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们中的一个带着项链、手镯,肩上披着某种毛皮的人,跑上前来,以最亲热的方式拥抱着我们救下的那个青年,接着,他望着我们,问了些问题,问完了以后,他带着高贵的尊严,也依次拥抱我们每一个人。在他的命令下,整个部族在我们面前俯伏在地。我个人对这个谄媚的崇拜,觉得很不自在,从腊克斯顿和索摩里的脸上,我看到了同样的表情,但查伦杰却快活得像太阳下的一朵红花。
“他们是原始崇拜的部落类型。”他说,抚摸着他的大胡子,环顾着他们。“但他们听从酋长的指导,这一行为可以给更高级的欧洲人上一课。不要对土著人的本能大惊小怪嘛!”
很明显,当地人是出来打仗的,因为每个人都拿着长矛——一根长竹竿绑着尖骨——还有弓和箭,身上挎着大棒或某种石头的战斧。当他们望着我们来路的树林,嘴里老是反复地说着“都达”时,黑色愤怒的脸把他们的意图表达得清楚极了——他们集结而来,是为了解救或为老酋长的儿子复仇的。我们推断战斗势在必行。全部族的人蹲坐着,围成一个圆圈,开了一个政务会,我们坐在近旁的一块玄武岩上,看着他们开会。两三个印第安武士讲了话,最后我们的年轻朋友发言,使用激烈的手势和雄辩的言辞,作了一次慷慨激昂的演讲。以致我们对他的讲话完全明白,就仿佛我们懂他的语言似的。
“我回来要干什么?”他说,“不久以后,这事必然还会发生,你们的同志已被谋杀了,我回来之后是否安全了呢?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无安全可言。我们现在已准备好战斗了。”他一指我们,“这些陌生人是我们的朋友,他们是伟大的战士。他们和我们一样痛恨人猿,他们掌握着——这时,他指向天空,“雷声和闪电。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拥有这样的机会?让我们奋勇前进,为了未来的幸福安宁,生存或者灭亡,否则我们有何颜面面对我们的女人?”
这小小的红色武士的讲演戛然而止,印第安人爆发出一阵欢呼的咆哮,向空中挥动着长矛、石斧。老头领来到我们跟前,问我们几个问题,同时指着树林。约翰勋爵跟他做了个手势,要他等我们的答复,而后转向我们。
“好了,现在要取决于你们说怎么办了,”他说,“我要去清除这些猴子哥。如果把它们从大地的脸上擦拭掉,我想大地不会为此恼火的。我是要和我们的小红种朋友在一起。你怎么办,小伙子?”
“我当然要参加。”
“你呢,查伦杰?”
“我自然要去帮忙。”
“还有你,索摩里?”
“我们像是离开我们这次探险的目标太远了,约翰勋爵。我可以向你保证,当我离开在伦敦自己的专业讲座时,可没想到要去帮野蛮人攻打类人猿。”
“我们来这儿正是为了这个目的。”约翰勋爵意味深长地笑了,“而且我们的文明正是依靠这发展起来的。你的决定是什么?”
