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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多招了三五成”的尴尬与梦想(1)

“旧毡帽”与大学生距离多远

让我们看一看2003年初春,《天涯论剑》网站湘韵楚枫论坛上,一位名叫“春秋战国”的网友那篇题名为“多招了三五成”的网络文章,在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中间引起不小反响的帖子——

人才市场的停车场里,横七竖八停着各处来的自行车,助动车。门口排队的是新毕业的大学生,把门口塞得很满。厚厚的履历表用各色的夹子夹着,一捆一捆地,填没了这只手和那只手之间的空隙。门口进去就是××市最大的人才市场了,招聘单位就排在市场的那一边。早晨的太阳光从整洁的玻璃天棚斜射下来,光柱子落在柜台外面晃动着的几副GLASSES上。

那些毕业生大清早骑自行车出来,穿越了半个城市,到了人才市场,早饭也不吃一下,便来到柜台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重点本科1500,普通本科1200,大专不要。”招聘单位的HR小姐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毕业生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在六月里,你们不是说IT年薪6万吗?”

“7万也招过,不要说6万。”

“哪里有跌得这样厉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吗?各处的毕业生像潮水一般拥来,过几天还要跌呢!”

原来出来犹如赛龙船似的一股劲儿,现在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最近天照应,很多人免了论文答辩,考试科目的老师也不来作梗,很快就拿到了毕业生推荐表,有的还是优秀毕业生的头衔,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

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却得到比高考落榜或没有学位更坏的征兆!

“还是不要干的好,我们回去待在家里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愤激的话。

“嗤,”小姐冷笑着,“你们不干,人家就关门了吗?各处地方多的是本科毕业生,头几批还没分派完,苏北,西北等院校的本科毕业生就要涌来了。现在各地的海归,硕士,博士,MBA也多得是。高工资的POSITION是为他们留着的。”

苏北,西北等地的院校,硕士,博士,MBA,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已经毕业的学生不干活,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干呢?在城市的生活费是要花的,为了做简历,买体面的西装革履,当初父亲母亲为自己上学借的债,自己签约向银行贷的款借下的债是要还的。

“我们到上海去找工吧。”在上海,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有人这么想。

但是,小姐又来了一个“嗤”,眨着微翘的睫毛说道:“不要说上海,就是找到北京深圳去也一样。我们同行公议,这两天的价钱是毕业生名牌本科1500,普通本科1200。”

“到上海去干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这里到上海工作要上海户口,天知道他们多收我们多少钱!就说依他们给,哪里来的钱?”

“小姐,能不能抬高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抬高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我们这公司是拿本钱来开的,你们要知道,抬高一点,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这样的傻事谁肯干?”

“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去年的工资是5万5,今年的行情又涨到6万,不,你小姐说的,7万也招过;我们想,今年总该比5万5多一点吧。哪里知道只有1500!”

“小姐,就是去年的老价钱,年薪5万5吧。”

“小姐,毕业生可怜,你们行行好心,少赚一点吧。”

另一位小姐听得厌烦,把手里的空咖啡杯扔到街心,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价钱低,不要干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啰唆做什么!我们有的是position,不给你们,有别人的好给。你们看,又有几群学生挤过来了。”

三四张GLASSES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过来,GLASSES后面是充满着希望的年轻的脸。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西服的肩背上。

“听听看,今年什么价钱。”

“比去年都不如,重点本科1500”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迸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刚毕业的学生总得工作;而且命里注定,只有落地在这××市。××市有的是RMBSALARY,而西服的空口袋里正需要RMB。

在体质好和坏的辩论之中,在Dayshift和Nightshift的争持之下,结果戴GLASSES的朋友把自己送进了各个工厂的车间或OFFICE,换到手的是数额或多或少的一张银行工资卡。

“小姐,试用期短些,福利好些的,不行吗?”干活拿不到好的合同,好像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怪不舒服。

“乡下人!”夹着一支口红的手按在键盘上,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上边射出来,“干一天活儿就拿一天钱,谁好少做你们一个Cent。我们这里没有试用期短,福利好的,只有这样的工。”

“那么,换欧美公司的吧。”从名称上辨认,知道手里的Offer不是欧美公司的。

“吓!”声音很严厉,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这是种族歧视!你们不要,可是要想吃官司?”

