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9月30日，我回到熟悉的克拉克，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心里空落落的，又不想那么早回酒店待着，在商场里闲逛了几个小时，也不买东西，跟个典型的无业游民一样，哪里人多就钻到哪里心不在焉地瞄几眼。
晚饭懒得再花心思猎奇，便找了家超群餐厅（它是一家连锁快餐店，菲律宾到处都是，比麦当劳、肯德基还多），终于吃到了妮妮说的“丑金丑饭”，果然便宜，加一杯可乐才10元人民币，味道嘛，至少对得起这价钱。
我在商场连上免费Wi-Fi，给我爸打了个电话，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我来了菲律宾，以免他没有必要地担心。整通电话结束，我们谁都没有说“中秋节快乐”这样的话。
我随意翻看着网上的新闻消息，国内各种交通严重堵塞的消息充斥其间。因为今年中秋节和国庆节连在一起，可放8天长假，加上国家第一次实施全国高速公路免费通行的政策，大大刺激了国人的出行欲望，导致全中国各大高速公路几乎都像生病的血管一样阻塞黏滞，从上海出发的不少车甚至在高速公路上开了一夜都还没到南京。
我不禁担心起大饭饭和露露的状况，他们要从上海坐飞机飞往珠海，可两个人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信息也不回，我甚至杞人忧天地开始做起“如果他们来不了，我该怎么办”的打算。
晚上7点，我穿过华灯初上的红灯区，妓女们正准备开工，尚未进入职业状态的脸上仍存着几分少女该有的天真表情。可能是我穿着太邋遢，又扛着登山包，实在不像她们的客户，因此除了几个破罐子破摔的又老又丑的妓女之外，其他人都根本不搭理我。
我在7-11买了个叉烧包，一边啃一边慢慢走回旅馆，这次预订的是Tune酒店，打开房门，简单但是干净整洁的床铺赫然出现在眼前，突然好想大哭——话说，谁不想偶尔过过舒服日子呢？
我洗完澡（天啊，好久没洗热水澡了！奇怪，怎么连维克特家里都只有冷水浴？）然后肆无忌惮地全裸跑出来穿衣服（这是我表达对一个安全舒适的房间的喜爱的方式）。由于前两天维克特过度热情的“骚扰”，我根本没睡好觉，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没多久就开始犯困了。
他们的飞机会在夜里11点左右抵达克拉克机场，由于克拉克出租车太黑，我不打算去机场接他们，所以就提前告诉了大饭饭如何坐吉普尼从机场来Tune酒店。
我戴上眼罩和耳塞，将手机闹钟调至11点半，关灯睡觉。而我这一睡，竟跟昏死过去一般，丝毫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掀开眼罩，发现四周静谧得像是另一个维度的没有生物的时空。
我翻身看了眼时间……哦，1点……啊！什么？凌晨1点？！闹钟难道没闹吗？！我赶紧摘下塞得太紧的耳塞，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穿着背心短裤就飞奔出去。
我坐电梯来到酒店大堂，远远看见三个熟悉的背影站在前台——他们似乎比我想象中相处得融洽，正跟前台小姐急切地交涉着，手舞足蹈。
我没吭声，悄悄地潜到他们三人身后，左边是大饭饭、中间是露露、右边是小海军，呃……拍谁的肩膀好呢？犹豫两秒钟，我选择了露露。
当我两只手搭到露露的肩膀上，她一个激灵，转身，尖叫声几乎同时发出来，响彻整个大厅：“啊！刘小顺！你这个死刘小顺！我们还以为你失踪了！你这个混蛋！混蛋！”
“我睡过头了。”
“你居然在睡觉！你居然在睡觉！”露露的拳头像雨点一样打在我身上，“你不是说去机场接我们的吗？你居然在睡觉！”
“你怎么穿成这样？”我上下打量露露一番，突然问道。
“我穿哪样了？”露露回答道，莫名其妙地望着我。
“不是叫你出来玩，穿得朴素一点吗？叫你把你最丑的衣服拿出来穿啊！”我急了，因为露露之前跟丑男人去过一次越南，结果她在胡志明市遭遇飞车抢劫，护照、银行卡、现金全没了。我分析就是因为她穿得太花枝招展，所以这次早就叮嘱她尽量穿丑点儿。
“这就是我最丑的衣服！”露露翻个白眼。
