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女生的心事
“小维，小维你睡了吗？”
甜腻腻的女声在黑暗中突兀地响起，室友们纷纷翻身挪被以示抗议，却无一胆敢站起来指责这位扰人清梦的女生苏桑的不是。另小维叹了口气，都怪自己无意间救下了这般任性多情的大小姐，成了她认定的真心朋友，高兴之余动用关系把女生苑搅得天翻地覆，打破校规搬来了自己的寝室。
埋怨归埋怨，这样耀眼嚣张又背景庞大的女生终究不是自己开罪得起的，另小维压低声音，动了动唇。
“还没呢。”
话音未落，苏桑已经“咯吱”一声，灵巧地翻身下到了另小维的床铺。
“小维我明天又能看到他了，我紧张得睡不着，我好喜欢他呐！”
苏桑带笑的眼睛在漆黑里熠熠发亮。另小维撇撇嘴，附和地问：
“谁呀？”
“齐暮阳。”
唇张齿合，另小维的心跳倏地慢了一拍。
视线里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火红色流云，另小维看到自己在胡同里欢快行径，浑然未觉身后追赶着她的急促身影。
直到肩膀有一瞬间掠过了他人的体温，直到自己驻足而后蓦然回头。
不带任何污渍甚至修饰的纯白衬衫，短而干练的刘海，以及男生略微尴尬的不知所措，全都赫然映入眼帘。
那是另小维第一次与传说中的男生咫尺之隔，近到可以看清他右手虎口间的痣和文身的距离，令自己心里小鹿乱撞之余，发现男生似乎也紧张忘了双手摆放的位置，他不断干笑地挠头，好半天才含糊着吐了音。
“呃，我叫齐暮阳。暮霭的暮，阳光的阳。”
是如此突兀如此悬而未决的曾经，世界都在那一刹间豁然敞亮。
怎么会不知道齐暮阳会在明早的升旗仪式上演讲呢。
否则，就不会在万籁俱眠的深夜，仍意识清晰到能够抱怨苏桑的粘人，和任性了。
02 她是另小维
二○○二年，另小维初中毕业，在得知住的胡同被勒令拆除的同时，唯一养育自己的姥姥也永远闭上了眼睛。被大半毕业生觊觎着的天中录取通知书，霎时变成了一纸孤单的狂欢。
孤儿。比起接受这副残忍的字眼，16岁的另小维更需要面对如何获取生活来源的问题。
还好，儿时的梦想帮了忙。
凭借自小练出的好嗓子，她找到一份酒吧兼职驻唱的工作。定居学生寝室，周末唱歌赚取生活费，尽管成绩掉得厉害，终是在世界的夹缝中，顽强的存活了下来。
即便总是独来独往亦没有任何声名大噪的机会，即便从不花钱装饰自己还算清秀的容貌，另小维依然拥有自己属于花季的心事，默默关注着学校里最耀眼最神秘的男生。到了假期归家的时节，便在城市最后一处胡同里反复穿行，陪里面卖糖葫芦的老奶奶聊天唱歌，寄托一般，给予老奶奶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疼爱。
就这样平平静静过到高二伊始的二○○四年初秋。以为生活会因为男生的莫名搭讪而有所涟漪的，却终不过是场戛然而止的相识。
事实上，除却正常上课，齐暮阳在校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03 那些纷繁错乱的交集
“他下来了，小维我们去跟他讲话！”
升旗仪式结束后，苏桑拉着另小维逆流急行，经过一番风风火火地追赶，当与男生的距离缩短到触手可及的时候，苏桑利落地伸了手。
男生默默转身，礼貌而疏离的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惊讶。
“齐暮阳。”苏桑笑容张扬却清澈若泉：“我叫苏桑，来应聘做你的女朋友。”
站在她身后，另小维的心脏“咯噔”了一下。
“朋友倒是可以考虑。”齐暮阳答得迅速而潇洒，没有一点五个月前腼腆的痕迹。
苏桑眨眨眼睛，再一次笑开了：“齐暮阳，原来你喜欢循序渐进。”
一起回教室的路上飘满了苏桑甜腻腻带笑的声音，而另小维清楚地看到，有一段长达十几秒的时间，男生的目光越过阳光般耀眼的女生，朝着自己夸张地动唇，而后友好且温情地笑了笑。
他说的是，“还、记、得、我、吗。”
五个字，把另小维空洞洞的胸腔涨得满满。
“期待与二位的再次邂逅，先走一步。”
