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问鼎房地产有限公司是深圳一家著名的企业,凭着实力,在深圳的地产界大有一种无人敢于问鼎的气派。姬水离开古风广告公司,在这儿做办公室文秘工作已有一段时间。这天晚上,她正在加班整理《会议纪要》,进来一个男人,径直往董事长办公室走去。
“请问你找谁?”姬水一路碎步慌乱地跟在后面。
男人回过头来。
姬水说:“对不起,我们董事长不在。”
“你们董事长什么时候在啊?”男人微笑地看着她。
姬水说:“那就很难说了,我到这个公司来了一个多月了都从没见过他,他的公司太多了,很少到这里来。”
男人说:“噢,你们董事长有多少公司啊?”
“我不知道,”姬水说。“只听说我们董事长坐着飞机看项目,飞机落到哪里,他就在哪里投资办公司。”
男人说:“你们董事长这么牛啊,能请你安排我跟他见个面吗?”
姬水一本正经地说:“不行!我们董事长一般不随便接见客人。”
男人笑着说:“是吗?你们董事长岂不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姬水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与董事长的关系可能不一般。
“你认识我们董事长吗?”姬水问。
“应该算认识。”男人很认真地回答。
姬水好奇地问:“他是个什么样子?”
“矮小、精瘦、秃顶、罗圈腿、腰不直。”男人一边说,一边忍俊不禁。
“啊!”姬水一脸的惊讶。“那他多大年龄了?”
男人说:“应该跟我差不多吧。”
姬水便将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打量了一遍。他穿白色休闲服,腰背很挺,头发茂密,晒得很黑的皮肤在灯光下微微泛着金属的光泽。
“不可能吧!”姬水将信将疑,“你有多大年龄?”
“你猜?”男人说。
“40岁吧!”姬水毫不犹豫地回答。
男人诡秘地一笑,露出很白的牙齿,转身离去。
第二天,姬水刚走进公司,就听说董事长今天要来。莫小倩正指挥一干人在董事长的办公室忙进忙出。
莫小倩今年33岁,未婚,颇有几分姿色。从前她给董事长当过秘书,现为后勤部经理,据传她也是董事长的前情人。
“董事长好!”
“董事长好!”
“董事长好!”
……门外刮起了一阵风。
莫小倩从董事长的办公室弹了出来,已经有两位男员工从外面推开了两扇对开的门,门开处,宽敞得足以开进一辆小轿车。董事长甩着手阔步走了进来。
姬水愣住了。
“不认识啦?”董事长经过姬水面前时微笑着说了一句。
天哪!他不就是昨天晚上那位不速之客吗?
十点钟,董事长主持会议。会议围绕在建楼盘“富人岛”的许多具体问题展开讨论,照例是姬水做记录。散会后,董事长说:“小姬,你留一下好吗?”朝她伸出手来,“我要看看你做的会议记录。”
姬水便红了脸,低下头,将笔记本打开来给他看。姬水作记录的时候忙里偷闲画了一幅画——好多好多的金元宝,从地下堆到天上,堆出一扇顶天立地的门,门上还贴了一幅对联,写的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彼人有金五千车。横批:财不露白。
董事长手指那幅画说:“画得不错,有什么寓意吗?”
姬水怯怯地说:“‘富人岛’有富人路,富人园,富人村……还有这么一扇富人门,刚才你们在讨论富人门的时候,我脑海里就浮现出这么一幅画面。”
“哈哈哈……”董事长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董事长名叫方子墨,今年五十有二,在北方土生土长了三十多年,做过很大的官,他本可以在仕途上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八十年代中,他毅然下海。他是深圳最早的地产商之一,并将生意扩展到香港。
这天,方子墨心情非常的好。
都市里的村庄
方子墨拥有一个农庄,农庄在深圳的边缘地带,为层层叠叠的梯田所环绕,占地面积200多亩,有水渠,有菜地,有池塘,有茶室,有花园,有马厩,有酒窖,有网球场,有游泳池,有白色的童话式的小房子,有一个开派对的小广场。
农庄还有一个儒雅的名字:愚人村。
方子墨闲时常去愚人村,他种菜锄草钓鱼养马,他养了一匹叫路易十八的高头白马,据说是从香港的赛马会淘汰下来的纯英国种。他喜欢骑马,也喜欢跟马说话,他说马能懂他的感情。
方子墨的一生,政界商界,一半一半,处处在在,皆风光无限。世人只知他是成功人士,尊称他方董事长,方大老板,羡慕他公司多、房子多、女人也多。却不知成功是一截火车头,需要不断的负荷,不断的超越,他不过是一个开火车的驾驶员,他创造的人生风景也都成了一个接一个的驿站。
方子墨知道,他是老了,他的心脏、肾脏、血压、颈椎都出现了问题,他把这些都交给了医生,并每天去高尔夫球场挥杆锻炼。然而,他的性功能也开始衰退,这个问题他只能交给女人。老了的方子墨越来越怜惜自己,怜惜自己的各种功能,他想找一个同样怜惜他的人。他的那位与他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婆自然是怜惜他的,一天不厌其烦地提醒他吃药喝参汤,却也成了个医生,他只好将身体的一部分功能交给她看护;他的那些情人们自然也是怜惜他的,怜惜的方式一般在床上运行,这又都是一些活透了的女人,她们深知男人都有征服欲,她们愿意做被征服者,她们花样翻新,大呼小叫,千娇百媚,一切都是为了刺激方子墨的征服欲。然而,她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男人的征服欲是男人希望通过征服来证明自己,活到如此境界的方子墨,他已经不需要证明自己。五十而知天命,方子墨心中难免生出日薄西山之感慨。
