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豆芽把一句话挂在嘴边:“郁闷的日子,郁闷的时代,郁闷的人生。”她变了许多。
姜老师也变了不少,她有时候上课看着豆芽会稍稍停顿,有一个念头会瞬间闪过: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呢?张明希毕竟是个女孩子,而且很聪明,尽管她是“留级生”,可说实话,她是个不错的学生,除了爱有意无意跟老师作对以外。每当想到这事,姜老师也很郁闷。
郁闷着,郁闷着,郁闷的四年级开始了。不知为什么,一上四年级,姜老师不再那么严厉,也不再惩罚捣乱的学生。她把学习不好、顽皮爱动的学生全调到了最后排,当然,于娜、豆芽、高东都在此列。豆芽本来就在最后,提到前三桌也只有那么短暂的几天,倒没觉得什么。
开学第一天,于娜阴阳怪气地说:“看到了吧,我们这些人就要自生自灭了。”
“什么叫自生自灭?”豆芽不明白她的话。“你看看最后排这八个人,都是什么货色!”她眼角斜向上吊着,撇着嘴。豆芽尤其觉得她撇嘴时像跳大神的巫婆:“哎呀,说你多少次了,又撇嘴!”于娜急忙用手捧着脸,把嘴掰正。“还有,你怎么用‘货色’这么难听的词来形容自己,告诉你呀,你属于货色,我可不是。”豆芽声明。“你说不是就不是?这可是姜老师说的,你忘了,上次,我们几个偷偷往别人衣服领子里塞雪时,她说我们几个是一路货色!”“那是说你们几个,不包括我!再说,我上次只往你衣领里塞了,没惹别人!”豆芽极力把自己从“货色”中摘出来。
“你好你好,你不是货色,你是色货,有色没货。”于娜接着调侃。“闭上嘴会哑了?叫你少看那些无厘头电影啦!早晚学坏,肉麻当有趣,乱解词意!”豆芽捣了她一拳。于娜不说话了,滴溜滴溜地转圆珠笔。“哎……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诗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豆芽感伤起来。
“喂,你怎么了?念这种诗!”于娜疑惑地看着她,“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你看看你呀,一句话里好几个愁。”说着,前后左右盯着豆芽的头发看,“哎呀!不好,头发白了,这边白了……啊!……这边也白了。”
豆芽吓得急忙跑到教室前面去照镜子。于娜还在她身后喊:“天山童姥,天山童姥!”豆芽看到镜子里自己头发还黑黑的,发觉上当了,气得冲回去又给了她一拳:“无知,这是大词人辛弃疾的词,大概意思是……”“是什么?”于娜追问。
“是……是说年纪小的时候无忧无虑,却天天把愁挂在嘴上,等到真正遇到愁事才知道,真正的愁是想说都说不出来的。哎,我现在就是这种状况。”
“嘻——你愁什么?有那么爱你的爸爸妈妈。我呢?回到家里就面对着一堆一堆的蛋糕,爸爸天天在外面跑,一年也见不到他几次,妈妈在我六岁时离婚了,去了另一个城市。”说着说着,于娜吧嗒吧嗒掉下了眼泪。
豆芽慌了:“别哭,别哭,是呀,跟你相比,我愁什么呢。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我怎样努力,姜老师都不喜欢我。”
“姜老师?她只喜欢学习好的学生,你?……不对呀,你学习也好啊,真的好奇怪呀!为什么她不喜欢你呢?”于娜不哭了,瞪着眼思考豆芽的问题。
“哎,我天生就是坏孩子,一上学当零分女王,接着又当留级生。这是天生的。”“哎……”于娜也跟着叹气。“有时候我觉得姜老师故意跟我为难。”豆芽轻轻地说。
“嗯,我也觉得,就拿方会会的事来说吧,她不写作业,摆臭脸,可是,老师不但不罚她,还把你的小组长撸了,真是不公平。”于娜旧事重提,她这时候可忘记了,当时,豆芽被撤了小组长,下课起哄、羞臊豆芽的人里也有她。
豆芽眼眶又湿了:“那件事倒不算什么,我最不能接受的是她当众叫我们的小名,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耻辱。”
“一生?你才几岁?……叫就叫呗。”于娜蛮不在乎。“你真的不在乎?”豆芽很诧异。
于娜摇摇头。“叫小名是多没面子的事呀!”
