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行的假期还没有用完,正好用这个时间,湛蓝决定回家一趟。
几个小时的车程并不会很难挨,下了火车,搭了一辆计程车,湛蓝再一次回到那幢有些年头的老楼前。用钥匙开了门,房间里很清静,刘妈也不在。湛蓝上了楼,敲了敲房门,却没有得到回应。
推开门,空无一人,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那挂在墙壁上,一幅幅被擦拭得干净的照片。
湛蓝走过去,很少能这样近距离的观察这些照片,因为叶敏很少出门,她在家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会把自己关在这里,看着这些照片发呆。这些照片中,出现最多的就是一名中年男人。
意气风发,十分稳重俊朗的男人。如果不是穿着合身的西装,带着那么一丝商人的精明味道,单是从面相看,更像是一名高校的文学教授一样。斯斯文文,书卷气十足。
湛蓝对这个人的印象已经不深了,大多也都来自于叶敏的转述。
她知道这个男人叫秦子城,当年叱咤东城最有钱的商人。
秦子城十八岁的时候白手起家,一手建立了赫赫有名的秦氏地产,后来,秦氏又开始涉及百货业,商贸业,经营范围一点点扩大,直到所有人都记住了秦子城这个名字,秦子城这三个字,也成为了东城的活字招牌。
只可惜,这一切风光,都止于十五年前那一场动荡。
秦子城膝下一子一女,包括他的夫人,都在他锒铛入狱后,死于一场大火之中。秦家没落后,紧跟着方家和封家崛地而起,如今这两家在东城形成了两足鼎立的势态。如今,再也没有人念起曾经的秦家如何风光,再也没有人会提起秦子城的名字。
“晓念?”
身后响起自己的名字,湛蓝收回思绪,回过神,刘妈站在房门口,十分惊喜的看着她。
湛蓝唇角上扬,划出一抹浅浅的弧度:“刘妈,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刘妈走近,眼眶都红了:“看看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竟然瘦了这么多,比当初走的时候瘦的还不成样子。”
湛蓝浅笑:“因为外面的饭,没有刘妈做的好吃。我馋了,所以就跑回来了。”
“没关系,多留下来住几天,刘妈给你好好补补,把你之前的分量都给你补回来。”
闻言,湛蓝轻笑了笑,忽然又问:“对了,刘妈,我阿姨呢?”
“哦,你阿姨这两天出远门了。”
“出远门?”叶敏极少出门的,就连门口的菜市场恐怕都没有去过,又怎么会出远门。
“嗯,是啊,我也不清楚她去哪了,只是交代我好好看家。晓念,反正你阿姨也不在,你就多留下来几天,让刘妈炖些好吃的给你补补身子。”
虽然只有两个人吃饭,但刘妈还是做了一桌子的菜,也许是见湛蓝这次真的掉了不少肉,刘妈特意炖了小炖肉给她吃。
夹了几块肥肉到湛蓝的碗里:“晓念,这些都是很补的,我炖的时候还特意放了些健胃的药材,你多吃一些。”
湛蓝依言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忽然,恶心的感觉随之而来,让她措手不及。
连忙扔掉碗筷,用手捣住嘴,向卫生间跑去。
因为担心,刘妈立刻也跟了过来。
湛蓝趴在马桶上吐个不停,看起来就十分难受。末了,她脸色苍白,按下冲水键,缓缓的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回过头,刘妈还愣在洗手间门口,怔怔的看着她。
湛蓝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颊上,这才舒缓了一些。
刘妈将毛巾递过来,一双眼睛仍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半晌,才闷闷的开了口:“湛蓝,你该不会是…”
湛蓝会意过来,抿唇浅笑,点了点头。
刘妈的眼睛慢慢睁大,充满不可思议,随及,眼底划过惊喜。
“天啊!这么大的事,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早说!”刘妈似慌了手脚:“不行,那些东西都太油腻了,你肯定吃不下去,头几个月最要紧,我再去给你弄点清淡的东西…哦!对了,你最爱喝海鲜粥,冰箱里还有新鲜的鱿鱼和大虾,我现在就去拿出来化…”
看着刘妈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湛蓝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抬起眼帘,看到镜子里那张消瘦却五官更加鲜明的脸,最终轻叹一声。
刘妈最终还是重新做了几道菜,加上一锅煲得烂烂的海鲜粥。湛蓝也很给面子,吃了两大碗粥,看得刘妈开心得要命。
吃过饭,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房间不大,但每个摆设都是她曾经亲自去挑选的。记得小时候有一阵子她非常喜欢水晶球,那东西又不是明码标价,所以为了买下它,她攒了小半年的钱。
手指抚过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带着回忆,很久远的回忆。
这时,房门被敲响。
回过头,刘妈端着一瓶牛奶走了进来:“喝些牛奶吧,有助于睡眠的。”
湛蓝乖巧的接过,喝下。
刘妈接过空杯,目光扫过湛蓝身后的小摆设,也不由得笑了笑:“这些东西当初搬家的时候我就没敢给你扔掉,你这个孩子太念旧,好多东西都旧的快要散架了也不舍得丢,所以我现在每天都会过来给你擦擦它们,就怕时间长了,这些东西没有人照看都要烂掉了。”
“谢谢刘妈。”她发自肺腑的说,这些年多亏有了刘妈,她才能在这个家里感受到温暖。
“说什么谢啊,你几乎也是我从小看大的,我一直拿你当我的亲孙女来疼的。不过湛蓝,有句话,刘妈还是要说。”
湛蓝心里已经明白刘妈想要说什么。
“你啊,太重感情,这是优点,但也是缺点。如今你正做的事,会给你很大压力。更何况如今,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我知道。”她颓然垂下眉目。
刘妈见她如此,也轻叹一声:“孩子的爸爸知道吗?”
