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诺桑所料,旺杰果然回到了希薇城,当他理直气壮地出现在诺桑面前,诺桑立即把他带到云卓面前,云卓却认不出他来,看到旺杰愤怒的样子,她本能地靠近已经熟悉些的诺桑。旺杰不能相信地瞪视,在向赤西了解了情况后,他知道,十岁之前是云卓最幸福的记忆,所以她选择保留,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何必非要回想起痛苦的事情呢,旺杰选择了离开并带走了格桑。虽然云卓忘记了痛苦,可他旺杰不会,他要真正为她讨回公道。
云卓的身体缓慢地恢复着,而脑中的空白却没有任何记忆来填补,十岁以后的事情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四周又找不到曾经的亲人。午夜梦回,枕上都是泪水,偶尔也会有灰色的眼睛在脑中、梦中出现,却是惊心。睁眼见到的灰眸充满急切和关注,又让她心慌。
诺桑带她去过曾经居住的院落,这里的记忆都在,云卓甚至愉快地给他讲起儿时的故事,他会心痛着听,心痛着体会;他也带她去过拉昂错中心的小岛,云卓却像初次游玩的孩子,处处都是新鲜。
春意已经浓了,云卓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这日午后,她坐在城堡最高处的屋顶上,眺望着远处的湖水。深深浅浅的蓝变幻着瑰丽的色彩,云卓好想再去一趟,立即起身,迎上前来的诺桑,傍晚时分,她们已经站在了小岛上。
岸边岩石下一片片蓝色的琉璃草开得正盛,云卓想要采摘,诺桑让她在一边等候,他小心地接近。
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四起,电闪惊雷,云卓害怕得蹲了下来,然而一道电光还是击中她,诺桑大叫着往回跑,云卓已经昏了过去……
又是一场风雨,终究过去了,天色再次放晴,一轮红月挂在雪柏林梢间,云卓醒了过来,抬眼,身在一个木屋中,里面的陈设有些面熟,环顾四周,却不见最近形影不离的诺桑。云卓急急地推开门,雨后清新的空气铺面而来,她惬意地伸伸懒腰,放眼望去,一个灵巧的白影由远至近。
是一头雪豹,云卓惊慌得后退,可又有什么放不下似地回眸望去,那头雪豹的嘴里竟然还叼着一束蓝色的琉璃草。转眼,雪豹已经到了近前,它缓了脚步,优雅地走过来,云卓看到了一双灰色的眸。那目光似乎是热烈又温柔的,她迎着那目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雪豹径直朝她走来,把花放在她捂着胸口的手中,用牙轻扯她的衣袖。云卓没有惊恐,完全迷醉在那双灰色的眸中,突然头中剧烈的疼痛,云卓耐不住那番疼痛,惊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来……
她忘记自己长大了,先是十岁,再十二岁,再十八岁……然后她听见诺桑的声音,倏地记起二十岁、地牢及冰蚕……
“云卓,张开眼睛,我不准你再闭上了!”诺桑大喊着。
雾散去,四周的颜色似乎愈来愈多。她望着诺桑,很想问:“你处死我,又费事救我,这是你爱玩的游戏吗?”但她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只觉全身虚脱无力。
赤西快步走了过来:“好些了吗?”
云卓轻轻地点头:“惊扰到你了,师傅。”
赤西惊喜地望着她:“你都回忆起来了吗?”
云卓叹气:“是的。”说完,她的睫毛眨了一眨,似乎又要闭上。诺桑急了,便开始问她十岁以后,离开希薇城的种种,包括到哪些地方,如何谋生,发生过哪些事。他一方面是不要她再陷入昏迷,一方面也是因为希望她能像失去记忆时把自己当作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人,讲过去的故事。他这辈子,除了学如何当“王子”外,很少去关心周遭的人,更不用说他们过去发生的和未来了。但由云卓,他发现,人也可以由别种成长方式,来变成聪明智慧并不比他差的人。越听越发现云卓是特殊的,她是这世界上唯一能与他匹配的女人。
一段时间后,云卓累了,不再回应任何问题。一旁的赤西说,“放心吧!她会慢慢复元的。”
诺桑静静地看着她,突然,她又张开眼说:“格桑呢?”
