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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那见鬼的爱情

无论有没有,骆老板还是变很忙了。冕良本来就是学生,在公司的时间不固定,除了开会时间,更难见到远钧。但他倒是有沉住气,一言九鼎,确实帮远钧看着她的公司。学业工作两头烧,疲累之下,晚上躺在床头,想起远钧说,你居然回来这个世界了?!冕良也会对自己说,是啊,很奇怪,居然又回来了,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的呢。

偶尔,夜阑人静之时,冕良蓦然醒转,听得邻室传来的细碎声响,想起正在相处中的骆老板和徐医生,心里也会油然升起一种特别的迷惘孤独感。摸着枕边的《白雪皇后》,想,安琪啊,这个世界,可能只有我还没办法放过你吧。因为,我还牵挂着,所以,你还在,是吗?

不日,“清河”发行的那本《自由爱》如期上市,宣传期内,居然还收到远钧征来的无数稿件,“清河”人仰马翻,所有人的时间都在高速运行中。企划部一位同事说,他看字看得眼珠子都快冒出来了。即使是一向心思单纯开朗的师妹慈恩,也需要每日喝几杯黑咖啡提神。仍然神采奕奕的似乎只有骆远均,她可真是精力充沛,铁人来的吗?冕良有时会寻思,这老板是不是有偷吸大麻?要么就是有偷偷吃人——

当然,骆老板也并非毫不体恤员工,周末每人发了个小红包,还人手两张戏票,请同事们可携女友同去欣赏孟京辉的话剧。冕良没女友,手里的戏票多出一张,他确定母亲不要和自己看话剧后,就将多余的票送给其他有需要的同事,自己约师妹慈恩前往。

冕良是不知道这次来看话剧的一对对情侣中,会有几对像他和慈恩这样,根本不是情侣但被看成是情侣的,但骆远均和徐建设那两人应该是一准的情侣吧。慈恩进戏院后过去跟那一对儿聊很久,那样应该很打扰人家吧?冕良不打扰任何人,只是对着向他这个方向看的建设和远钧笑着挥挥手,就专心对付手里的汉堡可乐。太累,不好好吃饭更撑不下去了。

看完话剧出来,冕良又和慈恩找个地方把肚子填到十成饱再安步当车地散散步,送慈恩回家。

慈恩故意撒娇拉着冕良的胳膊,嗲嗲抱怨:“真讨厌,良哥干吗不做我男朋友?”

冕良慢悠悠说:“我做你哥不好吗?我觉得拿你当妹妹很幸福啊。”

慈恩调皮,“良哥,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的,你还是向我妥协吧。”

“我和你的不是友谊,那是亲情。”冕良宠溺地揉揉慈恩的长发,“我们认识快十年了,要是会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

慈恩气馁,半真半假装哭,“你怎么这么固执啊?”

冕良只是笑,配合慈恩的脚步,沿长街缓步慢行。

前面街灯下停着辆铁灰色吉普,很像是远钧的那辆。这时候慈恩也喊起来:“咦,那不是徐医生和我们老板吗?喂,徐建设——”

原来是车子出了问题停在路边。冕良见徐建设开了车盖在那里看,心里发笑,这哥们看得懂吗?骆老板一向雷厉风行,从车里找出块塑料布,户外野餐用的那种,跟徐建设说:“每次车子抛锚,男人都会打开车盖看看,其实看又看不懂。好啦,让开。”说着话,弯腰将塑料布铺在车子底下。

徐建设奇怪,“喂,你干吗?”

远钧拿出工具箱,“修车。”

“啊?”徐建设满面惊愕,“不要吧,我们可以叫拖车。”

冕良倒不惊讶远钧会修车,她说过她离家出走那年曾经在车队打过工,冕良惊讶的是她怎么能穿着那条贝壳粉的雪纺洋装去修车?那裙子又短又低胸,往车底下钻的时候不会走光吗?一马当先拦住远钧,“我来吧,我可是有多年修车经验的资深人士呢。”

远钧根本不理解冕良用心良苦,“切,我可是天下第一的骆远均,在美国我自己的车可都是自己搞定的,程度会比你差?我自己来。”

“还是我来!”冕良气往上冲,怎么这么笨呢?直接去拎远钧手里的工具箱。

远钧不给工具箱,“才不要,这车是我老婆,当然我自己修放心点。”

冕良背对徐建设,放在工具箱手柄上的力道加上几成,眼里已是渐露凶光,语气尽量保持温柔:“可是你穿这么漂亮,钻到车底下不是把衣服弄脏了吗?”