“这是一个最可疑的步骤,”索摩里争辩到底,“但是,假如你们都要参加,我看不出我为何要落在后边。”
“那么,定了。”约翰勋爵说,转过身,他向那个头领点头,摸摸他的枪。
这位老伙计和我们一一握手,而他的人欢呼声比以前更响。天已经太晚了,不能在夜里往前走。印第安人决定露宿野外,四周,一堆堆篝火开始闪光和冒烟。有人消失在丛林里,很快把一头小禽龙赶到人群面前。像别的禽龙一样,它的肩头有块沥青的印记。人群中有一个人走出来,做了个手势,夸耀这是他的财产,又作了个同意宰杀的手势。直到这时我才懂得,这些大动物是私人财产,就像家养的牛一样,沥青的符号是财产所有者的印记。这些印记曾困惑我们很久,现在全明白了。这无助的、迟缓的素食动物,有着巨大的四肢和渺小的头脑,像孩子一样被驱赶着,几分钟后,这个大动物就被切成许多肉块,一块块的肉连同从湖里用长矛捅杀来的硬鳞鱼,吊在十来堆篝火上烧烤着。
索摩里躺下了,睡在沙地上,我们其余的人沿着水边走着,想要更多地了解一下这个奇异的国度。在两处地方我发现了蓝泥土的凹坑,跟我们在翼龙沼泽看到过的一样。这些是老的火山喷管,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它引起约翰勋爵无与伦比的兴趣。在另一边,查伦杰被一个咕咕地冒着气泡的泥浆坑吸引住了。在那里,某种奇异的气体从泡泡中释放出来。他把一个空芦苇管插进气泡里,快乐得像个学童一样,喊叫起来。他点燃一根火柴,凑近管口,引起一声响亮的爆炸声,管口窜起一道蓝焰。他把一只小皮袋套在管口,小皮袋鼓胀起来,他手一放,小皮袋摇摇晃晃地升到空中,这使得他更高兴了。
他说:“这是一种易燃气体,明显比大气轻得多,没有疑问,它包含大量的游离氢。老查的能量还没有耗尽呢,我的小朋友,我还可以向你显示一下,一个伟大的头脑能让自然为他所用。”
对我来说,再没有什么比我面前的那片湖水更美妙的了,我们的大队人马和声响把一切活物惊走,营地的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几条翼龙高高地在我们头上盘旋,它们在等抛弃的肉渣,所以一直围着营地打转。但是在湖中央的、玫瑰红的水里。又是另一番情景了。奇异的活物搅得水像沸腾一般。大大的、蓝灰的脊背,高高的锯齿状的鳍,镶着银边从水中缓缓升起,又镀着金光慢慢沉入水下。远处的沙岛上,笨拙地移动着一些巨大的生物,巨型的龟类、奇怪的蜥蜴样的动物,还有一个很大的扁扁的生物,像一大块翻腾的污黑的席子,乒地一声滑进水中。湖上到处竖立着一根根蛇脑袋,它们游动着,喷出一团团泡沫,后面出现一个个长长的漩涡。那蛇脖子升起降下,姿态优美,犹如天鹅的脖子在移动。直到其中一个动物跃出水面,落到沙岛岸上,这才暴露出那蛇脖子后巨大的桶状身体和鳍肢,这一切离我们只有几百码远。看到它,查伦杰和索摩里(他后来参加进来),同时高奏起惊奇与喜悦的二重唱:
“蛇颈龙!一条淡水的蛇颈龙!”索摩里叫道,“我能看到这样的景象。我们真有福气,我亲爱的查伦杰,开天辟地以来,我们是动物学家中的头号幸运儿。”
只是由于夜幕降临,我们野蛮的同盟者的火堆映红了他俩的身影,这才把两位科学家从原始的湖畔魔力中拉回来。甚至当我们躺在湖岸边,仍能听见湖里有巨大的生物在喷鼻息和跳水的声音。
一大早,整个宿营地醒来,一小时后,我们踏上了了不起的征途。我常常梦想去当一名战地记者。我思考着这将是怎样一场野蛮的战役,我如何去报道!那将是我的第一篇战地报道。
头天夜里,更多的当地人从洞穴那里过来,加入了我们的行列,因此,我们出发时大约有四、五百人了。前面派出了侦察兵。印第安人在那灌木丛地区长长的斜坡上行军。靠近森林的边缘时,他们散开,长枪手和弓箭手排成一行。腊克斯顿和索摩里在右翼,查伦杰和我在左翼,由石器时代的人为主,我们为辅,展开战斗——我们手持的是圣詹姆斯街军械厂最新型的武器。