理科楼前，齐暮阳冲两个女生挥手道别，暴露殆尽的右手虎口上的熟悉标记把另小维的瞳孔刺得生疼。
另小维上一次看到那处痣和文身相得益彰的独特造型，是在二○○四年冬的高二寒假，救下苏桑的那天。
赶完夜场从酒吧出来，另小维抄小路去网吧包夜的途中，听到了甜腻腻却嵌着哭腔的女声。
“我已经给你们很多了！”
“少废话，把所有的钱都交出来！”
不远处的墙角站了一圈人，路灯令圈中的银色刀刃熠熠反光。是抢劫！另小维脑袋一热，扯着嗓子冲过去，摆出进攻的姿势。
她双亲早逝姥姥年迈，多少是会一些防身之术的，这类遭遇，早已被她练就的游刃有余。
好在，那群蒙面人似乎也不是行家，被另小维撂倒几次之后，开始央求着归还赃款。
最后的50元被一只瘦削的手紧紧捏住，另小维恶狠狠捉起那只手腕，正在夺钱的时候，整个人忽然被抽空了般，木讷了起来。
路灯下，那只紧攥着的手青筋凸暴，把虎口处纠结却依然可辨的文身和痣衬得异常清晰。
是仅一面之缘便被牢牢铭记在心的印记。
曾经因为发现了属于男生难以察觉的而窃喜不已的标志。
在这一刻成了不可置疑的呈堂罪证。
空气忽然稀薄了。
抢劫犯们在另小维疏忽的档儿里一哄而逃。
被救下的女生抱住另小维讲了一大堆感谢以及物质许诺，在查出两人同校之后，更是从此粘上她，整日整日形影不离。
“胆大妄为的无耻之徒，”直到现在苏桑都不时咬牙切齿：“本小姐会让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另小维知道苏桑不会善罢干休，就像她喜欢齐暮阳就一定要不计后果地得到一样。
而齐暮阳真的就此参与了苏桑和自己的生活，愈渐明朗的完美，让另小时维实在没办法将他与那一晚的抢劫犯重叠。
04 最好的时光
是什么时候起，三个人熟络到了这样的地步呢？
假期里除却去胡同陪伴老奶奶，另小维多了苏桑家这个温暖的去处。两个女生牵着手在舒适大床上睡到自然醒，饭桌上互相推送自己爱吃的菜肴，另小维被繁复的几何题弄的愁眉不展时，总能听到正在练习发声的苏桑怪腔怪调的鼓励，偶尔齐暮阳来了，便更加开心地闹作一团。
冷却的心在被苏桑一点点融化，另小维渐渐庆幸那时的见义勇为了。可是，当看到男生投放给苏桑越来越柔蜜的眼神，当苏桑大方地向爸爸介绍“男友齐暮阳”而没有遭到任何驳斥时，心里还是泛起了隐隐的疼。
的确，齐暮阳举校目睹的优异成绩与出众气质，令苏桑曾经一口气为学校所有办公室装上柜式空调的父亲，都没有任何磊落的挑剔理由。
齐暮阳似乎也乐在其中，却仍会在照顾苏桑的罅隙给予一旁的另小维微笑，那是不同于对苏桑的，格外友好而温情的，微笑。
自然，彼此间不会有过多交谈，那微笑却总给另小维留下太多想象。
二○○五年初春，经过苏父的打点，刚升高三，齐暮阳便拿到了保送名额。
一些事情就这样不言而喻了，所以，当苏桑提出要为齐暮阳开庆祝PARTY时，年级里并没有多少起哄惊诧的怪叫。
那一天，耀眼般配如他们，黯淡了头顶辉煌的金色灯光，身后是不计其数大大小小的贺礼。
另小维是被苏桑从酒吧唱台上拖来的，带着尚未散去的酒吧里特有的阴潮气息，孤零零呆在熙熙嚷嚷的喧嚣里。
是在宾客们忙于互相敬酒奉承的时候，聚光灯下的男生倏地站在了另小维身后，侧过身尽力掩饰这个过于亲昵的动作，弯下颀长的颈把唇贴近女生耳廓。
“另小维，”气息吹起了女生略微凌乱的刘海，齐暮阳笑容温和声线柔软：“你可以也送我一份礼物吗？”
“我没有钱……”
“只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声音似蛊，唤醒了他亲手埋葬的另小维心底的祈望。
十七岁的年纪，心里总埋着数不尽的幻想种子，哪怕喜欢的人一个眼神的飘忽，便发芽疯长得不可收拾。
之所以不计后果地点头，仅仅因为心里始终留有越来越偏离现实的幻想。
明明是我先喜欢他的。
明明他先注意的是我。
即使对方是很要好很依赖的女生，也止不住心里的不甘。
跟随齐暮阳溜出庆贺宴场，在街中并排快速行径，直到彼此沉默地搭上车，另小维才发现踏上的，竟是自己极为熟悉的路程。
——到往城里唯一留存的胡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