不要这Offer就得吃官司,这个道理弄不明白。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大家看了看Offer上的Terms,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便把名字签在了上面。

一批人嘟囔着离开了××人才交流中心,另一批人又排着队挤了进来。同样地,在柜台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赶走了临近毕业以来望着厚厚的简历证书,所感到的快乐。同样地,把万分舍不得的自己送进工厂的车间,换到了并非花花绿绿的RMB的银行工资卡。

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拿着简历来的毕业生朋友上人才市场来,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学费现在年年涨,五六千元只能念一年课,还多是既没法联系实际,理论又落后的无聊课程,太吃亏了。加上宿舍费、杂费、生活费、交通费,一年怎么说也要一万五。父母给的钱用完了,须得赚十万八万回去。电器也要买几件。陈列在停车场里的花花绿绿的MOTORCYCLE,听说只要几千RMB一辆,早已眼红了好久。女学生盘算自己毕业后几时结婚,几时生子,都有了预算。有些女人的预算里还有几张耀眼的证书,一趟旅行,或者生得很好看的家底殷实的老公。难得最近天照应,高考门槛放低,很顺利就拿到了毕业证、学位证。让一向捏得紧紧的手稍微放松一点,谁说不应该?还债,付房租,支付生活开支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不止付过去之外,大概还有多余吧。在这样的心境之下,有些人甚至想买一个House。这东西实在怪,自己付首期、每月交Mortgage,还可以投资升值,出租赚钱,做结婚新房,比学校内的宿舍楼来,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他们嘟囔着离开人才市场的时候,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己不利的赌场——这回又输了!输多少呢?他们不知道。总之,袋里的一张银行卡的金额没有剩下多少是自己的了。还要添补上不知在哪里的多少张钞票,自己才会满意,这要到拿到的时候才知道。

输是输定了,马上骑着自行车回去未必就会好多少,在市中心走一转,买点东西回去,也不过在输账上加上一笔,况且有些东西实在等着要用。于是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簇,拖着短短的身影,在拥挤的街道上走。嘴里还是嘟囔着,复算刚才得到的代价,咒骂那黑良心的学校和招聘单位。女孩臂弯里钩着包,或者一只手牵着BF,眼光只是向两旁的店家直溜。有几个给所谓名牌大减价勾住了,赖在那里不肯走开。

“小姐,这件衣服是最后一件,穿在你身上是既有气质有漂亮,还有30%DISCOUNT,机会不多哦。”故意作一种引诱的声调。

当,当,当,——“长城干红刮刮叫,29一瓶真公道,先生,带一瓶去吧。”

“喂,这里有各色MOTORCYCLE,特别大减价,八千五一辆,包上牌照,要不要买辆回去?”

几家的店伙特别卖力,不惜工本叫着“先生,小姐”,同时拉拉扯扯地牵住“先生”的西服,他们知道惟有刚来时,“先生们”的口袋是充实的,这是不容放过的好会。

在节约预算的踌躇之后,“先生”把刚到手的钞票一张两张地交到店伙手里。房租之类必需付,不能不花,只好找合租。各种证书的培训价钱太“咬手”,不上了吧。电器呢,预备买电视的就买了一个二手的,预备买组合音响的就单买了个CD机。崭新的MOTORCYCLE开出去试车,刚刚合适,给BF一句“不要买吧”,便又开了回去。想买House的简直就不敢问一声价。说不定要二三十万吧。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买回去,别的不说,家乡白头发的老太公、老太婆就要一阵阵地骂:“这样的年时,你们贪安逸,花了二三十万买这些东西来住,永世不得翻身是应该的!你们看,我们这么一把年纪,谁住过这些东西来!”这啰唆也就够受了。有几个女人拗不过要孩子的欲望,便在这里结婚,生了可爱的小洋囝囝。小洋囝囝特别的好玩,要他说就说,要他唱就唱,而且一生下来就是本地城市户口;这不但使从外地民工孩子眼睛里几乎冒火,就是大人看了也觉得怪有兴趣。

“先生”还沽了一点酒,向熟肉店里买了一点肉,回到散布在××市各处的老新村的租屋,又从二手冰箱里拿出盛着咸莱和豆腐汤之类的碗碟来,便坐在桌边开始喝酒。BF们在厨房里煮饭。一会儿,这也冒烟,那也冒烟,各个人淌着眼泪。

酒到了肚里,话就多起来。相识的,不相识的,落在同样的命运里,又在同样的合租屋里喝酒,你端起酒碗来说几句,我放下筷子来接几声,中听的,喊声“对”,不中听,骂一顿“FUCK”: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

“重点本科1500,真是碰见了鬼!”

“去上海是没户口,解决不了身份,打工。留在这里××市算是有身份,还是打工!”

“在上海打工比在这里××市都厉害;上海打工还有房贴,交通补助呢!”

“又得把自己吃饭的钱交人才档案托管费去了。唉,打工这么点钱还要算是人才!”

“工真个打不得了!”

“退了房创业开公司去吧。我看的自己开公司倒是满写意的。”

“开公司去,好打算,我们一块儿去做小老板!”

“谁出来当头?谁来出资本金?他们开公司的都有几个头,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听头的话。”

“我看,考托福,考雅思,去到西洋去做IT也不坏。我们师兄小王,不是吗?考托福去美国什么公司里做IT,听说一年工钱有十几万美元。十几万美元,照今天的价钱,就是一百份工呢!”

