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远处的高大的落叶树木似乎在它们刚长出来嫩嫩的叶子的时候,便已经是个没穿衣服的流浪汉了。大地上并没有一片树叶存在过的痕迹。一座十几米高的沙丘下躺着一个饥饿难忍的十几岁模样的小姑娘,她大概走了很久了。衣服早已经破烂不堪,头发早已经枯干,脸脏兮兮的,像是几年没有洗过了。她饿的没了气力,完全的站不起来,走不动了。这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狗年月似乎要把她从这个世界上带走了。她用尽了全力,才爬到一个背阴的地方,不远处是一条羊肠小道,不知道通向哪里。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经过了。她隐约记得自己在半路上失去了父母。父母是因为饥饿得了重病而死,没人可怜她,没人伸出援手来帮她把父母亲埋了。饥饿遍布周围的一切。她到底算是幸运的,虽然没人伸出援手,但是也没有人因为饥饿吞食了父母亲的肉体。她在心里想着她跟随的逃难者们是人性未泯的。不久前的一天,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大块儿肉,她狼吞虎咽的吃了。后来,她才从父母亲深夜的对话里听到那块肉的来历。因此她干呕恶心了几天。从那以后,她就不再吃肉了。从那以后,她一直都认为自己死以后会下地狱,受尽百般折磨。不过,她希望自己能活下来救赎自己的心灵。可是,现在她离死亡只有几步之遥,她真的要死去了。
她就那样躺着,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模糊的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一阵驼铃声,似乎有马有骡子或者别的什么朝这边来了。她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只是眼睛并不听使唤。她只模糊的感觉到有人靠近,有人抬起了她,有人把她放到了一个颠簸的东西上。
也许是她命不该绝吧。她被人救了下来。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木床上,而且身在一个偌大的房间里。她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推门而入。那人似乎是个佣人,穿着土布衣服,四五十的样子,头发已经灰白了,脸苍老的很,给人行将就木的感觉,只不过手脚还算麻利,把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端到了她的面前。
“你醒来了。”老女人慈眉善目,并不像是坏人。
“嗯。”她其实有些怕,只不过,她看到自己躺在这样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豪华的地方,觉得自己被一个好人家给救了。她怦怦直跳的心便慢慢恢复了平静。
“老爷说,你是在半路被他救了的。你叫什么名字?”那老女人继续她的絮絮叨叨,她多半在这里做佣人很久了。
“久妹。”久妹定睛看着她,似乎想弄明白这家大户人家的情况,她逃荒逃难那么久,都不曾看到有一户像这样的人家。到处都是逃难的人到处都是居无定所的人到处都哀鸿遍野。
“久妹?这名字起的好,耐听的很。”老女人把一勺汤先送到自己嘴巴吹了吹,又送到了久妹嘴边,接着她说:“喝了它,补补身子,看你的模样也就十几岁的样子;喝完了它,去洗浴一下,再换件漂亮干净的衣服,那定是个漂亮的姑娘了。”
“嗯。”久妹真的太饿了,她几乎是伸手从老女人那里夺过了勺子和汤碗一口气把它喝完了。
“你真的是饿坏了,也难怪,现在兵荒马乱,又遇到天灾,有时候我这老婆子出去买菜,都能碰到饿晕到街上的逃难路过此地的人,那叫一个惨。可这又有什么办法,我们到底不是生在富贵人家,又生在这样的年岁里。”久妹没想到老女人还有这般想法,她甚至用敬佩的眼神盯着面前面容枯槁的老婆子看了好一会儿。
“我该怎么称呼你?”久妹突然意识到该问她这个了。
“以后叫我咸婆就行,老爷家便是这个姓氏;如果不是老爷,我早死在大街上几十年了。从那以后,我便在他家里做活了,那时我也不过比你大几岁,现在倒是这般老眼昏花了。”她突然老泪纵横起来。
“那..老爷他是个大善人了。”久妹并不想叫老爷这样的称呼,她以前经常听父母谈起老爷怎样怎样,不过,他们家那时确实并不怎么好过的。它觉得老爷是坏人的代名词。