我们的敌人没让我们等多久。从林地的边缘升起了狂野的尖啸,突然,一大群带着棒子和石头的人猿出现了,并且冲进了印第安人阵线的中心。这行动勇敢但却愚蠢,那盘腿的人猿步履蹒跚,而印第安人却像猫似的敏捷。这些野蛮的畜生嘴里喷着白沫,眼里放着光,看起来很恐怖。他们冲撞着,抓着,但始终挨不到那些飘忽不定的敌人,而对方一支又一支箭射进他们的身体。一个体型巨大的人猿痛苦地咆哮着从我旁边跑过,胸膛和两肋插着一大丛标枪,我哀怜地举枪朝他脑袋“喂”了一颗子弹,他手一伸,一头栽倒在芦荟丛里。这是我在战斗中开的第一枪。他们甚至用不着我们的援助,战斗就很快结束了,所有冲进空地的人猿,我想,他们没有一个回到森林里。
但是当我们来到林中的时候,战斗就比较困难了。在进入树林一个小时或者还多一点的时候,两方进行了一场拼死的决战,我们几乎自身都难保了。在这里人猿行动迅速,他们猛地从小树后跳出来,冲向印第安人。在他们自己受到投枪长矛的攻击以前,常常用巨大的棒子,一下子打死三四个印第安人,他们旋风般地打碎所遇到的任何东西。一个人猿一下子就把索摩里的枪砸成了碎片,下一个目标是索摩里的脑袋,但是一个印第安人用长矛捅中了他的心脏。另一批人猿在树上,朝我们头上砸下石头和圆木,有的人猿掉下树来,结果被狂暴地杀死。有一阵,我们的盟友扛不住压力,开始溃退了,我们的步枪这时响个不停,使他们站稳了脚跟,由老酋长率领,重整旗鼓,很快他们再一次向人猿冲去,这次轮到人猿逃跑了。索摩里现在是赤手空拳,而我在一番猛烈开火之后,子弹匣也全空了。另一边的侧翼,我们听到伙伴的枪声不断。
接着人猿的战线崩溃了,到处是尖叫和哀嚎,那些大动物惊惶地穿过灌木丛四散而逃,我们的盟友狂喜地欢呼着,紧紧追击着飞逃的敌人,无数代的世仇,历次战争的仇杀,所有记忆中的虐待和迫害在今天彻底血洗。终于,人成了主人,人猿成了奴隶。面对轻捷、野蛮的原始人,这些逃亡人猿的奔跑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在密林的每一处,我们都听到欢呼声。弓弦的呯然发射声。人猿倒地的轰然声。
约翰勋爵和索摩里穿越队伍,和我们会合。
“玩完了,”约翰勋爵说,“我想,我们可以让他们自己去收拾残局了,也许我们去睡觉比看屠杀更好。”
查伦杰的眼里燃烧着屠杀的烈焰。
“我们享有特权。”查伦杰叫道,他昂首阔步,像一只斗鸡。“这是一场彪炳青史的大决战——决定了这个世界的命运。我的朋友们,是一个民族成了另一个民族的战利品?非也。不同的结果,起源于同一种因素。这些恶战,穴居人通过反对恶猿开启了新时代的黎明,或者这些“类人”们第一次找到了它们的主人。这才是真正的征服——这样的胜利才是胜利。由这命运的奇妙转换,我们通过观看、介入,最后搞定了这场大战。这高原的未来必须由人来决定。”
啊,忠诚的信仰,需要用悲剧的方式来体现!
我们一起走进林子,发现人猿尸横遍地,身上扎满了长矛和短箭。到处是印第安人在搜寻受伤哀嚎的人猿,然后杀死。在我们前面,到处传来欢叫和咆哮,表明印第安人在向各个方向追击。人猿纷纷向猿城逃跑,他们最后在那里放弃了抵抗,他们已经屈服了。现在我们看到最恐怖的一幕。八十个或者一百个最后剩余的雄猿,被驱赶到悬崖边的空地上,两天前我们自己见到的一幕又要上演了。我们来到印第安人面前,一个长矛组成的半圆形队列将人猿围在中间,一分钟过去了,三十或四十个人猿已死在地上,剩下的尖叫着,抓挠着,冲向悬崖,跳了下去,就像以前他们的战俘一样,飞身直下600英尺,扎穿在锋利的竹子上。正如查伦杰所说,人已永远主宰梅普欧!怀特高地了。雄猿已消灭了,猿城被摧毁了。母猿和小猿被驱赶着,去当奴隶。无数世纪的争战以血腥的屠杀而告终。
胜利给我们带来很大的方便。我们能够去访问我们的老营地,获取补给品。并且能够跟赞波交谈了,他告诉我们恐怖的一幕,远处的悬崖边,人猿犹如雪崩一般坠落下来。
“回来,主人,回来。”他叫道,目光从他的脸部飞射过来。“你们离开那鬼地方,就安全了。”
“这是明智的话。”索摩里坚定地说,“我们已冒险冒得足够多了。他们既不与我们的特性相同,也不与我们的立场相同。查伦杰你够肥壮了,可不能再食言而肥了。从现在起你要把你的精力用到如何离开这个讨厌的国度上来,重返文明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