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到食堂打早餐时,吴旭约了同桌小梅到郊区去看西海岸带状公园,她终于答应了,让他在校门口的天桥下等她。
吴旭在天桥上只呆了一会儿,小梅才拘谨地来了,只是别扭地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就说:“我,我们——走吧。”于是,他们先后上了天桥。
今天天空晴朗,连日来的阴雨总算晴了,太阳慷慨地撒着阳光。然而,天桥上,一边阳光灿烂,一边却埋在高楼投下的阴影里。
吴旭是靠父亲捐款才成为这所重点中学的择校生的,因为一帮一的缘故,他同小梅成为同桌。他喜欢温暖的感觉,包括幸福的家庭和富于温情的同桌,他高兴地走在阳光里,连日的阴雨使他憋得发慌,他才斗胆地约了小梅,他开始没想到,小梅能够答应,早上见她还在犹豫的那会儿,他还没敢相信,要知道,在中学里,能单独约一个女生出来的概率微乎其微。
小梅是来自郊区考上这所中学的乡村女孩。她拉在后边,走在高楼的阴影里。吴旭停下来,回头冲着她说:“到这边来吧,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小梅惊慌地顾盼周围的目光。“过来吧,走在阳光里,连叮铃声也听得到。”
“阳光是有声音吗?你能听到响声。”
“有位诗人写过,海岛的阳光是有声音,撒在地上也当当作响!”
他俩距离缩短了,小梅却说:“阳光的灿烂是靠窗户感应的。”
“窗户,什么窗户?”吴旭同她并排着走。
“眼睛才是心灵的窗户。”小梅忽然说:“你读过小小说《窗户》吗?作者是符浩勇。”符浩勇是海岛一个专写小小说的青年作家,写过几百篇短小故事。吴旭读过在地方日报上发表的一些篇什,可不知道《窗户》。小梅见他摇头,她就复述《窗户》的故事,说是文革时一位中学美术教师,以绘画墨彩别致著称,获过不少奖项,有一回,为了校长建房不被造反派拆毁,在刚筑起的墙上画了一颗太阳,意为谁拆了太阳就是大逆不道的,然而,他没想到,不但墙被拆掉,而且他还挨批被斗,死去活来之际,进了医院检查,才知道自己是色盲,黑色在色盲者瞳孔呈现着的是红的世界。
小梅若有所思:“我一直想,阳光的色泽是多么残酷。”
“可它今天是公正的,它可以普照每一个角落。”
“可是,也有吝啬的时候。”小梅说着,一副忧郁的神态,随着说起自己的所见所闻。
她家里住在城郊,那里是典型城郊结合部,有许多矮小的乡村瓦房,就在西海岸边上有一户人家,住着一个孤寡老人,因为小屋是朝东南向的,终日溢满阳光,阳光总是均匀地从小屋的门前一直铺满屋里的墙上。老人虽然双眼属于半失明状态,但她平日的乐趣就是躺在门前享受温暖的阳光。对面是一片商品房基地,正在垒筑高楼,一层层堆砌,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越来越高,高楼一尺尺向天际伸展,终于将射向小屋的阳光削去遮断。于是,老人终有一天感觉到了,先是感到阴暗灰冷,尔后失落孤叹,终于在全部大楼竣工的鞭炮声中死去。
吴旭闹不明老人为什么那样偏激和极端,更没想到城市的扩展同老人的死去有什么联系,沉默一阵之后,只说:“是吗?”看见小梅在点头,就说:“我们不去看带状公园了,就去那片商品房基地。”
小梅答应了,脸上露出今天难得的一笑。
他们来到了那片商品房基地后,吴旭才知道这个小区是父亲那个工程队建造的,他心里不由又多了一阵莫名的悲哀。
老人的那间低矮小屋被锁上了,从窗外向里望,积压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忽然,吴旭喊叫:“快看,那是什么?”小梅随着叫声及他的比划看去。小屋的中间居然有一片很有规则的阳光,静寂无声地躺在那里,他们心里都在惊呼:屋里为什么有阳光?难道是心灵的感应!
吴旭转过头来,对望一眼对面的矗立高楼,终于明白,说:是对面高楼的玻璃窗的折光。
小梅扭身顺着吴旭指定的方向看去,的确,那是一片灿亮,但却感受不到任何暖意。
袁炳发赏析:
《窗户折光》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弥漫了芸芸众生,折射了一个民生问题,有着极强的批判现实主义色彩。
作者用象征手法,以“太阳”、“阳光”这两个具有固定温暖意义的意象,深邃而辛辣地直指那些利益熏心的既得利益者或者集团。我觉得此篇小小说有两点高妙之处,一个是主人公的设定,两个成长中的少年。一个是文革中关于太阳悲剧故事的穿插。很明确,作者在前者身上寄托了真善美的希望,在两个少年交流过程中,让他们彼此在心灵上有了互相观照的契机,而作者的真正意图也在两个少年心灵的逐渐升华中阳光一样明丽通透,而读者在悲情阅读的最后一刻终于没有彻底绝望,如同在一片废墟之中突然看到一朵灿烂的鲜花。虽然鲜花还很单薄,终究盛开着,带给人些许希望。
此外,作者穿插黑太阳的故事,暗示一种落后势力的残渣余孽,是多么的绵长而具有不可忽视的摧毁力量。我以为恰恰是这个黑太阳的故事,使得小说最后没有任何暖意的折光发出震撼人心的阴冷气息,沉重而警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