“这是你最丑的衣服？”我大叫，露露不仅化了淡妆，还穿了一件很紧很低胸的小背心，下面是一条飘逸的黑纱裙，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在里面若隐若现。这哪一点像是低调的游客？要我是飞车抢劫的人，不抢你才怪！
“反正这就是我最丑的衣服。”露露懒得跟我争了，拖着行李箱直往电梯里钻。
大饭饭在旁边一直傻笑，从他的眼神里我都能看出来，这绝对不是露露最丑的衣服，至少在男人看来绝对不是！因为大饭饭的鼻血已经快涌到鼻孔了。
我们跟着露露一起进电梯，准备回房。我看着另外三个人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背包客，尤其是露露，还拉着个拉杆箱，敢情真是来度假了？
菲律宾的中国游客非常多，差不多都是他们这个样子——穿得花红柳绿，一副“舍我其谁”的脸，互相之间可以叽叽喳喳聊得热火朝天，对自己圈子以外的人却冷眼相看。我想，我们四个人现在在外人眼里，估计也同样成了这种典型的“中国游客”的德行。
我本来在独自旅行的时候是一个内心十分开放的状态，喜欢接触各种新鲜的人和新鲜的事，毫不设防，就像我之前在巴拉望和马尼拉的样子。可这三个人刚一来，我就突然感觉像是被拽进了一个小圈子里，很别扭。
他们在电梯里吵得快掀顶了，一个可怜巴巴的酒店服务员躲在角落里看我们，我只好无奈地对他笑笑。如果没有这几个同伴，我可能还有心情跟酒店服务员聊聊天，但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
“只有一张床？”推开房间门，露露又大叫一声。
“只有一张床？”“只有一张床？”……
我仿佛听见这句话同样也在大饭饭和小海军的心里回荡。
“我不是跟你们都说过吗？”奇怪了，我明明告诉过他们这事，怎么没人记得呢？我费尽心力帮你们订便宜的机票和酒店，还一个一个给你们做过汇报，当时你们的态度都是懒得听，随便我，现在怎样？难道不满意，还准备给个差评？
“那我要跟你睡一张床？”露露问。
本来我觉得这事儿挺正常，在穷游的背包客群体中，为了节省住宿费，什么样的地方不能睡？男女混住实在太普遍了，我在巴拉望不是还跟阿龙和丹丹那对蜜月小夫妻合住过吗？早就没节操了，不就是搭伴睡个觉吗？真没什么。
心中无鬼，天下无鬼。
可要命的是，现在看来，情况没我想的那么单纯，因为露露这姑娘怎么看怎么不像背包客啊。
我在路上遇到的女驴友确实非常多，但我从来没遇到过像露露这样穿着黑纱裙，还化着妆、拖着行李箱的异性“拼房客”。想想到时候的情景，露露睡前得去浴室洗澡（而且浴室门还是半透明玻璃！）然后还得慢慢卸妆，然后换上睡衣（黑纱裙都穿了，天知道她会带什么睡衣来！）然后走出浴室，爬到床上，在我身边睡下——这不对啊！这感觉不对啊！！这明明不是背包客拼房的感觉啊！
所以，当下我也有些退缩了，本来很肯定的答案突然变得有些模棱两可。
“啊……如果你不想跟我睡一张床的话……”我支支吾吾，而且当时只穿了背心和短裤，想想都觉得自己的样子实在太猥琐，“那你一个人睡好了，我们三个男生挤挤。”
三个男生挤挤……这话一出口，我又后悔了，毕竟里面有一个同性恋啊——这也不对啊！这感觉更不对啊！到底要怎样？本来挺简单的一件事，怎么突然变得好复杂好复杂！
我头都要痛死了……他们怎么就没在国内的高速公路上被堵死呢？
“我不要一个人睡！”露露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一个人害怕。”
“你害怕什么？”我反问。
“不知道嘛！就是害怕！”露露撒娇。
“那怎么办？”我耸耸肩，“要不你再挑挑？让大饭饭或者小海军陪你睡？”
我隐约听见大饭饭内心的欢呼声——我这是有读心术还是什么？
“算了。”露露像是吓了一跳，赶紧将拉杆箱放下，对我说，“那就还是你好了。”
大饭饭的心又碎了。
露露打开她的拉杆箱，里面全是衣服，除了衣服还是衣服，这是来开时装展还是什么的？只记得带衣服，连最基本的洗发水都忘了带，露露找我要了我的男士洗发水，准备去洗澡，叫我回避，我只好跟大饭饭和小海军先去他们房间待着。
天啊！可愁死我了！接下来这一夜到底该怎么过啊！我真的是个小纯洁啊！
