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个瞎了眼的东西,还不快给我滚,愣着干啥?”
三衙吏见万老板放话让走,口中连声称谢道:“谢万老板!谢万老板!小的们再不敢这样了……”说时,已掉头仓皇逃出巷子。
望着被吓得屁滚尿的几个衙吏,万老板满脸凝重之色,不禁冷声骂道:“该死的杜日虚,竟跑到我万某头上撒尿来了!”
危难之际,万叔居然不期而至解了重围,郑兴、紫薇自然深感万幸,满脸感激之情,连忙上前跪拜施礼称谢万叔。万老板哪里肯受,他赶紧上前将二人扶将起来,一迭声地道:“快起来,快起来!不必多礼。我的好侄女,好久没见了,今日来看望万叔,想不到会被这帮狗崽子给盯上,吓着了吧?”
紫薇强作一笑道:“有万叔在,侄女何惧之有?”
万老板瞥去一眼郑兴,问紫薇说这是谁?紫薇回说是从小与她青梅竹马,尚未过门的夫婿。万老板点头应着,然后又将目光投向郑兴,欣然道:“万叔真没想到,侄女今日会带着新女婿登上门来。走,快进屋里坐!”说着,便转身进入侧门,穿过庭院,将二人领入府第。
万老板的府第是一个两进院的深宅大院,走进宅院举目四望,上下两层,亭台楼阁,飞檐卷翘,上面斜铺下来的琉璃华瓦,一律金黄水绿两色,色彩艳丽,在阳光照耀下闪着金光。走过一个齐整空阔的四合院子再进一道安有门楼的大门,那个极豪华的院落,便是万叔的住处。紫薇边跟着万叔往里走,边向四周扫了几眼,她觉得两年没来,宅院似乎没有多大变化,除院门面露出的檐头是新近用彩漆漆过外,其他还是原来那老样子。
进门后,紫薇先将一包上好点心和一坛羊羔美酒呈于桌上,然后回身跟万叔万婶攀起话来。万叔万婶好久未见紫薇侄女,显得格外亲切,看着紫薇登上门来,真比自家亲生女儿还要开心,一迭声地夸赞紫薇说仅两年未见,竟出脱成一个大美人了。紫薇见到万叔万婶自然喜形于色,一口一个万叔万婶地叫着,毫无拘谨感。郑兴头回上门,则稳重大方,不多言语,看着万家豪华别致、独有一番风韵的宅院堂室,心中不禁暗自惊奇,啧舌称道。
叙话间,紫薇没有忘记父亲的嘱咐,也将郑兴介绍给了万婶,万叔万婶看着眼前这个从未谋面的侄女婿,对其堂堂相貌、一表人才夸赞不已。郑兴自然甚是谦虚,当下便起来以礼认过万叔万婶。待郑兴、紫薇坐定,一个女佣早将热茶沏好端来,放在桌上。
寒暄一阵之后,万老板深沉地叹道:“唉,如今这年月,让人看着很是痛心,衙门这帮衙吏,贪官、贪财、贪色,一样不少,真没几个正经衙门,都成老百姓的祸害了!”紫薇忍不住问道:“万叔是开典当行做生意的,侄女弄不明白,这帮肆虐的衙吏,为何会那样惧怕万叔?”
万老板沉默片刻,肃然道:“这还奇怪吗?你想,以你万叔的生意和实力,在当地虽算不得数一数二的大户,可也不出四五吧?县衙门陈梦章是干什么吃的?他哪里容得这帮小喽罗再来骚扰?”顿了顿,叹息一声,便又话中藏话地说,“说来,你万叔也是哑巴吃苦瓜,有口难言啊!”
紫薇听得虽难解其中含义,却不住点头说道:“侄女相信万叔的话,要不,他们见到万叔,怎么会那么抱头鼠窜呢?”万老板沉吟半晌,呷了口茶道:“侄女与佳婿今日登门,想必是有事的吧?有什么事就说吧,只要你万叔能办到的,绝不推托!”紫薇亲切地望着万老板,开门见山道:“万叔还真是猜对了,侄女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今日所以来打扰万叔,是想向万叔借些银子。”万老板往直挺了挺身体,满面春风地微笑道:“这好,你万叔能为侄女办些事,心里就高兴!”
听得此言,紫薇才将父亲的手谕从衣里掏出,起身彬彬有礼地双手递与万叔,说:“万叔,这是我爹写给您的,见字如面。”
万老板点头接过展看。待万老板浏览过唐老先生写来的手谕,紫薇又将郑兴为孝顺父母,想为村人办些实事而放弃求取功名,打算跟人合伙跑口外去做贩牲口生意的事,简要告诉了万叔。万叔听完,眉宇间现出一片和蔼之色,望向郑兴欣然道:“佳婿有如此孝道之心和雄心壮志,满腔热血,敢到商界一闯,是件大好事,你万叔怎么能不支持!你万叔不缺的就是银子,要借多少,说吧!”