“不怕。”远钧的目光迎着冕良的,一派无辜清正,似在奇怪冕良是抽了哪阵风?

徐建设此时出面,“是啊,远钧,让冕良修吧,他修过我爸的车,是真的水准之上的技术。”

“那好吧。”远钧松手,冕良成功夺过那只工具箱,还不动声色地狠狠挖了远钧一眼。

本以为钻到车底下就能保障邻家女孩儿身上的无限春光,谁知她如此不知好歹,竟不顾水泥地粗糙燥热,跪在车边趴在地上,铆足了劲儿问冕良:“喂,什么情况,看到是哪里有问题了没有?我跟你说……”

骆远钧因俯身太低的关系,衣领下垂,上半身软凸而轻荡,露出一弯白嫩柔和的曲线,旖旎风光,尽在冕良眼前。想是远钧平素惯穿很安全的衬衫长裤,所以她本人毫无所觉,只管在那里唧唧歪歪。冕良却是吓得目不斜视,罔顾春光,铆足了劲儿修车。心里少不得憋闷窝火,寻思徐建设这小子这会儿是在干吗?为啥不把他女朋友给拉走呢?哪儿有让女朋友这么跪在地上发疯的?

影影绰绰听到慈恩和徐医生的笑声,不知道是在聊什么,靠在电线杆边上谈笑甚欢。冕良用力拧下一个螺帽,狠狠感叹,这个世界,不可理喻到极点。

隔日,中饭时间,还是慈恩与冕良共用。慈恩八卦:“良哥,昨天晚上你修车的时候,我不是和徐医生聊天吗?你猜徐医生说什么?”冕良昨天睡太晚,这会儿正头痛,对八卦实在提不起兴趣,木着张脸往嘴里扒饭,略略摇头,无视师妹的问题。

可慈恩很执拗地硬要说给冕良听,还用那种像是找到一张藏宝图样的神秘口气:“徐建设说,他觉得我们老板有意思哦,因为很像安琪。”

冕良倒抽口凉气,“哪里像?”一口气抽太快,几乎被饭粒呛死,上气不接下气咳半天才将整句话讲完,“放屁。”

“徐医生说是坏脾气像。”慈恩没在乎师兄爆粗口,给冕良打开一瓶水,试探着问,“良哥,你觉得不像对不对?”

冕良懊恼,“当然不像。”

慈恩窃笑,“那就好,我真担心你也觉得我们老板像安琪,移情作用,也像徐医生那样喜欢她呢。”

“鬼扯!”冕良想心平气和地反驳慈恩,却不知怎的偏偏嘴软,有点虚张声势,“鬼扯,少鬼扯!”

慈恩此刻心满意足,“良哥,我就知道,还是我们最配。快吃吧。”

冕良胡乱塞几口饭,遂丢下饭盒,他已经没胃口了。难道真的会是骆远均被徐建设吃干抹净?还是当替代品被吃掉?想到决定好好和徐医生相处的骆老板,冕良突然觉得十分之于心不忍,真可怜,她虽任性顽固偏执,但总不算无可取之处。

所以,现在,她的存在让他烦恼。

似是一夜之间,夏天就来了。早晨明艳的阳光下,冕良在房檐下的水池边洗漱时,发现茑萝长势喜人,水管上滕蔓蜿蜒,绿茸茸一片生机勃勃,也不顾嘴边的牙膏沫子都没冲干净,扬着喉咙对着墙那边吼:“喂,骆远均,水管上长叶子了哦。”

墙头上出现正捏着块全麦面包的骆远均,“我昨天就看到了。”“看到都没告诉我?”

“那是因为你昨天早上有课很早就出门了啊。”远钧塞最后一口面包进嘴里,“喂,今天礼拜天,你打算去哪儿玩?”

“没有,”冕良老老实实的,“我跟我妈说好今天帮她包饺子。”

远钧欣喜,“多加双筷子没意见吧?”

对方都这么二百五地直接问了,冕良怎敢有意见,“多两双都可以,叫建设一起来,我也很长时间没跟他一块儿喝酒了。”

远钧婉拒:“一双就好,建设今天值班。”

下午,远钧很懂事地早早就过来帮忙韩妈妈包饺子,一边聊些有的没的。韩妈妈喜欢听远钧讲她刚去美国读书时候因为文化差异闹出的那些糗事,笑得几乎直不起腰,还嚷嚷:“我不信,哪儿有这种事儿?”

