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在这里写一下我的感激之情,对在我们的归途中体现出善意和好客的所有亚马逊朋友表示谢意。我特别感谢佩那罗萨君和其他巴西政府官员,他们特别安排专车护送我们。帕拉的佩雷拉君,预先在城里为我们准备好了在文明世界体面出现的整套“装备”。我们回来时那“狼狈不堪”的模样,正好可以欺骗我们的主人和恩人,我们声称两手空空而回。但在那样的环境中我们别无选择。我因此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追随我们的足迹,他们是在浪费时间和金钱。甚至那些地名在我的报道中都作了改变,我可以担保,没有一个人,即便他对这些报道作最细致的研究,他也无法靠近那无名高地所在地点的一百英里的范围内。
我们的事情通过南美引起了世界的轰动,我们不得不在巴西当地亲自宣称,一切有关我们的消息纯粹是胡扯。我向在英国的朋友担保,只到我们返回欧洲大陆,不对有关我们经历的种种流言蜚语发表评论。
当我们的邮船到达伊弗恩亚——它离南安普敦五百英里,一家家报纸、一个个通讯社开始给我们发来无线电报,愿意为一封短短的关于真实结果的回电付以巨金。这表明不仅是科学界,而且广大公众也对我们的探险充满了狂热的好奇。经过一番商量,我们表明对新闻界不作任何回应,只有到了动物学会再公布结果。我们是动物学会的代表,我们的责任,是首先向动物学会的会员提出我们的报告。这样,虽然我们发现南安普敦住满了记者,我们仍斩钉截铁地拒绝发布任何消息。这无疑更激起了公众的好奇心,世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11月7日晚上动物学会的会议上。对于从各地赶来的人们,动物学会的大厅显得太小了,报告会就只能选择摄政王大街的皇后大厅了。不久,大家不约而同地意识到大概只能冒险改在爱伯特大厅了,但后来发现它也太小,就按原计划实行了。
盛会安排在我们到达后的第二天晚上举行。因为首先,我们每个人毫无疑问都有个人的事务要赶紧办。关于我的,不能说。就是因为这事,和我不太相关了。当我想着它、说着它的时候,也不带什么感情色彩了。我在一开头,已向读者讲述了我的行动的力量源泉来自哪里。这应该是好事,也许我会说出这故事,讲出这结果。当我不再有所顾忌的那一天到来,我会说的。起码,我为之作了一番奇妙的冒险,我得感谢那力量驱使我前进。
现在我把话题转到我们历险记最后一个非凡的时刻。
我为如何更好地描述它而绞尽脑汁。我的目光落到我们自家报纸上,它是11月8日早晨出来的。上面是我的朋友梅克杜纳写的一篇精彩报道。我能做到比转录他的头版头条的报道更漂亮的事吗?我承认他的报道已讲得够丰富了。这已显示出这位通讯记者的了不起的事业心,其他大报也做不到比这更丰富的报道了。下面是我的朋友梅克的报道:
新世界在皇后大厅会师 直击现场特别事件究竟是什么?摄政王街夜间骚乱真相(专刊)
动物学会特别研讨会议召集调查委员会会员听取报道,去年出发的探险队,是检验查伦杰教授的一个声明:在南美这块大陆仍然存在史前动物。这会议昨晚在皇后大厅举行,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昨天是科学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日子,这会议是如此精彩纷呈、高潮迭起,使人永难忘怀。(噢,梅克杜纳,多么引人注目的开场白啊。)
入场券理论上只发给委员和他的朋友们,但后者是一个极富伸缩性的术语。在开会的时间八点钟以前很久,大会堂里就已是人山人海了。普罗大众被排斥在外,感到受了极不公平的对待,不过七点四十五分,他们在各个大门外咆哮。一场混战中,几个人受了伤,其中包括检票员,他的腿不幸折断了。公众无法阻挡地冲进大会堂。在他们进去后,每一个过道都水泄不通了,还侵入了新闻记者的席位,估计有近5000人等候探险者的到来。
讲台的前面,科学界的头面人物露面了,不仅本国的,而且法国和德国的科学家也都出席了。乌普萨拉大学有名的动物学家、一个叫赛吉厄斯的教授,代表瑞典出席了大会。不同凡响的欢迎行动,以四位英雄的到来作为信号,全体听众起立,欢呼达几分钟之久。敏感的观察员注意到这欢呼声中有不信任的迹象。看来,会议的气氛会变得更加“火爆”。可以断定,谁也无法预料会议发展的方向。
四个流浪汉出场,就完全不用介绍了。他们的大幅“玉照”早已刊登在所有报纸上,已提前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他们并没有多少劳累的痕迹,他们声称的千难万险似乎没有体现出来。查伦杰教授的大胡子显得更庞杂威猛了。索摩里教授的身影更像一个苦行僧了,约翰勋爵的面容更显得瘦骨嶙峋了。他们三人,比起离开我们的海岸时,要显得黑了一些,但每个人都生龙活虎,精神畅旺。而作为我们记者的代表,全国闻名的运动健将和国际橄榄球明星,爱德华·马龙,他打扮得真是丝丝入扣,他扫视着人群,那张质朴诚正的脸,荡漾着快乐自得的微笑。(太对了,梅克,好小子,可别让我单独碰上你!)
