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尽更深，潜回军营的慕容煚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一切都是那么无惊无险。
强忍着清点收获和翻阅到手武功的想法，慕容煚头枕兵刃，闭目养神以待天明。
一夜无事。
天很快就大亮了，休息一夜的隋军纷纷走出营帐，军寨中开始喧哗起来。
有的开始伺弄自己的战马，有的在和军中同袍寒暄，有的在土灶上架起了兜鍪煮着什么，并没有慕容煚想象中那么整齐肃杀。
穿行在一座座军帐间，带着一丝审视，他仔细的观察着这些士卒们。他们中有很多汉化的鲜卑人，也有鲜卑化的汉人，种群的特征光凭面貌已无法区别。间或夹杂着几个稽胡和丁零人，但不交谈不细究服饰发型的话，混在军兵中也泯然众人。
这些士卒都是从关中征召来的府兵，自宇文泰创建府兵制以来，有些人的祖先几代人历经了西魏北周隋数朝的变迁，世代从军，是北周平灭北齐成就赫赫武功的坚实基石。
北周末年曾在山右开了不少军府，很是收拢了一批东魏北齐世代从军的良家子，到了隋文帝开皇年间这些军府大多被撤裁，其中的府兵也以均田令移至关中屯垦，为大隋的基石注入了新血。灭陈之战出力不少，几十年来南征北战，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喂饱了他们的腰包，带给他们的荣誉感，使得这些军士对隋朝的认同感比起久在关中的府兵不遑多让。
西魏北周至隋朝，府兵的来源大多是来至关中人，他们支撑着强大的军事体系，出自北齐故地的府兵被杨坚移居关中也有一代人了，他们和山东豪杰已经有着天然的隔阂。一些征服后移居关中的丁零人稽胡人也是如此，一两代人的潜移默化，使得营中同袍间的气氛毫无隔阂，融洽浓郁，
“唯独不见江南的汉人。”慕容煚心里想道。
这些出身北方的强兵悍将，家中都世代传承战阵厮杀之术，从小就开始打熬筋骨，真气的普及率也是不同寻常的高，至少队正一级是普及了的，身怀真气的好手士卒中一队也有好几个。即使是普通一兵卒，如果真见过几次血，生死之间磨砺武技，身手估计提升的程度也不小。又以战阵之法约束，配以坚甲利刃，强弓劲弩，对战中当真是无坚不摧。
至于那些摧敌锋与正锐万军丛中全身而退的高手猛将，慕容煚对他们的风采更是神往，羡慕中还隐隐夹杂着一丝敬畏。这个世界的底层武力被调高了，高手的威力也是水涨船高，许是几何式的提升也说不准。
鉴于隋朝文臣武将之间若有若无的区别，出将入相的情况不在少数，让他对高手遍地走的现实，门阀武功传承的重要性更有了一线明悟。
走在营地的中央，看着时不时和他擦肩而过的军兵，慕容煚的思维更加发散开来。
西魏时，杨广的先人曾被赐姓普六茹，杨广复古使用汉制，削减的不仅仅是自己身上的胡人印记，重头戏还是代表着眼前这些鲜卑人和鲜卑化汉人利益的门阀。
在他两世的记忆里，前不久，杨广颁布新制，魏周的旧爵不再承荫，开皇年间颁布的爵位中，除了王公，王公以下全部废止，动的就是关陇军事贵族的奶酪。
军中原本有着世袭爵位的人就不少，从县男直至伯、子，食邑少则几十户，多则几百上千户。换成实封少说也有十分之一的户数，能支持他们不事生产，专心练武准备征战。而这些人，正是隋朝军中下级军官的主体。现在一道制诏，食邑爵位全部化为乌有，剩下的只有官俸和均田制下的田产。原先脱产的职业士官，和府兵一样变成了半兵半农。
也许杨广改制的出发点是削弱关陇集团，提升山东江南汉人士族的地位，但着实触动了他自己的根基。
停止了胡思乱想，因为校尉达奚都迎面走了过来，只见他五短身材，眼角的一处箭创，延伸到头盔檐下，使得原本端正的面容多出几分狰狞。颌下的一缕短须却提示着慕容煚他的实际年龄并不比自己大多少。
“慕容，今天晌午就要开拔了，提醒手下的小子警醒些。”
“奋武，贺兰将军那里有什么布置没有，某好和下面的兄弟事先提个醒。”慕容煚作答。
“没什么布置，这次出兵斩获无数，献俘给郭衍大将军后，赏赐的甲仗、战马、银钱、牛羊想必不会少的。新令颁下，旧爵例除，非战功不得以封爵。郭大将军潜邸旧臣，向来是圣上心腹，这次出兵也不用去和浑主见个真章，俘虏个几万户，肯定能得了欢心，重新赐下爵位。我们沾光积功迁个一级说不定都是有的。”达奚都拍了拍慕容煚的肩膀，大大咧咧的说道。
这时，一骑传令飞驰而至，营门下马后一路疾奔至中军大帐。沿途军将士卒纷纷侧目长身，说话的两人也在其中。达奚都带着慕容煚匆匆往中军帐赶去，汇合了其他几名校尉，示意慕容煚在门口稍等，一挑帐帘进了大帐。
片刻之后，没有等到慕容煚心生犹疑，达奚都就一脸喜色的走了出来。
“奋武……”
“浑主早已率亲卫侍从几十骑遁逃，留在包围中的只是替身，大军合围下接战数次，做浑主替身的仙头王率部众十余万出降。”达奚都快语连珠，打断了慕容煚的问话。
“可惜折了右屯卫大将军张定和。”咂了砸嘴，达奚都遗憾的补充道。
“这是大胜啊。”虽然早已从史书上知道了这次战役的结果，但慕容煚表现出来的喜意是那么的真实不虚，或许并不完全是做戏。
“浑主据闻南遁于群山之间，我部奉命前去截杀，若是能擒王杀将，不啻于天上掉下的大造化，一战封侯都有可能。”达奚都也是非常兴奋，话里洋溢着自信和希冀。
慕容煚知道，历史上这次追击并没有达成最终目的，即使是多了穿越者的变数，他的心里也没有底。想起浑主身边肯定簇拥着的如云高手，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宗师级的，他的头皮就一阵发麻。
拐弯抹角的向达奚都透露了想法，他这一队骑兵数次战斗为斥候为前锋已损失过半，大军出征又无法带着俘虏，愿意带队回郭衍左武卫大军驻跸的金山以南。
达奚都惋惜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进账向鹰扬郎将贺兰宜请命去了。
不久，贺兰宜就把慕容煚招进帐中面授机宜，带着所部二十余骑，两个从八品守义尉的两队步兵百余人，押送八百余户俘虏、马近千匹、牛羊上万头回郭衍处复命。
领命离开时，军寨中已经传遍了大捷的消息。
“万胜！万胜！”隋军的欢呼声像拍岸惊涛般此起彼伏，声遏云霄。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战战兢兢的吐谷浑俘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