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鲍必喜,陆昌东准备将报表送到县政府办公室。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商业大厦顶楼的大钟,时间已是十一点多了。从中医院步行到县政府,怎么着也要十来分钟,即使赶到了,想搭工作末班车,那些大秘书们肯定不高兴。他掏出手机给章露打电话,想请她下午上班将报表顺便交给办公室,自己回家,但又踌躇了。脑海里浮现两个女性的面貌:章露——贾怡。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给章露打电话。电话通了,没等陆昌东说话,手机里的章露兴奋地问昨晚才见面,这么快就放心不下我了,呵呵——陆昌东还没有应对这火热得令他春心荡漾的话语的准备,思维和嘴像骤然停电的电梯悬挂在高楼某个黑暗的地方。他印象里的章露是一个豁达又温柔的女大学生,这才回来多少天,怎么突然间解放了似的新旧两重天?没等陆昌东启动思维,章露停下嬉笑,让他今天下午下班来她家。
“有什么事吗?”
“你这个人真是的,没有事情就不能来啊?我家有老虎还是狮子?”
“不是,我不是不认识你家吗,哦,再说我也得回家一趟不是。”
“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打算见我了?是不是贾小姐……”
“说什么呢?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那好,我多心了,我道歉。那我家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进吧?要是不进,是不是可以说明……”
“打住打住,又来了。好好,我去我去,现在就来你们家,行吗?”
手机里嘻嘻一笑,道:“你还真立竿见影啊!现在就来,除非你长了翅膀能飞!”
“你不相信?你告诉我你家地址,我保证在十五分钟内赶到你家。”
“你在城里?一定在。来办事?”
陆昌东嘿嘿一笑说:“你答对了,加十分!”
“你在哪里?告诉我你的位置。”
“商业大厦对面,中医院出口。”
“你往东走到十字路口红绿灯下站住等我,我马上到。”
陆昌东收了手机,往东走向十字路口。由于午饭的号召力太强烈了,街上步行的人猛然多起来,行色匆匆地奔向各自吃饭目的地。快到红绿灯前面的斑马线时,章露突然出现在街角,老远向他挥手。陆昌东跑着赶过去和章露会合。
章露喘息未定,满脸笑容问:“你是特意来我家,还是公私兼顾?”
陆昌东知道这个时候可不能说让章露不高兴的话,笑笑说:“主要还想和你见个面,也不排除公事。”说着抬起手里的文件袋向章露示意。章露怀疑他怎么去了中医院门口,陆昌东说去问问我母亲的病要不要再吃药了。
“哦,怪不得。你就这样去我家?”
“是啊,还要化妆?”
“你知道去我家要见到什么人吗?”
陆昌东听了,转身说:“那我还是以后准备好再去你家吧。”
章露上前拉住陆昌东胳臂,眼里充满光彩,热烈地道:“呆子,来都来了,还准备什么?我爸妈也不是老虎和狮子。”
“要是你爸妈真是老虎狮子,那你不就是狮虎兽了吗?”说完陆昌东赶紧向前跑。章露果然向他挥手,可惜没有打到,怒声道:“你回来!”
陆昌东启动应对思维,收了笑显得很无辜的样子,章露抬起手,又放下。突然笑道:“你啊,到我家要管好你的嘴。”
“那我中午不吃菜,光吃饭得了。”
“去你的,还在贫。我跟你说正经的。”
陆昌东正色地说:“我这是第一次去你们家,以什么身份进你们家啊?”
章露笑道:“就说是同学。”
“同学?那我才不去呢!”说着,真的要走。章露拉住陆昌东的手说:“好好,那就加上特殊的三个字,行了吧,我的咬文嚼字的大学者!”
“那也不行,听你这么说,你爸妈还不知道你有我这么一个人呢!猛然去了还不招来地震,那多尴尬。你爸妈有没有心脏病?得提前把药准备好。”
章露气得简直要群魔乱舞了,脸色煞白,可还是忍住,笑笑,说:“那你是说不去了?”
“没有啊,我是怕你爸妈震惊,发怒!”