远钧就说:“别不信,等冕良赚大钱了让他带你出国玩玩儿,你就知道确有其事。”

韩妈妈笑呵呵喘口气,又拿块儿面出来揉,安安稳稳地说:“我啊,可没那么大的心气儿呢,这个家能一直现在这样我就知足了,大家都健健康康没灾没痛的就成。”

“这个要求低了点儿,”远钧不改豪迈本性,拿沾了面粉的手直接捏住冕良胡子拉碴的下巴,手劲儿还挺大,像展示她私有产品那样做广告,“大婶儿,你这儿子人特聪明,学啥都很快上手,应该说快得让人嫉妒,那个记忆力好得哦,跟电脑似的。他可是只会飞速窜红的绩优股,您应该相信他有带你去美利坚晒太阳的能力才对。”

远钧的豪迈让冕良尴尬,尤其还是在老妈面前,他想挣脱,又怕会让远钧难堪,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定在那里。可惜他的老板压根儿没体谅到他的心意,还嫌他,用力推一下,“喂,你胡子刮干净点好不好,扎手。”

冕良脸红,“又没请你摸。”生怕自己的尴尬被人猜透,连忙用手背去擦自己的下巴。

他手上也有面粉,越擦越多,韩妈妈看着就乐,冕良小抱怨:“哪儿有妈妈笑儿子的?”

问题是谁理他啊,远钧跟韩妈妈全笑得肚子痛。

饺子包得差不多,该上屉蒸了,远钧自告奋勇,可她真是个会吃不会做的主儿,忘记往蒸笼上抹油,第一笼饺子熟了后沾在蒸笼上,大部分成了破皮饺子。虽然韩妈妈说不碍事,但远钧生气,在旁边碎碎念,骂饺子:“明明肚子里有油,还要别人再喂油给你,贪得无厌。”

冕良活了快三十年,可是头一遭见到有人训饺子的,忍不住抿嘴在旁边偷笑。

被远钧发现了,“干吗偷笑?”

冕良嘀咕:“我要是偷笑能让你看见吗?”

远钧扔下要洗的碗筷,凑到冕良跟前,“你最近没事吧?不是偷偷说话就是偷偷笑?”

冕良嘴硬:“都说没有啦,我要是想偷偷会被你发现?”

远钧借题发挥,不管他的辩解,胡扯:“你该不是怀孕了吧?”

冕良看妈妈不在厨房,也就百无禁忌,很配合地小声借题发挥:“是啊,都三个月了……”

不过后来冕良有点后悔和老板这么胡说八道,有那么几天下课回公司,发现远钧有时让慈恩转交他的公事中包括一块点心或一些零碎吃食,并让慈恩带话:“给韩冕良那个孕男的。”

慈恩话虽带到,却牙痛似的咧着嘴,“良哥,你还好吧?”

冕良哭笑不得,心里把老板骂得九转十八弯,表面硬装镇定,“没事,老板是说刚联络的新广告客户。”

工作稳定,学习进步,冕良一直以为他的生活是可以这么平平顺顺过下去的。但是,麻烦突然就来了。端午节前,大雨,冕良从学校回公司,发现人人面色凝重,像霜打过的茄子,蔫了。

“出什么事情?”冕良立刻去问慈恩,他可没忘记要好好帮老板看着公司的承诺。

慈恩说:“良哥,完了,老板出事了。”

冕良害怕,想到远钧兴头一上来的那个车速,抓住慈恩一只胳膊,“撞车了?”

“不是。”

慈恩想说完整,奈何冕良心急,打断她:“那就是和建设吹了?”“也不是,人家和徐医生好着呢。”

“那是什么,你倒是快点说啊。”

慈恩翻眼睛,“你倒是给我机会说啊。”

冕良意识到自己不冷静,放开慈恩,装模作样,驴唇不对马嘴地跑句话:“别怪我不教你,有时候机会是要自己争的。”

慈恩继续翻眼睛,估计眼珠子都快抽筋了

冕良拍桌子,“说啊……”

骆远均被新闻出版署请去喝茶了,“清河”发行的那本《自由爱》出了问题。这是慈恩告诉冕良的。冕良记得前些日子远钧确实对着书稿长吁短叹,还说要逃避一下,那也就是说,有些事情她是清楚的咯?why?