“谁没有小名呢,也许姜老师的小名更难听呢。”于娜说。
“喂,你猜姜老师的小名会是什么呢?”豆芽诡异地看着于娜。
“唔……她们那个年龄的人应该叫什么凤、什么英的,我妈妈就叫凤英。”
“嗯,不会叫老鹰吧?她有时候看我的眼神,像凶恶的老鹰发现了可怜的兔子。”豆芽一副认真的表情,推理着。
“哦,对,我有时候也觉得像,老鹰,姜老鹰,老姜鹰……”于娜颠过来倒过去地念。“好啊,你们给老师起外号,我去告诉老师!”大吼的是方会会,她的眼神分明告诉她们,她拿到了致命的把柄。
豆芽吓得脸都白了,她可是怕了这个方会会。于娜一个箭步冲过去,揪住方会会的发辫:“你敢?”方会会咧咧嘴,斜瞪着于娜,眼里快喷出火来了:
“哼,我为什么不敢?”于娜一脚踢在她膝盖窝上,方会会啪地跪在地上。“知道告状的下场是什么吗?”于娜扬着拳头示威,忽然眼珠一转,拿起铅笔刀,在方会会脸蛋旁边比画着。“不告不告,我不告!”方会会立刻求饶,她自认是班里第一美女,要是脸被划坏了,还不如死了。
于娜放了她,以为这么恐吓一下就没事了,可是,方会会站起来,几步跑开去,咬着牙,恨恨地说:“哼,你们等着瞧吧!”说完,一溜烟向教师办公室跑去了。
豆芽和于娜不安地坐在座位上,像等候问斩的囚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教室里静得让人心慌。同学们有的默默看着她们,有的低头假装看书,猜测着教导处里,姜老师和教导主任密谋着什么样的“酷刑”。
班长高东从教师办公楼那边跑过来:“张明希、于娜,去教导处!”“姜老师要怎么惩罚我们?”豆芽紧张地问。高东摇摇头,说:“她没说什么,直接把你们的事告诉教导主任了。”她又要开除我。豆芽心里想。
高东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害怕,大不了留级!没什么。”
“我可不想再留级了!”豆芽大叫,带着哭腔。“走吧。”于娜拽着她走出教室。在去教导处的路上,正好碰见姜老师抱着教案走过来,后面跟着方会会。姜老师像没看见她们一样,跟她们擦肩而过,方会会得意地扬着下巴。豆芽低头快步向前走;于娜则怒目对着方会会扬拳头,小声嘀咕着:“真想照着她的脸来一拳!”
教导处的门开着,两个女孩悄悄探头,看见教导主任正在写东西。她们推搡了一阵,最后于娜大喊:“报告!”顺势把豆芽推到了前面。
“进来!”教导主任还是低着头,语气平淡。这态度让豆芽的心稍稍放松了些,这一路她都在想象教导主任的眼睛瞪出眼镜框的狰狞相。
两个女孩乖乖地站在教导主任办公桌旁边。
主任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们,“你们为什么给老师起外号?是恨老师还是觉得好玩?”豆芽不说话。“当然是好玩!”于娜说话从来不经过大脑。
主任不被察觉地笑笑,看着豆芽:“是吗?给人起外号好玩吗?想一想,你自己被叫外号时的感受!”“不是的,不是的,我们不是故意给老师起外号的。”
豆芽争辩着。“那为什么?”
“之前老师在班上叫我们小名……”“噢,老师叫了你们小名,你们就给老师起外号,这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对不?”主任问。“没有,没有,我们没想报复老师,只是觉得被叫小名受到了羞辱,心里不舒服,真的不舒服。现在全校都在流传我们的小名,您知道吗?我下课都不敢出教室。”豆芽解释。
“嗯,我上学时也被人叫过小名,也有同样的感觉,因为小名多是大人们随意取的,往往不那么雅观,被人知道后觉得很没面子。”主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