他正思索着要如何告诉她时,她又沉沉入睡。
看起来,她的神志还不甚清楚,若她知道格桑已经随旺杰离开,会有什么反应呢?唉!管他的,他诺桑做事,从来不必向任何人负责的,她也不应该例外!但最后,云卓仍是例外的,当她的身体快速地好转后,诺桑便向她解释曲玛私自送冰蚕,还有格桑与旺杰离开的事。
云卓叹气了:“怎么赤西师傅也走了?”
“他们都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诺桑简单地说。
“那我也有很多离开的理由。”云卓走到窗前,吹着暖暖的春风。
“你不能离开,因为你是我的女人,你属于我。”他淡淡答道,云卓那时便明白,她完全被孤立了。
复仇之路,只有前进,没有后退,她想,也好,少了旺杰、格桑和赤西,她可以减去后顾之忧了……
春暖花开的五月来了,黑吉丹就要来希薇城了,云卓也开始不安与烦躁。
这些日子以来,云卓可以感受到诺桑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对一个素来高傲专横的人来说,能摆低姿势对她嘘寒问暖,她在感动之余,也有些心惊和不安感。他是负责的吗?
她的不安感,在诺桑拿了许多羊皮书卷时,达到最顶峰。
“前一阵子,我常帮你找治冰蚕毒的书卷。”诺桑说。
云卓用手去碰那些古老羊皮,却一眼看到那本“忘情之水”的大食药集。她急忙翻开,书中那段忘情水的配方依旧在,看到药方,想起自己曾经遗忘的瞬间:“这药方并不能让人解除痛苦。”
“所以我一直努力想让你回忆起所有的事情,包括对我的仇恨。”诺桑认真地说。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想操纵别人的记忆吗?”她低声说:“你应该不会了解那种连神力也无法治愈的伤口。”
她竟如此说?!这么多天来,她难道没有看见她所带给他的灾难?还有他所表达的殷勤与爱意?
“你……你竟敢说我不懂爱,无情无义,没有人性?”他突然铁青着脸,取下身上的刀剑放在一旁,直直地站着说:“你不是一直要替贡桑他们报仇吗?现在我手无寸铁,身旁也没有侍卫,你何不一刀捅过来,以泄心头之恨呢?”
他是在开玩笑吗?云卓惊恐地瞪着他。
“你杀呀!这正是你的好机会。”他甚至拿把刀放在她的手上,“只要你敢动手,以上帝之名,我绝对不会还手!”
刀柄握在云卓的掌中,刀尖指向他,而诺桑似乎还嫌不够,迳自走近一步,胸膛顶着她的刀尖。
“只要轻轻一按,那个无恶不作、残暴凶狠的诺桑就会心脏穿孔,流血至死,而你也将为贡桑出之口气,为万民众邦除害,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呢?”他的声音如蛊惑人的迷药,让云卓沉浸在一种恍惚中。
“要不要我帮你呢?”他握住她的手,眼中有着疯狂之色。在他碰到她的一刹那,她蓦地手一松,刀子掉落在地上。云卓哭着说:“不,我不要你死,我不能……”
诺桑动容的拥着她,狂热地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说:“相爱的人之间,绝容不下背叛、欺骗和猜疑,你明白吗?”
云卓的心窜过一阵冷意。果真,要爱诺桑这种人,非常不容易;而被诺桑爱上,也是艰险重重。
此刻,他们相拥在宽敞的宫殿中,却像站在禁忌的刀锋上……
云卓犹豫地正要开口,突然,一名武士进来行礼说:“报告邦主,黑吉丹大祭司己在希薇城外,再半日就会到达。”
“奇怪,他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到了?”诺桑看云卓一眼说。
云卓全身僵硬起来,她不知道黑吉丹是早到还是晚到,但至少,她知道自己就要和最大的敌人碰面了。
那把插不进诺桑胸膛的刀,她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刺穿黑吉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