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朝堂对户部尚书莫函简来说犹如做了一场噩梦一般。自他担任户部尚书以来,大兴国的国库一直是捉襟见肘,每次有点事情,总要他左挪右借的倒腾一番,有时候实在是让他左右为难,焦头烂额,他就会想要是不去上朝,要是能放松一下,要是能安静的在家过几天自己的小日子那该多好。
朝庭稍有个风吹草动他就得处心积虑的筹措资金,万事离不得一个钱字,可大兴偏偏什么都有,就是没钱,钱成了大兴国头上的那个紧箍咒,每一次所有的矛盾最后都会集中到他这里。仿佛大兴国的事情,最后责任都会推到他这里来。
好在他做官一向清正廉洁,皇上对他又比较信任,大家对国库无钱也都心知肚明,所以不但从没有人弹劾过他,甚至于他在百官中的口碑还不错,今天御史中丞黄玉锦弹劾他直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说他怠误军机,他心里别提多委屈了。大军东征他不比谁着急,可钱不是急出来的。在六部尚书中他可以算是最勤勉、最用心、最清正的一个了。
莫函简虽然知道皇上很信任他,看陛下对那弹劾奏折的处理就能明白。可是现在国库的情形,他必须再跟皇上汇报一下。皇上不知道听过他多少次汇报了,对情况了如指掌,现在他还是要再次提醒一下陛下,好让有个心理准备。下朝没多久他就候在宫外等着陛下召见。
龙泽疆也是刚下朝就奔御书房所在的正德殿批阅奏折。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他每天能休息的时间,着实不多。
“进来吧。”由于龙泽疆一直低着头,莫函简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究竟皇上是喜还是忧,便问道:“皇上,微臣有事要奏。”龙泽疆没有抬头,却说了句:“爱卿平身吧。”莫函简却不敢起身,“微臣……”他一时不知怎么给皇上说,他真得再也挪不出银子来拨军费了。
陛下似乎猜出了他要说什么,仍就低头看着手里的奏疏,嘴里却说道:“爱卿若是为了弹劾一事,朕心中明白,不必解释,若是为了银钱上的事,没什么新情况的话也不必说了,朕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龙泽疆没有再说话,就任他静静的跪在地上。
皇上手里拿着奏疏,目光紧盯着上面的一行字,半天没有移动一下,心里却在想着他的梅爱卿。以前就是他最难的时候梅爱卿都会站在他的身边,现在连他也要离自己而去了吗?自己真得到了树倒猢狲散的地步?难不成支持自己,为自己这个皇上分忧的就剩下这个莫函简了?他多少有些无奈。跪在地上的莫函简不和道,自己现在对皇上那颗失落的心可是个不小的安慰。
皇上任自己的思绪纷纷扬扬,就在他长久的发呆时,地上的莫函简也在七上八下的猜测着皇上的心思。两个人各想各的心事,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中午。谁也没觉着饿。
直到皇上收回了心思,看一眼地上的莫函简无力的说了句“爱卿平身吧。”目光却又扫到自己拿着的那份奏疏上,那是一份请拨军饷的折子。
一直在他身边伺候的马公公却不知何时进来了,禀报道:“皇上,梅宰相求见。”
“你说什么?”龙泽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然站了起来,问道:“你说谁求见?再说一遍。”“皇上,是梅宰相求见。”马公公还没见过皇上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赶紧回了句,却把头低下,生怕自己不小心瞧见了皇上的失仪。
“还不快请他进来。”皇上责备的睨他一眼。马公公身子一凛,心想我这是招谁惹谁了,通禀一下,也能落埋怨。
梅香儒一进来,没有马上给皇上请安,却平平淡淡的说了句:“莫大人也在啊。”
莫函简听了以为他和皇上有什么事要商量,看样子皇上今天也没心思再问自己了,就知趣的说了句:“皇上,若没什么事的话,微臣就告退了。”龙泽疆正要答应,梅香儒却先一步说道:“莫大人别急,我还有事要和陛下与你商议。”
龙泽疆大概是见到梅爱卿后,心情有些激动,竟没注意到他的失礼。莫函简虽然注意到了,却不是个多事的人,只是静静站在一边。
龙泽疆看梅香儒留下莫函简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叫太监给梅香儒搬来个小墩,赐了坐,就等着看他要说什么。
梅香儒看看见到他表现的有些惊喜的皇帝,竟生出些犹如哥们的情义来。
看着案上摆着厚厚的一摞奏疏,还有皇帝那额上扭结的青筋,梅香儒心痛道:“微臣这一病,倒是让皇上受累了。”
皇上没想到他突然间会这样说,一句“受累了”,让大兴陛下红了眼圈。皇上伸手紧拉着他的手道:“爱卿没事就好。”看着有些动情的皇上,梅香儒伸出另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道:“别老皱着,这么着不是让做臣子的看着更焦心吗。”他的手冰凉,轻抚在额上让大兴陛下觉得有此舒服和惬意,心里却想着:梅爱卿看来是脱离朝堂太久了,忘记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话呢,又有多少人会幸灾乐祸。
梅香儒完全是率性而为,他可没一点皇上就是天的自觉性,一切做的那么自然而然。皇帝却因为让自己焦虑的事太多,他也是人,不可能永远做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偶尔也需要和人交流一下,也需要别人的关心,这或许就是为何历朝历代媚主的奸臣杀之不绝的原因。对梅宰相的大胆举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反倒是莫函简被梅宰相的大胆之举惊出一身冷汗。他不知为何竟为这个奸臣担心了。是因为昨晚他帮了自己吗?