章露这才平复了心潮,说:“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要是认真的那就随你,要是开玩笑,我可经受不起。”章露反倒失去了电话里的活泼大胆,骤然间成熟得像个世纪老人。
在大学里,章露和陆昌东虽然占着同学同乡先天便利,可陆昌东并不十分亲近章露。陆昌东过于出众了,出众的人当然很有魅力,而这种魅力奇货可居,围绕和追逐的女同学当然不乏其人。趋捧的人多了,犹如喜欢吃甜食的人整天偎在蜜罐里反而感觉不到甜为何物。陆昌东是不是也有这样感觉,不知道,可他全不把她们当成一回事却是真实的,也包括章露。章露对陆昌东却是天然的喜爱,在众多女同学面前她并不具备优势,相貌、家庭、人品等等都不够突出,自然不能引起陆昌东对她的格外关注。
章露受到家庭熏陶,情感中掺杂了理智和利害关系。她巧妙地利用开学和放假的天然之便偕同陆昌东一道上学和放学,车票都是她花钱买的,她知道陆昌东家境贫寒。陆昌东虽也拒绝,要掏钱还章露,可每次都失败了。原因很简单,章露坚持,她自己是财主银子不是问题,她也要尽扶贫的责任。陆昌东虽然心有骨气,但在不关系到国家民族大义的前提下,那点自尊还是守不住因贫困带来的道德尊严的底线。后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只说声谢谢,我会记住的。章露也因此在陆昌东心里占据了一个独特的位置,但是,在学校里依然没有对章露有所偏重。章露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心里着急。毕业前夕,陆昌东表面还是那样闲庭信步地徜徉在花丛里,微笑着面对每一朵鲜花,就是不弯腰摘取。他心里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或许他对眼前的花草都不是十分满意,或许他心里有更大的期盼和追求。
章露可急不可待了,但是她不像时下的那些大胆浅薄的同龄人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心曲。眼看着即将毕业了,毕业后陆昌东要继续深造,她将告别学生时代走上工作的路途。如果此时不再和陆昌东达成心灵上的契合,确定感情上的归属,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恰好这个时候传来县里招聘公务员的消息,章露闻讯后极力撺掇陆昌东考公务员,理由充分得让陆昌东心动。
陆昌东要去章露家,不完全是践行那晚对章露的承诺,这么多年来从经济上接受了章家的好处,他要感谢人家。他回县里报考公务员隐隐地有接受章露作为女朋友的事实,但是,他们两人都没有挑明。他在心里评定章露理智、聪明、善解人意,人貌也是上选,特别是章露一直对自己一如既往地关心。他把章露对自己的感情定位在关心上,这种关心的积累,他知道结果是什么。他必须有所回应或者是表态。这次接受章露的邀请就是回应。当然,他同意去章露家里还有另外的用意。
自从第一次接触到贾怡,他就非理智地被贾怡吸引,他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什么理智啊道德啊,在那一瞬间都脱离了他的身体远去,留下的只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此后贾怡的影子覆盖了他的脑海,非但不能摆脱还有越陷越深的可能。现在这样大胆拿话刺激章露,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心里已经开始排斥章露。毕竟心有不忍,见章露如此反应,连忙笑说开个玩笑而已,你原来承受能力可是超过我的啊?
“别贫了,赶快去商场。”
“要买礼品?”
“你说呢?”
“那得多少钱,我可没有发工资,腰包里的钱还是你昨天晚上借给我的。”提到钱,陆昌东又回到谨小慎微的严肃里。章露怫然作色,说你要是这样想还给我得了!陆昌东连说自己口不择言,对章露主宰的霸气最为反感,可他还是很照顾章露的感情和脸面。
“你呀,你聪明都用到哪里去了。走!”