在向这些探险家致以热烈的欢迎以后,会场恢复了平静,观众重新坐回座位上,主席——达拉姆公爵,向大会致辞。
“他可不愿意,”他说,“在大庭广众和学术讨论之间待上片刻,这不是对索摩里教授的讲话作什么预言,他是委员会的代表,不得不发言。但大家全都在谣传:他们的探险取得了辉煌的成功。(鼓掌欢呼)显然浪漫传奇的时代并没有过去。存在着那样一块土地,小说家最狂放的想象和科学探险的求真务实在那里融为一体。在他坐下之前,他还需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他们个个都很高兴——这些绅士们已完成艰难危险的任务,安全地载誉归来。不可否认的是,探险中的种种灾难,几乎给动物学的发展带来了不可挽回的损失。”(最热烈的鼓掌,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查伦杰教授身上。)
索摩里教授站起来,又引起全场热烈的掌声。他的讲话,时不时地停顿一下,在谈到专业情况时毫不含糊。他讲述的整个探险队的经历,本报特派记者以全文记录下来,刊登在本报的第二版,整个过程的概况已说得很清楚了。先讲述了他们旅行的起因,对他的朋友查伦杰大大地称赞了一番。联系到种种质疑,他为查伦杰的主张作了一番辩解,现在这些辩护已为大家所认可。他讲了他们旅行的真实过程,但预先隐去了有助于查找那奇特高原的信息。他开始描述,从大河到悬崖下面的历程,他讲述探险队多次攀登悬崖时所面临的困难,这大大地吸引了听众,最后他描述了他们怎样冒死才取得了成功,其代价是两个备受信任的混血儿的性命。(索摩里对这些惊人事情的解读,是为了尽力避免在大会上引起质疑。)
他的讲述使得听众完全入迷了,由于天桥的坠毁,他们变得孤立无援了。教授继续描述了那个非凡国度里的恐怖和魅力。个人历险他几乎没说。他着重讲到科学观测到的高原上出奇的野兽、鸟、昆虫和生长的植物种类,这是最了不起的成果。其中鞘翅类昆虫和鳞翅类昆虫特别丰富,前者有46个新品种,后者有94个新品种,这都是他们在几个星期内捕获的。至于大动物,特别是那些人类以为早已灭绝的大动物,自然成了大众关心的焦点。对这些,他给出了一份漂亮的名单,他毫不怀疑,经过一番更加广泛的调查研究工作以后,名单还会大大地扩大。他和他的同事起码看到12种史前大动物,大部分是在远处观察到的,这不符合现代科学的观测方式,所以需要花时间作适当的分类和调查。他以一条蛇为例,他只看到它一眼,这蛇深紫色的皮,有51英尺长。他还提及到一个白色生物,假定它是一个哺乳动物,在黑暗中向外散发着很亮眼的磷光,还有一只巨大的黑蛾子,印第安人将它视作剧毒之物。还有一些前所未知的新物种。在高原上有许多著名的史前动物,他推测它们早在侏罗纪时代就出现了。他提及了巨大奇异的剑龙,它是马龙先生在湖边饮水处遇见的,而那个敢做敢为的美国人则是最早的发现者,他还把它画在了速写本上。他还描绘了禽龙和翼龙——这是他们首先遇到的两个怪物。然后他颤抖着向委员会汇报了一些可怕的食肉恐龙,它们不止一次地追猎探险小分队,是他们遭遇到的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动物。他又讲到巨大凶猛的鸟类,漫游在丘陵的巨鹿,他还对中央湖中的神秘生物描述了一番,这激起了听众最狂热的兴趣。讲究真实的教授用冷淡的语气描述一条有着三只眼的巨型鱼龙和一条巨型水蛇,它们生活在魔幻般的水泽里,全场听众此时都屏住了呼吸。下一步他讲到了印第安人和离奇的类人猿及猿城,那些人猿应比爪哇直立猿人更进化了一步,比已知的猿类更接近人,应是从猿到人那“缺失的一环”。最后他讲了一点好玩的小插曲,描绘了查伦杰教授富于想象但带有很大危险的航空发明,并且以这个探险队最终找到了回到文明世界之路,结束了他极为有趣的演说。
