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瑞年在向全体立正的士兵们敬礼的时候,已经对几个肩膀歪歪斜斜,站姿松松垮垮的士兵心中生出了不满,现在一声“稍息”之后,眼前的一大半士兵已经变成叉着腿,垂着肩,一派全身放松的架势了,更让瑞年心头一股无名火直往上窜,他尽量克制着自己,大声命令道:
“王天赐,出列!”
王天赐听到大队长点了自己的名字,赶忙立正,跨前一步,从队伍的排头站了出来。
“给他们示范一下,什么是‘立正’、‘稍息’!”
瑞年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声音中充满了威严。王天赐看看瑞年,不由得有些紧张,等到他高声回答过“是!”向后转向他的队伍的时候,王天赐霎时就明白了大队长为何一下子面沉似水的原因了:面前的这些兵实在是让他这个小队长都觉得丢脸。王天赐不敢怠慢,很标准地做了“立正”和“稍息”的示范,转回身去看瑞年,大队长的脸上多少透出了一丝满意,王天赐这才稍微地松了一口气。
“现在,你们两个人一组,按照刚才你们队长所做的示范来练习,互相纠正动作,给你们十五分钟时间,开始!”
瑞年掏出兜里的银时计看看,下达了命令。
手枪小队的士兵们随着瑞年的命令开始练习起来,张宇光也在这时候急匆匆地赶来了。
“大队长,我想和你交换一下关于部队作训计划的看法。”
张宇光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脸上显得很平静。
瑞年打量了张宇光一下,心里已经有些不悦了。
“张指导员,部队的军事训练,好像是由我这个大队长负责的吧?”
张宇光打断了瑞年的话。
“没错,我要说的不是作训计划本身,而是你的这种做法,我是大队的指导员,也是大队的领导之一,虽说军事训练由你负责,可像制定作训计划这么大的事情,你至少也应该事先和我通个气,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吧,到现在我还蒙在鼓里,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了?”
瑞年盯着张宇光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噢,就为了这事啊?好好好,往后有什么军事方面的动作,我都会事先知会你一下,对了,这是作训计划,请你过目!”
瑞年不冷不热地说着,把手里的作训计划递到张宇光面前。
张宇光看看瑞年递过来的作训计划,并没有伸手去接。
“这份计划我看过了,我刚才已经说了,对于计划本身我没有什么意见,你是军事主官,又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可不敢班门弄斧,我只是觉得,既然咱们两个搭班子带队伍,凡事就该有个商量,互相协调,形成一股合力,你说呢?”
瑞年对张宇光的口才早已领教过,还是在聊城刚刚完成部队的整编之时,张宇光就在全大队的第一次动员大会上一口气地讲了将近一个小时,从国际国内形势,讲到民族国家大义,从抗日杀敌的意义,讲到作为一个中国军人责任和荣誉,滔滔不绝,连讲稿都不用,条例清晰,逻辑缜密,让瑞年不得不佩服这位北京大学哲学系的学生的才气。现在,张宇光有摆出一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架势来说服他了,瑞年不由得有些犯怵,生怕这位口若悬河的指导员就此打开了话匣子,收不住。
“你说得非常有道理,我今后一定会注意的,不好意思,我还要去看看手枪队的弟兄们练得怎么样了,失陪!”
瑞年说着,揣起作训计划,准备离去,却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盯着张宇光问了一句:
“哎,对了,张指导员,顺便问一下,你在哪儿看到的这份作训计划?”
“噢,是文书给我的。”
张宇光顺嘴回答了一句,当他看到瑞年眼里闪过一丝恼怒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失言了,不过却已经来不及了。
瑞年大踏步地迈着标准得有些夸张的步子走向他的手枪小队队列,丢下有些手足无措的张宇光不管了。
“哎,大队长,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看……”
瑞年看也不看张宇光,边走边回应他:
“指导员,有什么话咱们内务时间再说,现在,我要操练我的士兵了!”
瑞年说着已经快步走到手枪队的队列前,大声命令着:
“手枪小队,全体集合!”
原本分成俩人一组练习的士兵们听到命令忙不迭列队集合。
跟在瑞年身后的张宇光也不好再接着纠缠下去,却又有些进退维谷,只能跟在瑞年身后,站在集合完毕的队列前,听瑞年训话。
瑞年背着手,踱到队伍面前,逐一审视着他面前的士兵们,最后在一个站姿依旧让他看不过去的士兵面前停了下来,伸出右手指点着他:
“你,出列!”
被点到的士兵神情有些紧张地跨前一步,站到瑞年面前。
瑞年满脸严厉地盯着面前的士兵。
“听我口令:稍息,立正!”
士兵紧张地按照瑞年的口令做着动作,可惜,他的动作却依旧很不标准,稍息的时候腿分得太开,立正的时候两只脚又并成了一条线。瑞年的眉头拧成了两个疙瘩,刚才张宇光的话原本已经让他肚子里有了火,这下火气就更足了。
“刚才谁和你一组?”
士兵看看瑞年,回过头去指点着身后的一个士兵。
“他!”