近来,方子墨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自从那晚去问鼎公司做了一回“不速之客”,姬水天真无邪、清纯脱俗的样子便入了他的心。这年头,女人入眼的多,入心的却少。方子墨的这颗心又非普通男人的那颗心。普通男人的心充其量不过是一所房子,或一夜情,或同居,或长相厮守。方子墨的这颗心是沧海桑田后的雪山极顶,他要的是一种感觉,一种“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感觉。
方子墨享受着农庄的生活,他也渴望享受一位如同大自然一般美好的女人。
这天,下了一场小雨,天气十分凉爽,愚人村的空气更是清新宜人。他坐在河边,几只鸭子摇着尾巴自木桥下施然而行;桥栏上系着的木舟随着水波微微荡漾,他想起了女孩姬水,他没有犹豫,他在女人的事情上从不犹豫,是权力使然,也是人生苦短。他给问鼎公司的林总打了个电话,说农庄有些应酬,让他立刻派一个女孩过来帮忙。
林总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人情练达,最能揣测方子墨的心思,当初方子墨万里挑一,看上的就是他的这份体己。林总接到方子墨的电话,心领神会,马上亲自开车将姬水送到了农庄。
方子墨带姬水参观农庄。起初,她有些拘谨,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他问,她便答;他不说话了,她也不说话。渐渐地,农庄的景色让她的脸活泛起来,步履也轻快了许多。方子墨自称愚人村的村长,要姬水叫他方村长,她不敢,他便将手背在背后,说村长都是这样走路的,她则说她爸爸常常这样走路,他便玩笑着要她叫爸爸。
他们来到了马厩。
姬水是第一次见到马,又喜又怕,隔老远和路易十八说话。他牵着她的手,让她环抱住路易十八的头,马儿用嘴一下一下亲呢地蹭着她的脸,并弯曲了两只前蹄。他说:“路易十八请你上马。”她不敢。马儿忽然发出一声长鸣,腾空而起,她反身抱住他的脖子,眼泪也吓了出来。方子墨替姬水抹着眼泪,心里泛起一种很温情的感觉。姬水则想起了父亲。
方子墨这天还约了几位官场朋友,一干人在月光下共进晚餐。满桌都透着鲜,蔬菜是菜地里现摘的,鱼是池塘里刚钓的,最鲜的还数那道鲍鱼,是由香港的“鲍鱼王子”亲自烹制,据说由他烹制的鲍鱼,香港的许多名人还得提前多日预订,方子墨则隔三差五地将他请到愚人村一展手艺。
饭后,几位朋友留下打麻将,方子墨则陪姬水坐在“邀月亭”赏月。这样的夜晚,让姬水有了思乡的情绪,她说了一些家乡的事。方子墨是很懂得倾听的,他用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欣赏,鼓励,安慰等等,尽在不言之中。
姬水在农庄过了一夜,方子墨就睡在她的隔壁,现在,他只想享受这种追求一个女孩子的感觉,他并不急于得到她。他很久不曾追过女人,这应该是年轻人的事,他发现自己真的年轻了。
短兵相接
古人云:春宵一刻值千金。其实借用这句话来形容麻将桌上的刺激倒也贴切。方子墨的几位客人个个都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大丈夫气概,鏖战一夜,第二天中午方才沉沉睡去。离开愚人村是这日的晚餐以后,方子墨亲自驾车送姬水。
便到了楼下。
他说:“我可以上去坐坐吗?”
姬水犹豫着。
“你看来是太累了,不如改天再说吧!”他替她,也替自己下着台阶。
这反而使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那儿太简陋,怕您屈尊。”她说的是心里话。
他微微一笑,说:“何陋之有?”
楼道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将人的影子曲曲折折地投射,姬水的心情也是曲曲折折的。
自经历了抓小偷风波以后,她和高山的关系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去农庄他是知道的,她告诉了他,昨天晚上,她一直等着他的电话,他没有打,一赌气,她也没有打。一夜未归,她不知道高山作何感想?
高山却是一夜未眠,此刻正在楼道里等她。所以,当姬水的面庞在楼梯口出现时,他迎了上来,忽然看见了她身后的方子墨,对视片刻,掉头而去。
他爱她!方子墨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爱情,年轻人的爱情。方子墨也曾年轻过,那是一个禁欲主义的时代,加上出身成分不好,到了适婚年龄,他竟还从没有正眼看过女人。那时候,他在一家工厂烧锅炉,整日感觉前途如灰飞烟灭。后来,厂党委书记的女儿看上了他。没有恋爱过程,党委书记请他去家里吃了一顿饭便算是订婚,第二天拿结婚证,第三天举行婚礼。之后,他被推荐上大学,提干、入党,一帆风顺。他向她发誓:今后无论官做得如何大,钱赚得如何多,糟糠之妻不可弃。他信守了他的誓言。当年和他一起闯深圳的人十有八九都换了老婆,有的更是换了又换,他却始终坚持家中红旗不倒。朋友们夸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他的老婆和丈人则庆幸当初没有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