提到他,湛蓝只觉得心口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不。他以为孩子掉了。”
“为什…”刚问两个字,刘妈似乎已经明白,又是重重的叹息:“真是苦了你了,湛蓝。虽然这该是喜事,但是你和那个男人的关系毕竟…留不留下孩子,我希望你还是想清楚些。”
湛蓝抬眸,静了一会儿,问道:“刘妈,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你这孩子,什么求不求的,跟我你还这么客气。”
“我想…这件事,请先不要和阿姨说,好吗?”
如果叶敏知道这件事,那么这个孩子的唯一下场就只有…
刘妈也打了个寒噤,忙点头:“我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闻言,知道刘妈的态度,湛蓝唇边缓缓划开一抹笑意。
又呆了三天,湛蓝知道自己该启程回到东城了。
刘妈嚷嚷着要送她去火车站,湛蓝不依,两人僵持不下,最终还是刘妈说服了她。
两个人打了一辆出租车,走到高速的时候,路况十分拥堵。不知是不是这司机驾驶技术太差,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忽然撞上了前方的一辆宝马。
知道自己惹了祸,年轻的司机脸色立刻白了下来,毕竟这种限量版的车,光是上层漆,就价格不菲。
司机忙下了车,对方出来的也是一名穿着制服的司机。
湛蓝也跟着下车,看到擦撞并不是太严重,宝马没出什么问题,只是刮出了一道白色的划痕,反倒是出租车,情况有些严重。
“你怎么开车都不看路的?这车是我们少爷刚从店里提出来的,还是新车呢,你赔的起吗?”宝马司机有些趾高气昂的。
出租车司机一听到对方说什么‘少爷’,就知道这些人一定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一紧张,就结巴起来:“我我…明明是你…”
“你什么你!说罢,先告诉我你打算赔多少吧?”
有些见不惯对方财大气粗的样子,湛蓝走到两人中间,看着宝马司机,纤眉一扬:“这次的事故我们没有一点责任,是你不打灯就转弯,而且车速还这么快,根本让我们没时间做出反应。”
对方司机被说的有些气急败坏:“你算老几?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有谁看到我没打灯了?我明明就打了。”
湛蓝不怒反笑:“我不算老几,而且我和你和这位司机都没有半点关系,所以就算被请到警局,我的证词也会非常有效。再说,我记得好像每辆出租车车头都安装了摄像头,口说无凭,将录影带交给警局就皆大欢喜了。”
“你…”
“老纪!”宝马车的后车窗忽然摇了下来,露出一张年轻,带着明显不耐的脸:“到底还要谈多久,我赶时间。”
“是是,方少爷,马上就好。”司机立刻变了一个态度,十分恭敬。
湛蓝下意识看过去,不想对方也正回过头看向他,视线在空中交汇,她眼底迅速划过一抹淡淡的惊诧之色,第一个反应就是低下头。
只是没想到,这时候刘妈也下了车:“晓念,严不严重啊?你别误了回城里的火车。”
湛蓝感觉到那道视线仍停留在她身上,回过头对刘妈点头:“马上就好,您先回车里吧。”
不知是不是那位少爷发威起了作用,宝马司机也不再那么得理不饶人,但出租车司机还是赔了一些钱给他们。
到达火车站,下车的时候,湛蓝多掏了几张百元大钞给对方,司机忙摇头:“小姐,车费你给的太多了。”
“这算是补偿吧,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上高速。”
“不不不,这是我的错,精力没有太集中…”
湛蓝将钱塞到司机手里:“拿着吧。如果觉得多的话,就帮我把我的姨妈安全送回去。”
司机有些感动:“好好,小姐,我一定会安全把这位大婶送回去的。”
湛蓝对刘妈笑了笑,转身要走,刘妈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回过身,询问的眼神看向刘妈。
刘妈说:“一般四个月,肚子就会大起来了。如果不想让他知道,就要抓紧时间。”
湛蓝怔了一秒钟,随及意识到刘妈的意思,点点头,留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刚回到律师行,就赶上了信威二十周年聚会。这次的举办场地选择了东城最大的五星级酒店,相当隆重。
当晚,湛蓝一如往初被林姐给折腾个够,然后像是被皇帝宠幸的妃子一样送到了会场,就差用棉被将她裹起来了。