皇上原本紧绷的神经一时稍稍放松下来,紧抓着梅香儒的手也松开了,梅香儒趁机抽出自己的手,走到莫函简面前,郑重的问道:“大兴若有意外,莫大人意欲何为?”梅香儒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知道莫函简是个正人君子,又是个忠诚的能吏。对大兴国的忠心也是闻名遐迩的,所以料定他一定会说自己以死殉国。果然,他这一问,就见莫函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若有那一天,微臣必以死报大兴。”皇上被梅香儒弄糊涂了,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好对莫函简说道:“爱卿快快请起,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
看着梅香儒一句话惹得莫函简又是表忠心又是下跪的,这个罪魁祸首却又对皇上说道:“一山难容二虎,大兴若有什么意外,皇上必会……”他还哼哧着没找出合适的词,皇上却接口替他说道:“若是那样朕也以死谢天下了。”他不知道梅宰相一向只捡好听的话说,今天是怎么了?竟说些丧气话,脸上就带着些不高兴。梅香儒却还语气轻松的说道:“大兴若有意外,臣这个奸臣、小人除了陛下垂怜,还有谁能容得下呢?”说到这里他突然走近了,拉过那两人的手道:“大兴若亡,别人都可以有选择,只有我们仨人没有选择。大兴兴则我们荣,大兴亡则我们死。这段时间我想明白了这件事,今天特意来见陛下和莫大人,就是想说:既然我们仨个的命运与大兴连在一起,就该团结一心,誓死保卫大兴。”他那骨节分明的手十分冰凉,力道却不小,紧紧拉过二人的手握在一起坚定的道:“今日起我们仨就结成生死同盟,共保大兴。”刚才还在感慨自己快成孤家寡人的大兴陛下情绪激动的加大了手上的力道,重重的一点头道:“嗯,孤发誓与两位爱卿一起生死与共,共保大兴。”
莫函简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见过有臣子拉着皇上的手,宣称要与皇帝一起结盟的。梅宰相就为了大兴存亡他们仨会遭遇同样的命运就要仨人结成同盟,这原因在他这个仕大夫眼里看起来有些可笑。他看着梅宰相和皇帝郑重其事的神情觉得二人行为很是可爱,为了一个没有实际利益的理由激动,尤其是把他拉进来时,一个皇上,两个水火不容的臣子真是很有趣。
他无奈的笑了一声,好像强压了自己的情绪才能接受。梅宰相却神情专注的默默注视着他引得皇上也看向他,心中长叹一声,但愿自己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他就和这个人人侧目的奸臣合作一次吧。接下来就是要表明自己对结盟这件事情的态度。看着一向爱给自己穿小鞋的梅宰相他真是……无话可说。他们二人结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平时这位宰相可没少拿捏他,想到他对他做的事都能气昏了,一时心情也激动起来,人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却向来只能忍气吞声的承受,从来没有还治其人之身的机会,想想这些他浑身血液就有些升温,脸上的表情也僵硬了,他该继续跟这个小人握着手,还是甩脱出来?
他们第一次站在如此近,他能清晰得看到梅宰相额角的那块疤。他突然恍然大悟,这厮是不是撞坏了脑子?还是上次摔跟头跌坏了?仔细想了一下,他居然发现梅宰相近一段时间的做为很是不一样。看着皇上期待的眼神,就算他对这厮不屑一顾也只好答应了。
莫函简开始还有些不自然,很快神情壮严的宣誓道:“微臣必与大兴共存亡。”
就在两人神情激荡时,梅香儒却突然松开了手,脸上带着丝笑意问莫函简道:“莫大人,你说人吃饭也用右手,写字也用右手,干活也用右手,为何不把左手砍去呢?”他这么快就岔开话题是怕皇帝一激动要求来个滴血为盟就麻烦了,他现在比毒蛇还毒,那还不得把这两位全放翻了。那他不成谋杀了。
莫函简被他问的一愣,这也跳跃的太快了。刚才还在发誓与大兴共存亡,现在就讨论起左右手的闲话了,他反应倒不慢,很快答道:“上天让人生左右手,自然各有各的用处。如何能因左手不做事就砍去呢?再说左右手也不能分离,若是那样取物多有不便。”
梅香儒俏皮的勾唇笑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你我二人协助皇上,就像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你是个忠臣,又很有才能,所以你就像陛下的右手。我是个媚臣,小人,庸才就像陛下的左手。我们各有各的用处,这也是我们水火不容,而陛下却需要你,也需要我的道理。”看一眼皇帝又说道:“皇上一向庇护本官,本官以后也要多多护着你这个右手,不然你这右手没了,我这个左手不但要干了自己的,岂不是连你那份也要做了。”皇上听了也笑道:“梅爱卿这个比喻倒形象。二位爱卿正是要像这左右手一样互帮互助才好,大兴才有望。”莫函简却是止不住的翻白眼,什么话,自己这个清官还要个奸臣来保护。再说从没听说过君子和小人谁也离不了谁的道理。
梅香儒却长出口气道:“现在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讨论下大兴朝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