“算不算善人,他都把你从死亡边上拉了回来,你该不该报答他呢,该不该叫他一声咸老爷呢,该不该听他的吩咐安排呢;洗浴的水我早烧好了,跟我去我的房间洗浴打扮一番,老爷还等着你打扮好了去正厅见他呢。他可让我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久妹总有一种感觉,咸婆像她曾经见过的所有的年龄大的女人一样,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像鸡婆。
“我把床给弄脏了。”她起身看到自己肮脏破烂的衣服干枯的头发弄脏了一床好棉被,不禁深深自责起来。
“不打紧,换床新的就好,你咸婆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还做得动。”咸婆顺手把一床棉被给裹了起来,夹在胳膊下走了出去。
久妹既好奇又慌张的注视着周遭的一切。她甚至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住进了这样一座深宅大院里。她没想到上天是如此的眷顾她,她看到庭院很大,整个是一个四方的院子,院子中间有一介亭子,亭子里有一张石头砌成的桌子,桌子四周是锣鼓形状的石凳。院子的一侧还栽种了许多植物,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但是她知道那里肯定会开出美丽的花,有别于乡间野地的花。
咸婆往前走了没多久,便往左拐走进了另一个连廊,越过了两件房,她便单手推开了门;而后便示意久妹进去。久妹还没有从庭院里形形色色的未见过的许多事物里回过神来,便被咸婆一把推进屋里了。
“没见过都?不用急,以后能天天看到。”咸婆轻声责怪她道。
“没..没有。”
“脱了你那身上的脏衣服,我把它拿去烧了,烧成灰烧的一干二净也好除掉你身上的晦气。”咸婆一边说一边走近久妹想脱去她身上的破烂衣服;久妹害羞的往后退了几步。
“还害羞了,十几岁的大姑娘,见到男人会害羞;见到我这几十岁的老婆婆也害羞?快脱。老爷事情多忙得很,不然,他一会儿出去了,你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咸婆这次可没让久妹溜走,只三五下便把她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久妹仍旧害羞的捂着自己的身子。
“快进浴桶里,这木头浴桶可是我用自己积攒了好久的钱请别人做的,洗浴可舒服,赶上大户人家的大小姐了。”她轻轻推搡着久妹,久妹便顺从的一只脚踏了进去,水温刚刚好,接着,她便全身都浸在里边了。
“我出去烧衣服,你要赶快洗,等我回来你可要穿好放在床头的那套衣服。”
“嗯。”久妹答应着,愉悦的把水撩拨在自己的胳膊上,那姿态美极了。
也许是快要到深秋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咸婆催的紧,她并没有在热腾腾的水里待多久。她小心翼翼的穿上了那套白色的衣服,虽然有些褶皱,虽然并不是她一直都希望梦想的旗袍之类的衣服,但是那高领碎花以及宽裤脚都让她觉得那是她有生以来穿过的最好的衣服。她站在一张梳妆台前旋转着看着自己,她早已经不敢想象自己是进了天堂了,她似乎也忘却了这之前所有的艰难困苦所有的不美好。从镜子里,她看到了完全不同以往的自己,镜子里的她年轻漂亮神采奕奕是个完完全全娇羞的待嫁的大姑娘。她记得自己刚过十八岁,十八岁生日那天,她什么都没吃,父母亲因此很难过,她却安慰他们有一天终会好起来的。
咸婆突然进来了。她吵吵嚷嚷的叫着久妹,然后直接拉着她出去了。久妹多少有些烦躁因为咸婆的聒噪,不过她还是忍耐了下来。咸婆目前为止都是个好人,她只是像大多数中年妇女一样喜欢唧唧哇哇罢了。这是四五十岁年龄段的女人的共同特点。
咸婆带着久妹出了门,径直穿过了庭院,从那介亭子面前穿过去了,一直走到对面的连廊里走到坐北朝南的正厅前才停下来。她示意久妹在门外等候,不许出声。久妹紧张极了,她哪里还有心思说话,她不知道救自己的咸老爷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是慈眉善目呢,还是有点凶神恶煞。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或许该三拜九叩,或许要永世为奴。她胡乱想着,直到咸婆打开了门,又一次示意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