冕良百思不得其解。他想去找负责行销的同事问一下,踌躇再三,放弃,不合适。虽是同事之间,但部门之间分工不同,冕良知道远钧和自己自己一向走得近,所以平素在公司一直是低调到不能再低调,他知道哪些事情是自己该做的,对其他部门的工作,他知其来龙去脉,但从不过问。

还是看书吧,答案一定就是在书里,他重拿起抽屉里一直没看完的书稿飞速浏览,这次再没看不下去了。结果,与其说这书有问题,不如说是写书的人有问题。作者原来是很有名的AV女优,她的书里,涉及到她当时拍摄色情录影带时的一些细节,而且还有很多非常刺激的图片。难怪新闻出版署会查,所以这个结果,其实她是预计到的是不是?冕良额角沁汗,心脏乱跳,天啊,这家伙是想干吗?

冕良给远钧电话,“你在哪里?”

远钧声音爽脆清晰:“吃饭。”

“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不行,现在走不开,和新闻出版署的人在一起。”

冕良只能作罢,“那你吃完立刻给我电话。”

“可能也不行,吃完续摊去唱K。”

冕良无奈,“那就明天吧。”

收线后冕良才发现天都黑了,他也饥肠辘辘,却无心顾到自己的肠胃需要,犹自苦恼。这事儿可大可小,就怕书被禁了公司损失惨重。想到远钧为了办妥这件事情与新闻出版署的人周旋,冕良突然有种奇特的认知,他那长了獠牙的老板此时就是进了野狼群的小红帽。

不行,再打电话,“你们在哪里吃饭?”

“干吗?”

“我过去陪你吧。”

远钧乐,挺轻松的,“怎么突然想下海了?你不是不喜欢应酬吗?”

“你一个人……”冕良想说不放心,偏怎么都嫌那三个字太暧昧,硬生生换成,“怕搞不定吧?”

“加了你也一样搞不定啊,算了吧,你还是学生,不应该喝酒的。”

“你少嗦,告诉我你们在哪里?”

“你少烦我,我又不是第一次陪客户吃饭?喂,你今天发什么神经?”

冕良说不出来,憋半天才半吼着说:“哎,被你气死了。”又挂断!

挂断完自己抓头发,气了五分钟,再发短信,“不能喝太多酒。”但他老板都没鸟他。

冕良在公司等到快半夜,寂寞至死。他老板没回来,短信没有,电话没有,之后,他才又发现自己很瞎,骆远均是本城大财主“青云”物流骆韶青家的公主,想出事也不太容易吧?

想通这一点,他终于拖着饥寒交迫的身体回家。

翌日星期天,冕良睡到快中午被一阵笑声吵醒的,走到客厅门口,见妈妈和远钧在聊天。她眉目盈盈,坐靠窗户的位置,正午的光线闪耀在她背后的窗外,她整个人像坐在一团光环里。冕良疲倦地想,怎么昨天晚上又喝酒又唱K的她那么精神?而他却像搬了一夜转头似的,真不公平。

冕良径自去梳洗好,待回屋见只剩远钧人,揉着眼睛萎靡不振,“我妈呢?”

远钧回答:“去喝喜酒了。”

冕良嫉妒她的神清气爽,“你心情很好是不是?”又以为是搞定了出版署的人,忙问,“是不是新闻出版署不会禁我们的书了?”

“嗨,别管那个,不重要。”远钧眼珠清亮,像浸在清清泉里的两粒黑宝石,脸上的笑容也甜蜜蜜的。拍拍她身边的位置,示意冕良过来坐。

冕良坐下,满心疑惑,这女人今天没吃坏东西吗?怎么高兴成这样?

“昨天晚上,找我什么事情啊?”远钧问得好温柔,那音色都快赶上流行歌曲的气声唱法了。

但对冕良来说,突如其来的温柔难以承受,他浑身不自在。不过管公事要紧,还是问:“就是想知道新书的事情啊。”冕良正色,“你知道的对不对?你根本就知道这书一发行就会惹祸上身,你还硬要推出?”

远钧诧异,“就是这个事情,你打那么多次电话给我?还要去陪我,让我不要喝多?”