我问露露多长时间能洗完，她说要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啊！这是要洗掉一层皮吗？不过想想算了，反正睡在一起也是尴尬，不如晚点睡。
大饭饭和小海军因为刚到菲律宾，都还很兴奋，没有要睡觉的意思，我们就跑去楼下的7-11便利店买了点啤酒上来喝。可能是大饭饭和露露实在太抢戏，以至于我们都有点儿忽略小海军，不甘冷落的小海军便借着酒劲试图引起大家的注意。
我知道，小海军吸引别人注意力的方法从来都是一样——就是讲述他那些“惊世骇俗”的同志史。这招从我认识小海军的第一天，他就用起，经久不衰。果然，他又将他如何在丽江发现自己喜欢男人，又如何在藏区猛烈追求帅哥，回到湖南之后又是如何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的故事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我早就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况且，小海军这家伙讲得high起来从不会关心别人的感受，他越说越离谱，最后恨不得将他跟各种男人的性爱细节都描绘出来，我发现大饭饭的脸几乎都要青了。每当这时候，我就赶紧插嘴将话题转移开来，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脆弱的和平，生怕大饭饭突然就晕厥过去。
后来我跟大饭饭聊起了关于菲律宾的话题，小海军插不进嘴，顿觉无趣，他发现Tune酒店的Wi-Fi需要另外交费，问了我几句必需的英语句子，自己嘀咕着一个人跑出去买了12小时的Wi-Fi，回来就瘫在床上刷微博玩儿，不搭理我们了。
我忘了明天飞去长滩岛的航班是几点钟起飞，用手机连Wi-Fi怎么都查不出来，我只好回房间一趟，准备拿笔记本电脑过来查。我先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大半个小时了，正好打探一下露露洗完没。
露露素面朝天，穿着一件大T恤睡衣，在脸上搓着什么东西，歪歪扭扭地跑出来给我开门，两只白花花的大腿彻底露在外面。我不得不承认，这种看似随意的家居打扮居然透露着几分不经意的小性感。
“你……洗完了？”我明知故问。
“还没呢！”露露说，“还得最后洗把脸。”
“哦，我回来拿一下笔记本电脑。”
“其实，你现在可以回来睡觉了。”
“没事，我得去他们房间上网查一下机票，免得明天误机。”
“他们房间可以上网了？”一听到上网，露露的眼睛都亮了。
“小海军买了12小时的Wi-Fi，但一个账号只能连三台设备，我等下去连笔记本电脑，就满了。”我耸耸肩。
“哦。”露露很失望，“那算了。”
“这么晚了，还有谁在网上啊？”
“我就是刷一下微博嘛！”露露又撒娇，“要不你让我先去上一会儿？”
“你上了，我就查不了机票了！你们谁知道明天什么时候去坐飞机吗？”我有点儿恼火，你们什么都不管我也就忍了，现在难道还准备帮倒忙？
“哦……那你去查机票就是了嘛！干吗这么凶？”露露瘪瘪嘴。
“我可没凶。”我懒得争，进房间拿起笔记本电脑就走。
“那你早点儿回来睡觉，免得等下我睡着了还得起来开门。”
“你要睡着了，我就可以不用回来了。”
“不行！”露露大叫，我懒得理她，径直往大饭饭的房间走去，可她变本加厉，不依不饶地对着我的背影大叫，“刘小顺！你听到没？早点儿回来睡觉！刘小顺！”整层楼都听得见。
我一转身，赶紧躲进大饭饭的房间。女人真烦啊！
“早点儿回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啤酒喝完，已经凌晨2点多，大饭饭略带酸意地对我说了句。
“什么等急了？你想什么呢？就是拼房而已，我跟她又不会怎样。”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那么饥不择食的人吗？
“怎样不怎样，我们又不知道。”大饭饭往床上一躺，无所谓地说了句，醋意渐浓。
我不说话了，假装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其实机票早已经查好，但磨磨蹭蹭地不敢回房间，好像那里睡着的是头母老虎似的。