两人在商场挑了好一会儿。章露做主,买了两瓶剑南春一条中华香烟,外加一盒云雾茶。章露问服务员用信用卡支付行不行。服务员说我们这里没有开展这项业务。章露问要多少钱。服务员说一共一千八百六十八元。
章露从随身携带的坤包里掏出一卷钱,数了数只有八百元,问昨晚的钱在身上吗?下午到银行取了还你。陆昌东从裤兜里掏出一卷百元人民币交给章露。章露将给她的钱交给服务员说这是八百块,你数数,这是一千,剩下的算打折。
服务员笑道:“我们这里是超市,不打折。”
“我买了你们将近两千块的商品,少个几十块钱怎么就不行了?超市怎么了,超市就是铁价?”
“小姐,现在超市都是这样。”
“那算了,我们到别处买。”拿过服务员手里的钱,要走。陆昌东此时脑子里生发了厌恶,想不到花钱如水的章露也有斤斤计较的小女人一面。
一个穿西服的店员过来,笑着向章露赔礼,说:“对不起,章小姐,我们是有这个规矩。你今天光顾本店,算是我们办活动吧。就按你说的,打折。”亲自将礼品拿出送到章露手里。陆昌东伸手接过来拎着。章露将手里的钱搁到收银台上,拉陆昌东一把道:“走!”
章露也不问问穿西服的是怎么认出自己的,也不管身后的反应,自管带着胜利后的喜悦和满足携陆昌东出门。陆昌东对章露的表现感到很尴尬,尤其对那个女店员深感愧疚。在章露的强势面前,陆昌东像个玩偶任其摆布。章露家住锦绣花园一栋老式楼房的三层。章露说这是最后一批福利房,不久这里就要拆迁了,安置房在县政府后面的北亭居,那里可是一百二十平米的三室一厅带阳台的。陆昌东听了,对老房子新房子都没有兴趣和概念,嘴里哼哈着应付,任其摆布。章露拿出钥匙开门。里面的人可能是听到锁孔转动发出的声音,一个女声问:“是露露吗?”
章露欢笑道:“是,也不是。”
那个女声道:“都工作了,还像小孩子似的顽皮!”声音走过来。门开了,是个中年女人。
“伯母好!”话一出口,陆昌东觉得理亏得像个小人,可此时此地他也没有想出更妥当的称呼,只有入乡随俗,脸上浮现接受控制的笑容。
“你是?”章露母亲恍然。
章露笑着说:“妈,我不是在顽皮吧?我说是我也不是我,我说得很清楚呢。”
“你还不快点介绍,还贫嘴。”章露妈妈显然喜悦。
“说什么啊,我什么时候带过男孩子来家的啊?真是的!”章露好像蓄谋已久地在这样的场合里挑明了两人关系。陆昌东听了,心里感觉到今天来章露家里是天大的错误。但是,目的性让他理智,没有出声辩解,用笑容维护着好气氛。
“哦,好好,快进屋,进屋!呵呵。”章露妈妈嘴上说着,眼睛却不离开陆昌东的脸庞和身体,那眼光就是解剖医生的手术刀,掺杂着万分小心。也许是母女同心,她立即喜欢上了陆昌东,怎么看陆昌东都叫她喜欢,腮边的笑容无限扩散。
章露从陆昌东手里接过礼品袋,放到地板上。从鞋架子上拿出两双拖鞋,放一双到陆昌东脚下,叫他换上。
章露妈妈道:“露露……怎么称呼啊?”
陆昌东说:“伯母,我姓陆,大陆的陆,叫陆昌东。我是章露的同学。”
章露笑着说:“你这是在填报表啊!说得这么一丝不苟。”
“什么话,说清楚了好!哦,小陆,我知道我知道,听说你考了第一,还在读研究生?”章露妈妈好像得着久盼的珍宝,喜从天降。
陆昌东似乎习惯了别人的赞赏,但听到这赞赏是从章露妈妈嘴里发出的,心里惊颤,说那是瞎碰的,不值得一提。这是他心里的真实,他不想因此让人说他炫耀,特别是章露妈妈的重视。
“谦虚好谦虚好,来,到客厅坐,露露倒茶。”转身向里面一个房间喊道,“老章,你还不快出来,来客人了。别成天趴在电脑上了,一上午在办公室里还趴不够啊!”
房间里响应了一声,可人还是没有出来。章露妈妈推开门,在里面窃窃私语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