“对啊?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冕良心安理得,一觉睡完他也只记得昨天的重点,合理地忘掉自己曾经有多情绪化,继续追问,“新闻出版署那边到底怎么说的?”

“你倒很关心这件事的结果嘛。”远钧的笑容凉掉了。

“不然呢?”冕良抚额,“小姐,你不要只顾着玩了,你好歹也负点责任,公司十来口子人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有个有钱的妈,人家是靠薪水吃饭的。”

远钧这次连表情都凉了,“你认为我不是个负责任的老板?”

“你明知道这本书发行会被查仍然推行上市,你哪里负责任了?”

“那是因为我知道,”远钧闲闲地说,“赚得最多的就是禁书。”

“什么意思?”冕良随即恍然,骇异,“你你你你,该不是想等禁了自己盗自己吧?”

远钧直视冕良,天王盖地虎,完全不搭调反问:“喂,坏小子,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冕良吓傻了,他足足愣了十秒,屋子里一时安静,似乎都能听得到两人的心跳声,最终,韩冕良脸红脖子粗,抄起桌上的一本杂志,对着远钧的头重重敲下去,“你疯了啊你。”

想是真被打痛了,远钧捂住脑袋,反击,抢回那本杂志重重去打冕良,“妈的,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用灭了我吧?”

哇,好痛,冕良意欲打回去,远钧吓得逃,一逃逃去院子里,冕良就追出去了。

冕良在院子里被远钧偷袭又挨了一记,然后追回屋里,扇子苍蝇拍报纸都被当成暗器来丢。几次回合后又追出院子,这次是拿棍子笸箩丢,满地狼藉,冕良也不怕他妈回来捶他。

再重追回屋里,两人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远钧手袋里手机响,她扑过去拿电话,冕良乘虚而入一把抓住她,一条胳膊卡住她脖子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嘴里叫:“叫你还跑,体力好也没用。”

远钧叫停:“Stop Stop……”调匀呼吸,拿手机出来,“喂——”

冕良是不会趁远钧讲电话的时候袭击她的,当然这时他应该放开远钧,但他又怕放走她就很难抓住,所以就维持住那个抱住的姿势,想就这样等远钧讲完电话在第一时间内揍她。

问题是远钧的电话好像没那么快讲完,抱住远钧的冕良却开始心神不宁了。

发现他老板原来比他矮了一个头,怪咧,平时觉得她忒高大的。

他老板的发丝很柔顺,擦得他下巴痒痒的,而且味道清新很好闻,不知道平时她用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他老板靠颈部的皮肤还蛮嫩的,很柔很薄的感觉,好像随时会融化在他臂弯里似的。

他老板腰还挺细的嘛,他都不敢用力,怕用力就断了。

还有,老板好软哦。

不知道给远钧电话的是谁,远钧开始还和人家有问有答的,后来光嗯嗯的很应付的样子,再后来干脆不吭声,电话贴着耳朵纹丝不动。

冕良都能听到她手机里传来的细细声音,对方像是在说:“喂喂,你还在吗?”

冕良很想提醒远钧,快讲电话啊,讲完我们继续打。偏偏他也中邪了,挣扎半天,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空间安静得让人不知如何是好,静得冕良都能感觉到血管里血液在刷刷地流动,房间里呼啦啦地吹过过堂风,院子里某种植物的叶子在嘭嘭地相互碰撞,刚才他没拧紧的水龙头在滴水,水珠落在那只搪瓷脸盆里,发出清脆的丁当声。

也不知那水滴是滴在第几滴的时候,远钧收起电话,没预兆地抬转头,长眉略扬,对冕良促狭一笑,踮起脚尖,在他颊上暖而轻软,浅浅一吻。

冕良大窘,还有点晕,脑袋沉甸甸的,像喝醉酒。还没待清醒,远钧鞋跟重重跺在他脚上,冕良受痛大呼,松开远钧,这小姐后肘使力撞他前胸,冕良自然弯腰护胸,远钧就抡起她的手袋砸他后背,这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如流瀑三千尺,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她揍完人还叱冕良:“叫你占我便宜!”