听万老板这么说,郑兴一时倒不好意思开口了,他下意识地拿眼睛在看紫薇。紫薇见郑兴有些犹豫,连忙宽慰道:“兴哥,万叔面前不必拘谨,万叔既是我的亲叔,也就是你的亲叔,想借多少,你跟万叔开口。”
郑兴依然有些犹豫,万老板就道:“别不好意思,佳婿头回接触你万叔,对你万叔的为人还不甚了解。别说我的侄女和女婿,就是外人求上门来,也能帮就帮,你万叔从不打折扣。别见外,尽管说来,需要多少银子?”
郑兴思忖半晌,依然有些拘谨地道:“万叔,小婿想借三百两银子,这个数是大了些,开了口就怕万叔心中吃难。”
万茂盛老板淡然一笑:“三百两银子,区区小数,万叔只当你要借三万两呢!三百两、五百两银子,就别说借了,拿去用吧。何时启程急用,就过来跟万叔拿,方便着呢!”
郑兴闻听一震,他为万叔的大度和视银钱如粪土的气概所感动,立刻站起身朝万叔道:“这可叫小婿怎么感谢万叔呢?小婿现在没有别的,万叔万婶只能受小婿一拜了,待来年小婿也像万叔一样做生意赚了大钱,一定加倍报答万叔的恩情!而且,小婿今生今世,不拘贫富,一定会像父母一样孝敬万叔万婶!”说着,朝万叔万婶跪了下去。
万叔万婶见这位从未谋面的侄女婿如此彬彬有礼,至诚至信,言语间充满孝义之情,连忙上前扶起道:“贤婿快快起来!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这样见外?只要你万叔能帮衬的,就一定会帮衬!”
郑兴重新坐下,喝茶闲谈间,紫薇满脸兴奋,备觉亲切,口中总是万叔万婶不停地叫着;万叔万婶也很喜欢她,问长问短的。万叔看着紫薇关切地问道:“紫儿,你爹近来身体还好吗?”紫薇不假思索道:“我爹身体很好,人虽消瘦些,可饭量还行。这段日子,早晚还在外面自个儿摸阵太极八卦拳呢!”万老板听得一怔,道:“你万叔生意上走不开,你爹身体既然还那么硬朗,怎么老躲在家里不来看看你万叔万婶呢?”
紫薇听得心中难受,半低着头回话道:“我爹,他哪里也不想走动,除了塾堂授业,闲着没事时,就爱一个人待在家里看些诗书什么的。对了万叔,今日我爹打发侄女来向万叔借银子,还要侄女代我爹顺便向万叔万婶问声好的。”
闲聊了一阵,万老板忽然想起自己刚才的事还未去办,站起身吩咐万婶道:“他娘,晌午给紫薇侄女和上门的新女婿摆桌上好酒席,久未登门。好好款款待待,我出去办些事,一会就回来了!”然后回头又对紫薇和郑兴道,“万叔还有生意上的事要去忙一阵,有你万婶在家好好招待你俩,你万叔就失陪了!”
说完,便转身出门匆匆去了。
2
吴二等人被万老板厉声呵斥,吓得仓皇逃出巷子,很快便见到了他们的主子杜日虚。
杜日虚见他们一副狼狈不堪的沮丧样子跑回来,脸上一急,盯着吴二忙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都成这模样了?”
吴二不敢看杜日虚,结巴道:“禀报杜大人,刚才正巧撞着万茂盛典当行的万老板,他将小的们痛骂了一通,说那女子是他家侄女,小的们哪……哪敢造次。”
“万老板的侄女?你们弄清楚啦?”杜日虚听说是被万茂盛老板骂了出来,不禁心头一凛,惊诧道。
“小的们也弄不清,只是听那姓万的老板说,是他家的侄女……”
“怎么这样啰唆?我问你,那个美女到底家住何宅,探清楚了没有?”
“小的们还未弄清楚,就被那姓万的老板骂出来了……”
“饭桶!除了吃,你们还能做甚?”
“杜大人,要不,小的们重去打探?”
“算了算了,别再去惹是生非了!万老板惹不得。不过,那美女的家住何处,日后一定要给我弄个明白清楚,记住了吧?”
“是!记住了!小的们日后一定弄个明白清楚!”吴二和另两个衙吏,望着杜大人的脸不住点头哈腰应着。
杜日虚长叹一声,心中翻过一阵浪头。为企图兵站总督之职,陈梦章虽答应尽力相帮,但要打通关节少不了三万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怕自己倾家荡产也凑不够!在别人眼里,我杜日虚身居堂堂县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活得威风八面有滋有味。其实威风个屁!纯粹是对着窗户吹喇叭呢,名声在外。有谁知晓我杜某心中的难处苦处?同榜进士别人都上去了,你上不上?你不上,你就是狗熊,无能之辈,你就日薄西山了,谁还看得起你!可你要上,怎么个上法?你的银子在哪里?真是骑虎难下啊!朝廷那儿的官差在一桩接着一桩往下压,征调百姓到津地挖凿运河的差事还未办完,今日又有急旨传来,朝廷下来选秀的大员不日将驾到,真是让人应接不暇!陈梦章让提前物色美女佳丽,这些提鞋子擦屁股事,陈梦章他肯去打头?还不是你姓杜的这儿撞一头那儿撞一头撞上谁是谁!这隋炀帝也真是的,偏要效法秦赢政阿房宫三百里美女如云,到处建造离宫,不断遍天下选美女进宫,还派下朝廷大员往汾州孝河一带来选。朝廷敕旨下压在身,我杜日虚能不去物色?谁让你做了这里的地方官,谁让这地方有一河孝水,养育出的姑娘清秀水灵呢!今日本打算带几个衙役到古玩市场去逛,可刚一上街,偏巧遇到一位美艳无比的女子,结果弄了半天,却是万茂盛典当行万茂盛的侄女。你万茂盛银子是多,我不敢惹你,可跟皇帝老子相比,你是甚龟孙子!现在我杜某不惹你,待过些时日,朝廷派下选秀的差官一到,看谁怕谁?