“你翻什么隔年旧历本!美国经济泡沫破灭,好多的公司关了门,小王在那里在餐厅洗盘子了,你还不知道?再说现在出洋留学的都要三四十万RMB,除了高官厂长,私营业主的子弟,哪里来这许多钱?”

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酱赤的脸受着太阳光又加上酒力,个个难看不过,好像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

“我们年年高考,考学考文凭,到底替谁考的?”一个人呷了一口酒,幽幽地提出疑问。

就有另一个人指着毕业证书上和工作证的半新不旧的金色烫金说:“近在眼前,就是替他们考的。我们吃辛吃苦,交学费、补考费、重修费,毕了业出来,资本家们嘴唇皮一动,说‘重点本科1500’就把我们的油水一古脑儿吞了去!”

“要是让我们自己定工资,那就好了。凭良心说,5万5一年,我也不想多要。”

“你这囚犯,在那里做什么梦!你没听见吗?他们公司是拿本钱来开的,不肯替我们白当差。”

“那么,我们的学费、生活费,也是拿本钱来出的,为什么要替他们白当差!为什么毕业了还要替那些资本主义工厂白当差!”

“我刚才在车间里这么想:现在让你们占便宜,脑力、体力交给你们;往后没得吃,就来吃你们的!”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网着红丝的眼睛向上斜溜。

“真个没得吃的时候,什么地方有吃的,拿点来吃是不犯王法的!”理直气壮的声音。

“今年春天,报上说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自杀了。”

“我们学校负责就业的办公室,发了通告,说是要加大毕业生就业率的统计力度。”

“今天在这里的,说不定也会失业,谁知道!”

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酒喝干了,饭吃过了,大家回自己的工厂上班。合租屋里便冷清清地荡漾着潮气。

第二天又有一场大型毕业生招聘会来到这里举行。人才市场里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这种故事也正在国内各处城市里表演着,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

赶集:大学生自己走进镜头

与网络上《多收了三五斗》之大学生就业版相映成趣的,是《南方周末》记者张立的那篇《大学生“赶集”》,文章所折射出来的,是又一幅“旧毡帽朋友”的形象——

2002年12月22日清晨。广东工业大学工商管理专业311宿舍。

6时40分,唐志辉轻手轻脚起床。洗漱之后,他把桌子和4张板凳环形摆好,开始整理求职材料——他要赶制10份材料,带着前往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参加当天的招聘会。

7时40分,唐志辉悄悄带上门出去时,宿舍其他人也都醒了。

梁剑明翻身坐起来:“起来吧,唐志辉都走了。”

“现在去是不是太早了?”陈柱梓约好和梁剑明一起走,他嘟哝着开始穿衣服。

8时整,用红色塑料袋装好5份简历后,两人眯着眼下了楼。陈柱梓买了豆浆和蛋糕:“吃不吃?”梁剑明摇头:“没胃口。”

223路公共汽车有点挤。一路上都站着的两个人谁也没说话,眼望窗外。

8时40分,车到广外。陈柱梓接到同班女同学阿缪的电话:“等等我们啊,20分钟后就到了。”

从校门到教一楼招聘会现场,路边三五人一丛,已经来了几百位学生,拎着包或者把简历抱在胸前。路边有人在兜售招聘单位的资料,2元钱一份,一页纸,正反面都印着招聘单位的信息。

入场券要10元一张,但广工的学生能买到已属不易。因为每年的各类大学生招聘会多开在中山大学、华南理工大学等“重点高校”,极少在像广外这样的“普通大学”里举办。这类大学的毕业生往往不能及时获得招聘会的有关信息。“有几次,招聘会已经结束了,我们才知道。”陈柱梓说。

不过这次陈柱梓他们得到消息比较早,提前几天就买好了票。

在招聘会门口等了一会儿,阿缪她们还没到,陈柱梓和梁剑明就决定先进场“提前去排队”。

阿缪一行3人9时03分到达。在入口处,她碰到了往外走的陈柱梓和梁剑明。“怎么就出来了?”

“没戏,90%以上的单位都要英语6级。你还可以试一试吧。”陈柱梓垂头丧气。他和梁剑明连4级都没过,逛了一圈,觉得“很受打击”,“10块钱白花了,一份简历都没投”。

阿缪是他们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大二英语就过了6级。她今天是有备而来:上着蓝色长袖衬衣,下着深绿色的灯芯绒长裤,黑色高跟鞋,这是她为自己配备的“应聘服”。“一点不花哨,要突出庄重。”她说。

阿缪没有化妆,但进场的时候,却发现其他女孩都是盛装而来,黛眉红唇。“这会不会影响我们的面试?”她和同来的几位女生都开始担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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