冕良此刻是人不窘了,脑袋不沉了,酒也醒了,鬼叫:“我才没占你便宜,喂,很痛啊,你想杀了我啊。”

“谁管你!”远钧撂下句话奔门而出。

冕良被丢在地上捂着胸呼呼喘气,半晌,才惊觉从屋里到院子都像台风扫荡过似的。没奈何起来收拾,边整理边懊恼,刚才那行为确实不上道,问题是他也不是故意的,谁让骆家那死丫头发神经呢?对,重点是他还是不知道新闻出版署那边到底会怎么处理那本书。烦死。

院门又开,冕良以为远钧去而复返,正想抬头招呼,却是娘亲回家,大呼:“冕良,出了什么事儿啊,进贼了吗?”

冕良不知如何解释,磕磕绊绊撒谎:“不是,打老鼠。”

有四天,足足四天,冕良都不知该怎么与远钧相处。每个晚上都对自己说,明天要正常点了,要主动去见她,不能什么都靠慈恩转达。可第二天一到公司,他整个人就软成根面条。眼见着骆老板没事人样走来走去,处理公事,喝茶吃酒,聊天打屁。他表面装忙,镇定如常,事实上却紧张得每根毛发都是直立得像广告画里排排站的刀片。

冕良也觉得自己孬种,其实他和她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对不对?从表面分析,他抱她那是意外,他本意是想揍她的。她亲他一下那是心机,她本意是想迷惑他然后再揍他而已。事实上就是没问题咯。可他还是心虚,虚得他直做噩梦,梦里徐建设追杀他,虚得他连徐医生来接老板吃饭他都想把自己藏起来。其实他又没介入他们他紧张个屁啊。

天上诸佛啊,他韩冕良的人生现在是惨到不行了哦。

真跟骆远均再说上话还是去韩妈妈的小摊子上吃面,都是案发后第五天了,冕良终于单独与老板面对面,不能逃避,抓紧时机开口:“那个,那天——”又卡住。

远钧皱眉头,目光纯净,神色宁和,“什么?说啊。”

冕良说:“书的事情,那天新闻出版署到底怎么说的?”

“还没决定,在研究。”远钧叹气,“你知道国情的了?官僚的效率没啥指望的,看他们拖到什么时候给说法吧。”

“还要等啊,真讨厌,这天儿可真热。”冕良附和,好了,正常了。他悄悄擦掉鼻尖上的一滴汗,也擦掉他真正想说的那句抱歉,“抱歉,那天太失礼了。”他本想这么说的。不过,还是不要道歉的好,因为,有点像说谎。还是这样吧,死不认账,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冕良家的水管上,茑萝疯长的时候,冕良在钩子的画里,看到一段关于爱情的神奇比喻。

钩子画了一个遇鬼的女孩儿,女孩儿的脸上,有着惊恐却又期待的表情,很绝!

钩子注明:真正的爱情像遇鬼一样,大家都在传说,却没人有机会遇到。不过,最近我遇到了。滋味虽好,却对身心无益。所以,还是不要常常见鬼的好。

对于钩子所描述的那种见鬼的爱情,冕良曾经拥有过。他知道拥有过的满足,所以,剪下钩子的画做剪报的时候,心情也是富足的,并很好心地在剪报的空白页面上提笔写下:“希望你能拥有见到的这只鬼。”

时值六月,夏天结结实实地来了。气温日益升高,韩家和比邻而居的骆家同装了空调,还是远钧找的朋友,打个很不错的折扣买下的。冕良担心妈妈虽狠心装了空调,却怕费电不敢用,一直跟母亲说:“我们今年的防暑降温费发双份,够付电费。”

不过他不如远钧狠,远钧直接恐吓韩妈妈:“每天你家电表要跑十个字,没达标就拉你出去吃顿西餐。”

还是恐吓的比较有用,韩大婶连忙说:“别,我用还不行吗?”她快吓死了。

远钧吓完韩妈妈也不放过人家儿子,“喂,我没说要发双份降温费的。”

冕良耸耸肩,“那我只能跟你借钱了……”

这个夏天,热的时候虽热,下雨时又是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偶尔打雷的晚上,骆远均会到韩家寻求庇佑。有次冕良处理完公事比较晚了,回家赫然见远钧在座。远钧告诉冕良,她其实很怕打雷,所以就来找韩大婶聊聊天。冕良那时候有点想开玩笑,原来天下第一的骆远均也会怕打雷啊。到底他没说,不敢再对他们之间平衡稳定的从属关系再有任何僭越,冕良觉得自己有死去的安琪就够了,他可没想过要招惹任何除安琪以外的女生。

不过冕良发现老板将拿掉很久的眼镜又戴了起来,早上在妈妈面摊帮忙的时候遇到远钧,冕良好奇,“干吗又戴眼镜?你真近视吗?”