想想，去年我满世界旅行一年，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无论在路上遇见什么样的人，我都能够坦然面对。我以为，只要对世界保持一颗充满好奇的赤子之心，我大可以在路上永远做一个没头没脑的小孩子，好像谁都爱，又好像谁都不爱。可现在，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害怕的是什么？
终于，大饭饭和小海军都累得哈欠连天，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我只好识趣地回房去。
大饭饭眼睁睁望着我离开，这事儿对他来说实在太残忍！一路陪伴过来的美女竟跟别的男人去睡了，留给自己的居然是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同性恋！凄风冷雨啊！风中凌乱啊！关门的一刹那，我仿佛瞥见大饭饭哀怨的眼神一晃而过，跟一只即将被宰杀的小猪仔似的。
露露已经上床，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给我开门，没好气地责备了几句，然后爬回床上继续睡。我小心翼翼地在床边找了个小小的空间躺下，为保持安全距离，我整个身体都贴着床沿，好像碰到旁边的人，整个屋子就会爆炸一样。
毫无睡意的我在床上不停地翻来覆去，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各种天马行空的事儿。露露背对着我，呼吸均匀，一动不动，难道她已经睡着了？她怎么能这么快睡着呢？太气人了！
我想，大饭饭和小海军现在是什么情景？不会……阵地失守了吧？想象着小海军调戏大饭饭的那副滑稽的场景，我差点儿笑出声，并继续翻来覆去、翻来覆去、翻来覆去……
“刘小顺！你别给我动了！”露露没转身，一句狠狠的抱怨砸过来，我如同被点穴一般，立刻石化，可脑袋中依然万马奔腾——该死！先前真不应该补那个觉！现在还怎么睡嘛！是不是啤酒喝得不够多？要不要再去喝点儿？对了，外面红灯区的妓女现在应该生意不错吧？
我突然转头望着露露的背影，不知道她现在睡着了没。剪影中，她的肩膀、她的腰、她的臀部，线条毕现，楚楚动人。
我又想，如果她没睡着，是不是在默默等着我凑过去呢？女人不是很被动吗？女人不都喜欢说反话吗？她刚才叫我“别动”，说不定潜台词是抱怨我动得不够，动得不对呢？她在呼吸，身体微微发热，我心乱如麻，要不要试试看？装作无意识地将手搭到她身上，看她有什么反应。话说，如果你跟一个美女睡在同一张床上，不对她产生一点儿邪念，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可是，万一她没拒绝，默许了我的举动呢？那该怎么办？如果我就此收手，也太不MAN了吧？难道我得更进一步？可是进一步，再进一步，再进一步，最后要进到什么程度呢？难道……可是我又没带安全套……如果不用安全套的话，万一她怀孕了呢？她会不会疯到把孩子生下来？可是，万一她把孩子生下来了，找我逼婚怎么办？我还没玩够啊，而且我没有房子啊，她又是上海人，肯定会被她家人嫌弃死，难道我们还得带着孩子私奔吗？可是，再万一她不逼我结婚，偷偷找个地方把孩子抚养成人，多年后突然送到我面前，逼我认亲怎么办？
又或者，万一露露不愿意，根本是我自作多情，如果她默默地将我的手从她身上拿开，那我得多尴尬！明天该拿什么脸面对她？
啊！越想越纠结！算了，算了，我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好了。本来不是说好单纯的拼房吗？怎么控制不住地想这么多？不是说“心中无鬼，天下无鬼”的吗？刘小顺，你也太没用了！怎么就不能老老实实睡个觉了？
凌晨4点，凌晨5点……我一会儿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一会儿侧头看看露露的背影，窗外的天色由墨青变成深蓝，又慢慢变成微绿，后来我彻底放弃强迫自己入睡的努力，为了分散注意点，我偷偷从床下背包里翻出MP4来看电影消磨时间，怕MP4屏幕的光线影响露露睡觉，我将MP4的背面对着她的方向。
就这样，终于熬到了天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