原来估计会议会在这里结束了。下一步就是由乌普萨拉大学的赛吉厄斯教授动议,大家立即执行,向他们表示感谢和祝贺,但这个进程受到阻碍,怀疑的征兆在整个晚上一直是明显的。现在,爱丁堡的詹姆士·伊林沃斯博士,在会场的中心站了起来,伊林沃斯博士抛出了一个修改决议的挑战。
主席:“是的,先生,是否一定要作修改。”
伊林沃斯博士:“谢谢您的大度,一定要作修改。”
主席:“那么马上执行吧。”
索摩里教授(跳了起来):“我要作说明,谢谢你的大度,此人是我个人的仇敌,自从我与他在《科学季刊》就深水类生物真实属性发生论战,就一直鼻子不对眼睛。”
主席:“我恐怕不能卷入私人纠纷,继续执行吧。”
伊林沃斯博士扮演的挑剔角色,引起了那帮探险界朋友的强烈反对,有的人拉他坐下来。一个体型庞大的人站起来,发出滚雷般的咆哮声,在四起的吵闹声中,成功地发表了一通意见。从他站起的那一刻,很清楚,尽管只占观众一小部分,他在大厅也已拥有许多同气相求的朋友。而大部分听众处于中立状态。
伊林沃斯博士,首先向索摩里教授和查伦杰教授的科学工作表示崇高的敬意。他对查伦杰教授把他的提议看成是个人成见所致,表示强烈的遗憾,他所持做一切只是为了科学的真理。他的立场,实际上,与上次会议索摩里教授所持的一模一样。上次会议面对同僚的质询,查伦杰教授已作出明确的声明。现在,这同僚带着同样的主张和期盼提出保留意见,就不对吗?(“是”、“不是”的吵闹声不断,查伦杰教授抢过主席的话筒要把伊林沃斯博士撵到大街上去。)一年以前,有一个人说了一件奇事,现在,有四个人说了更稀奇的事,那么这一最具革命性和最难以置信的事情的决定性证据在哪里?一群旅游者带着精彩的故事从未知土地回来,这事情太容易让大众顺水推舟地予以认可了。伦敦动物学会也采取这个立场吗?他承认委员会的成员是一群卓越的人,但人性都是非常复杂的。甚至教授也会为“永垂不朽”的欲望驱使,自欺和欺人。就像蛾子,我们都最喜欢她们在阳光中翩翩飞舞。在庄严的名利竞赛中,竞争对手们都喜欢给自己的浪漫传奇戴上一顶真实的帽子。新闻记者不会拒绝这些赚人热泪的故事,甚至在加工过程中让事实插上想象的翅膀。委员会的每一个成员都会谋求自己成果的最大化。(可耻!可耻!)他没想到会犯了众怒。(“说得对”,一阵喧嚣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传奇故事的真实性是无法确证的,它的真实性在于什么?一叠照片吗。这是一个把照片作一番巧妙处理就能获得承认的时代吗?或者更过分?我们听到了一个空对空的故事,它排除了制作更大标本的种种“麻烦”。它很巧妙,但不能令人信服。我们需要约翰勋爵拿出飞龙的头骨,而他只是说喜欢自己单独欣赏飞龙的头骨。
约翰勋爵:“这家伙说我是一个骗子?”(大厅里一阵骚动)
主席:“安静!安静!伊林沃斯博士,我必须停止你的发言,不再同意你的修正意见。”
伊林沃斯博士:“谢谢你的慷慨,我本来还想多说一句,但我服从你的权威。要我离开没问题,索摩里教授为他有趣的演讲而致谢时,整个事情只能作为‘未经证实’的东西看待。需要派出更大的,如果可能,还得是更可靠的调查委员会去取证才行。”
这个修正案引起的混乱是难以描述的。一大批听众表示强烈的义愤,对如此的“泼粪”行为,他们喊叫着:“不要理他!”“撤消动议!”“把他轰出去!”另一方面,伊林沃斯博士的支持者们——公平的说,人数很多——为这个修正案叫好。“安静!”“坐下来!”“公平竞争!”挤在后排长凳子上的医学院学生甚至动了拳头,由于有众多女士出席,令骚乱者有所顾忌,从而防止了大骚乱的出现。忽然,嚷嚷声停了,而后是绝对的安静。查伦杰教授站了起来。他的面容和神态特别具有震慑力,当他举起手要求安静时,全体听众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