“不近视,”远钧说,“一般需要熬夜看很多字或者打很多字的时候才戴。”

“你昨天熬夜啊,又看你征来的那些稿子?”冕良替她愁,“喂,堆得像座山一样,我怀疑你和企划部的看一年也看不完。”

“没有那么惨,我有在那堆山里挖到金子。”

“那你找到……”冕良没说完,被不速之客打断,徐建设来了。

鉴于徐医生很久都没和冕良一起喝酒聊天,两人兴致不错,一大早一人一罐啤酒搭着冷面聊起来。

建设研究远钧脸上没被眼镜遮好的黑眼圈,调侃:“昨天晚上背着我去见谁了?搞出这张像是彻夜纵欲狂欢后的脸?”

冕良寻思,哪儿有恋人之间这么开玩笑的?犯混吗不是?

远钧懒洋洋答:“去见了克拉克盖博,上演人鬼情未了。”

“不上道,”建设指指冕良,“为什么不学学你的邻居,什么时候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效仿柳下惠,任是天仙放眼前也不动心。”“干吗把我扯进去?”冕良无辜,“你两个打情骂俏关我什么事情?”

远钧挑拨二人,“喂,韩冕良,他说你是柳下惠,你是不是真那么无能?还不上诉告他?民法101条,刑法246条。”

徐建设含着口面大笑,“骆远均,你可真成。”他那双医生特有的,指甲剪得干净又整齐的白皙手掌,亲昵地拍拍远钧的头。

冕良也跟着建设干笑。他别扭,为了建设那只对着远钧亲昵的手掌别扭。而且脑子里自动回放那天和远钧打闹,他老板在他脸颊上留下的清浅一吻,这样想着,忍不住耳朵面孔通红。越是脸红脑热,越是心虚胆战。

拼命收摄心神,打住打住,没有心动没有心动,这女人打我打很痛……

尽管如此,仍被建设发现。徐医生捶捶冕良的肩,叫他回魂:“喂,你干吗?喝半罐啤酒就上头?退化了哦。”

冕良龇牙咧嘴,强笑,“哦,是很久没喝的关系。”

远钧打个大哈欠,“懒得理你们,我好困,回去睡觉,你们两个聊吧。”

“喂,”建设不满,“我特别开我爸的车出来送你上班的。”

远钧摊摊手掌,很无奈,“下次吧亲爱的,今天好累。”随便交代冕良,“早上你有课是不是?你记得下午回公司开会。”

冕良答应:“知道。”

望着远钧远去的背影,建设突然对冕良说:“她像安琪是吗?”

冕良毫不犹豫,“不像!”

“这么坚决?”徐医生盯着巷子口那棵树,远钧已然走远,巷口只剩那棵大树的墨绿叶子把地面染得阴沉。停半晌,他回眼瞅着冕良,“一点都没觉得像过吗?”

“没有。”

建设固执,“她坏脾气的时候,我就觉得和安琪好像。”

“其实女生发脾气的样子都差不多。不过,我家安琪要特别可爱些。”冕良微笑,有点感伤但柔和,“安琪单纯,她想什么很容易猜到,虽然她有时也坏脾气和任性,但她的任性是温暖的。我老板人比安琪冷酷多了。”

“冷酷?”建设惊讶,“真的假的?”

冕良没应和他,拿剩下的半罐啤酒和建设的碰碰。

徐医生似有不甘,邪火攻心似的,“冕良,远钧真不像安琪吗?”冕良说:“我的感觉对你来说重要吗?”

“对我来说是重要的,因为,安琪留在你身边,她一直都在,你还看得到,而我却已经看不清了,所以,冕良,如果你说不是,我会怀疑自己的认知。”

唉,这家伙的寂寞,谁能救赎?冕良叹口气,“建设啊,还在惦记安琪吗?”

“是。”

“你可以一直惦记着,但不能用活着的代替死去的,对活着的人太不公平。”

“顾不得了。”徐医生喝完罐里的啤酒,嘀咕。

冕良低头吃面,咽下想和这位医生理论的冲动。

想起凡事不很在乎的老板打算和徐建设好好相处的情景,冕良真还蛮想踹建设一脚的,但是他不能,那是他不能参与不能碰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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