瑞年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猛然抬腿一脚踢在了面前回过头的士兵的胯骨上,一下子把他踹翻在地,所有在场的人全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摔倒在地上的士兵更是满眼惊愕和恼怒地抬眼望着瑞年,嘴巴翕动着,想要说什么,却终于没敢说出来。
事发突然,站在瑞年身边的张宇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看到那个被瑞年叫出队列的士兵倒了下去,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给我起来!”
怒不可遏的瑞年旋即又下达了命令。
被踢到的士兵挣扎了一下,重新站了起来。
“立正!”
士兵虽然看得出眼里满是怨艾和委屈,却还是乖乖地立正站好。瑞年余怒未消地指指他身后那个刚才和他一组训练的士兵。
“你,出列!”
早已经被吓坏了的另外一个士兵战战兢兢地跨前一步,很是标准地立正站在瑞年面前。瑞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这个士兵一番,又喊了口令:
“稍息!”
士兵很标准地做出了稍息的动作,瑞年脸上的神情略微缓和了一点。
“立正!”
士兵依旧做得很标准。
“嗯,做得不错!”
瑞年点点头,面前的士兵心里刚感到一丝轻松,却猛然看到他们的大队长沉了脸,一步跨到自己面前,抬手重重地抽了他一记耳光,打得他脑袋一歪,嘴角立刻淌出血来,包括张宇光在内的所有在场的官兵不由得一阵低沉地惊呼,全都讶异地望着瑞年,不知道这位大队长为什么会突然之间不分青红皂白地变了脸。
“大队长,你!”
张宇光再也忍耐不住了,上前想要制止,却被瑞年挥手挡到了一边。
“指导员,现在是军事训练!”
瑞年冷冷地看了张宇光一眼,一脸的不容置疑,当着众多士兵的面,张宇光又不好和瑞年发生正面冲突,只能强忍着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知道我为什么踹他一脚吗?”
瑞年威严地扫视着面前惊恐和不解的士兵们。
“知道。”
有人低声回答。
“大点声!”
瑞年怒吼一声。
“知道!”
这回的回答声音洪亮而整齐,瑞年满意地点点头,又指指刚刚被自己抽了一个嘴巴,嘴角还挂着血迹的那个士兵,“那,他呢,他为什么挨打?”
士兵们面面相觑,却没人回答瑞年的问题。
瑞年扫视了一下众人,喘了口粗气。
“怎么,都不知道?哼,你们这群笨蛋,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真要是到了战场上,军情千变万化,怎么能应付得了,还不白白去当炮灰,送死?”
瑞年说完,回身对身后不远处自己的勤务兵于顺承叫了一声:
“于顺承!”
刚刚担任瑞年的勤务兵只有两天的于顺承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大队长这般的暴怒,早已吓得胆战心惊了,此刻听到大队长叫他的名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招惹大队长生气了,吓得要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了一声“到!”便忙不迭地奔到瑞年身边,立正站好。
“鞭子”!
瑞年看也不看于顺承,伸手示意。
于顺承赶忙把别在后腰上的瑞年的马鞭抽出来,恭恭敬敬地捧到瑞年面前,瑞年伸手抓过马鞭,又转向他面前的手枪小队的队列,用手中的鞭子指着被打了耳光的士兵。
“我告诉你们,我刚才之所以处罚他,并不是因为他做得不标准,而是他没有尽到监督同伴的职责,自己做得好还远远不够,你们是一个小队的战友,任何时候都必须保持高度的一致和协调,只有这样才能形成团队的战斗力,一个人,你就是本领再大,素质再高,也不可能包打天下,所以,今天我要让你们记住,在我的部队里,不能有一个在军事技能上掉队的士兵,哪一个班,哪一个组,有完不成训练任务的,那么整个班组就都要受到相应的惩罚!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不让一个士兵掉队,不让一个士兵因为平时的训练没有达标而到战场上去做无谓的牺牲!听清楚了没有?”
士兵们齐声响亮地回答“
“听清楚了!“
瑞年点点头,把手里地马鞭举到王天赐面前。
“王队长,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王天赐看看瑞年,又看看他手里的鞭子,眼里闪过一丝难色,却在瑞年烁烁的目光中不敢分辩什么。
“明白,长官!”
王天赐伸手接过马鞭,转向两个出列的士兵。
“为严肃军纪,你们每人领受五鞭子的责罚!”
张宇光终于再一次忍受不住了,他悄悄拉了一下瑞年的衣角。
“大队长,是不是有点太重了?”
瑞年白了张宇光一眼,转向王天赐,声音提得很高。
“每人十鞭子,晚上不许吃饭!”
瑞年说完,大踏步地离开了训练场,径自向大队部的方向走去,勤务兵于顺承也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却被瑞年喝止了。
“你跟着我干什么,我的鞭子还要哪!”
瑞年恶声恶气地训斥了一句,丢下傻了眼的于顺承,走了。
望着瑞年的背影,张宇光的脸气得煞白,两只手都不由得哆嗦起来,却发现手枪小队的官兵们都在盯着自己,一时间羞恼非常,却无从发作,也只能头一低,心里暗骂了一句“军阀!”走了,身后却传来了皮鞭抽打和士兵哀号的声音。
【1】范筑先(1881-1938),原名金标,又名夺魁,字竹仙。山东馆陶(今属河北省)人,着名民族英雄、抗日烈士、爱国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