杜日虚冷静思忖过一阵,沉声道:“你们几个听着,今日跟万老板之间的这档子事,回去谁也别在县太爷面前漏嘴,记住了吧?”
“小的们记住了,记住了!”
“记住就好!走吧,咱还是到古玩市场去!”
杜日虚抬腿打头,几个衙役紧跟其后,顺着人流朝城南半条街古玩市场去了。
每年三月十八,永安城里大集会,除戏庙唱戏要祈福一年的好运,街面上大小商家星罗棋布,最具特色的是,古董珍玩、裘绮沽衣独占一隅,附近一带的古董商贩,也都纷纷赶来设摊摆点,兜弄生意,甚至会前三天,这里已是市声喧闹,生意火红地开张了。通常来说,来古玩市场转悠的,要么是发了财的商家,银子多得没处放要收藏;要么就是官衙的爷们,随便弄几件赏心悦目的古懂自己把玩,或急于往上爬巴结孝敬上头。这两种人,大抵就是古玩市场的常客。杜日虚便属后一种,他嗜好古玩成性,每逢集会,都少不了带几个衙役出来去逛几趟,挑几件自己喜爱的古董文物回去。
此时的南关半条街古玩市场,已是人流熙攘,市声喧闹,各类古董古玩摊点比肩接踵,尽收眼底。杜日虚觉得今年盛况空前,但仔细观赏了一阵,他发现市面上多是些寻常物件,比如古代青铜刁斗、冰鉴、陶釜、火筒、地炉、觥、觞罍、陶制老瓦盆;再就是茶具、家具、日用物品之类的东西,比如茶鼎、茶船、茶盘、胡床、八仙桌、醉翁椅、长命锁,没几样像样的古董。杜日虚从不抓弄这些寻常物事,他喜爱的是名人字画,他瞅来瞅去,却净是些不中意派不上用场的古玩古董,真煞风景。他心中便有一种颓唐之感陡然升起,要在往年,他会调转身一走了之。可今年就不成了,有当紧事还等着瞅几件派上用场呢!他努力捺着性子,瞅来瞅去的又逛游了一阵。
吴二知晓杜大人的雅兴所在,一直在打头阵钻来钻去为杜大人寻觅着。他的眼睛一亮,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古字画摊上。他看中了一幅上好书法,俯身仔细钻研半晌,觉得十分对路,便起来从人群中一溜烟似的跑了回来,讨好道:“杜大人,前面有一幅上好书法,不知您喜不喜欢?”
杜日虚登时两眼放光,跟着过去一瞧,果然是好东西,再细看落款,是东汉书法家张芝的作品!张芝是晋王羲之首推习效之名家,被后人誉为“草圣”,他的作品岂能不值钱?
杜日虚弯下身蹲在那里,埋头很专注地钻研起来。卖主见杜日虚观赏了半天不肯离去,似乎是成心想要,便开口道:“这位大人,这可是东汉书法家张芝的真品,是件好东西,价值连城。要不是家中生意赔了,手头急用银子,这件传世之宝我还真舍不得出手。要是看中了,就买了收藏,准不会有错。”杜日虚佯装挑剔,皱眉看着字幅冷声道:“哎,你怎么敢拿赝品充真,你当我杜某不识货?”
卖主一笑,道:“我看这位大人,怕还真是不识货吧?既是识货,怎么会把张芝的真迹说成是赝品呢?”杜日虚抬起脸来,狠狠地瞪了卖主一眼没吭声,吴二马上吹胡子瞪眼道:“哎,你怕是不晓得这位官人是谁吧?敢这样说话!”
那卖主瞟去杜日虚一眼,道:“怎么不认得,县衙的杜大人嘛,古玩市场的常客了!”吴二哼一声道:“杜大人是古玩市场的常客,抓弄文物的行家里手,怎么会认不出是赝品呢?”
“我说这位客官,你……”卖主着急道,“大人就是没认出来,明明是东汉张芝的真品,怎么能说是赝品呢?”吴二立刻打圆场道:“这位卖主,你有这么多书帧,杜大人既已看下这件,不拘是真品还是赝品,你就处理给杜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