”
甄象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很是感动。
“你等着,我去跟我姐说一声,我陪你一起去。”胖子说完踏着拖鞋啪啪啪地就向前面不远的特产一条街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嚷道:“一定等我啊。”
甄象笑着挥挥手,却等胖子跑远后,快步走向那扇大门。
他要面对的,是一个据说从黑社会起家,又有力量在政府手里买下本来绝不会对外出售的西蜀文化街五千多平米商业用房的人,谁都知道这种情况下,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何其微薄,是多么地需要朋友,可也正因为他和胖子是朋友,他才不愿意把胖子也拖下水。
对他而言,胖子刚才那句毫不迟疑的“搞他”,就已经足够了。
朋友不是用来连累的。
这种档次的私人会所,大多实行的是会员制,一般人甚至都很难接触得到,更别说进去,所以哪怕那扇黄花梨木的大门前有一块足够大的阴凉空地,哪怕太阳已经渐渐炽热起来,街上熙来攘往、大汗直冒的人们也没一个往那里去的。
站在门前的甄象,背影看起来有些孤独。
但他终于还是推开了那扇门,走了进去。
心情激荡却坚定的甄象昂首阔步地走进了那扇大门,满脑子是自己的行动计划,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刚才他跟胖子聊天的地方,一个面人儿摊位前的一男一女。
男的是位五六十岁的老人,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目光澄明,留着不长的胡须,穿着一件合身的淡蓝条纹短袖衬衫,腰板儿笔直,看着就像某个地级市下乡调研的农科院老技术员;女的三十来岁,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吊带连衣裙,裙边过膝;画了淡妆,鼻梁微翘;嘴唇虽薄,却向上翘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让她看起来清秀之中又带着一点俏皮。
唯一的缺憾,是她那双眼睛,乍一看明亮剔透,却藏有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躁动。
甄象当然是没有看到这些的,他更不可能知道,那位老人待他走进去,忽然转过身来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牵起,似笑,又非笑。
“老爷子,你在看什么?”身边的女人看见老人脸上奇怪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
“眉脚龙虎会,明堂风云从,嘿嘿,我们好像碰到一位数百年不出的人物。”老人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数百年不出?”女人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向甄象的背影,鼻尖一哼,嗤笑道:“我都看得出来,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您看走眼了吧。”
老人摇摇头,收敛了笑意,微嗔地看着女人,道:“半罐水,要连你都不如,我这大半辈子不是白活了。”
说完不顾女人撅着嘴,又道:“凡人就没数百年一场的机缘了?数百年一出也不定就是好事,就比如开大运这种事。”老人说着指了指甄象背影,“大运一开,他自然就不会再有凡人庸庸碌碌的一辈子,行走坐卧都能碰上天大的运气,有好运,也有霉运,以凡人之身开大运,不管好运霉运,他都消受不起。”
“凡人?”老人又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转过身继续朝街上走去,“他要是能过得了今天,就不再是凡人了。”
“您不管?”女人没料到老人说走就走,直到两人隔了好几米远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挽起老人的胳膊,“几百年一见啊!”
“管?”老人道,“他要去的地方,就是我们刚刚出来的地方,龙虎会,主争斗,风云从,厄运加身,这会儿还在里面的几个,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管不了。”
他说的斩钉截铁,女人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可是……”女人嘴角嗫嚅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可是您监察天下异人,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说着还撒娇似的晃了晃老人胳膊。
“一句话的事?”老人被女人的神态逗笑了,他轻轻牵起女人的手,继续带着她向前走,语气却变得语重心长,就像一个父亲,正在告诉自己的女儿出门在外要懂得保护自己,别随随便便跟男孩子出去开房。
“你还是太年轻,以为现在还是雷池的时代么,我们说是继承雷池衣钵,负责守住凡人与异人的那道界限,可真要做到雷池当年那样天下异人唯其马首是瞻的地步,已经不可能了。”
老人说完这话,不易察觉地轻叹了一声,掐断刚才的话头,又拍着女人的手缓缓地道:“我知道你想要白玉京手上那个盒子里的东西,今天带你来,本意也是想拍下来送给你,不过看到那东西的时候,我突然有点感应,知道今天会有变故,可惜我算不到是什么变故,只有先走了,下次吧,下次有好的,一定给你买。”
“算不到!”女人吃了一惊,赶紧道:“您是这世上唯一的仙算,您都算不到?”
“所以才带你走。”老人点点头,又停下了脚步,在熙来攘往的街上转过身去,看向身后的远处,似乎街上的人山人海都挡不住他深邃的目光。
“王级魂兵?”他摇摇头笑道:“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