一进入酒店,果然冠盖云集,东城政商两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场了。这其中也不乏湛蓝熟悉的面孔。
例如迟浩,例如盛凯,例如方依晨,例如方锐。
而封天隽,鹤立鸡群一般,想不发现他都难。
果然,冤家总是路窄。
湛蓝作为主办方的员工,虽然穿着礼服,但是胸前会挂着一个信威律师事务所的小标牌,穿梭于会场中央,时不时会有男宾客借口咨询法律事宜前来搭讪。
在收到不知是第十九张还是二十张名片后,湛蓝终于被林姐给解救了出来。
她向来不喜欢出风头,如今这种场合,再加上总有一道视线紧紧盯在她背后,更是不自在。幸好,林姐还是颇为怜香惜玉的。
只是湛蓝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林姐棋高一着,原来是想把她推销出去。
被林姐推到角落里,察觉到有第三个人,抬头,意外看到一张亲和帅气的脸。
“湛蓝,看你,忙了一晚上都没和迟先生打过招呼。”林姐责怪的说。
湛蓝倒是诧异,林姐什么时候知道迟浩姓迟的?而且看起来还这么熟稔?
更加意外的,是迟浩下一步的举动。
他忽然揽过湛蓝的肩膀,对林姐扬起杀伤力十足的潇洒笑容:“谢谢你了,林姐。我和湛蓝也好久没见了,我想带她去花园里聊一聊。”
林姐大方摆手,显然已经被迟浩的笑容蒙的晕头转向:“快去快去,会场里的事有我呢,最好多聊一会儿,不回来也没关系。”
闻言,湛蓝真想翻个白眼给林姐。
不想在会场上闹得大家不愉快,直到走出酒店,来到后面的花园,湛蓝才甩开迟浩搭在她肩上的手:“你到底想说什么?”
迟浩也停下脚步,他们的不远处有一座喷泉,偶尔拂过的微风,会将喷出来的水珠吹到他们这里,十分凉爽。
迟浩回过头,目光落在湛蓝的脸上,与刚才不同的是,此刻这张阳光帅气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眉尖也多了一丝严厉:“这话该我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湛蓝蹙眉盯着他片刻,隆起的眉心很快又平顺下去,偏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你向来聪明,不是吗?”迟浩目光紧锁她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脸:“折磨三哥,你有这么快乐吗?失去那个孩子,三哥比谁都要痛苦,而且他连自己的婚姻都无法做主,还要去娶一个他完全不爱的女人,你不觉得他很可怜吗?就连一丝丝的同情都没有吗?”
听到迟浩的连声询问,湛蓝发出轻笑,唇角上扬出充满讥讽的弧线:“为什么他的婚姻无法做主?是因为他如果不娶方依晨,他就会失去如今所有的一切吗?如果这么说的话,他根本不算可怜。”
“不,你不知道。”迟浩摇头,轻叹了一声:“和方家的联姻,是封老先生很早就订下来的。三哥之所以不能拒绝和方依晨结婚,绝不是因为钱或者地位才这么做的,其实…”
“迟浩!”
此时,身后响起一道更为低沉的声音。
湛蓝的背影在听到这个声音时瞬间僵持。
迟浩转过身,看到不远处数下站着的男人时,也是一愣,随及皱了皱眉,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迟浩看看封天隽,又看看湛蓝,说:“我那边还有些事,先走了。”
说完,迟浩大步离开,在经过封天隽的身边时,脚步微顿,拍了拍他的肩。
迟浩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紧跟着,是另一道逐渐清晰的声音。
她闻到了飘散在风中的烟草味道。
“真的打算再也不见我。就连回头看都不想看到我吗?”他苦笑。
“看又有什么用。既然决定了的事,就要做得干干脆脆,不是吗?”
封天隽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女人同我说这样的话。更可笑的是,我却不能反驳。”
似乎听够了他的话,湛蓝迈开脚步要走,却被他及时拉住。
“下个月我举行婚礼。”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侧颜,月光的清辉在她的脸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只要你开口,我就可以不结这个婚。”
湛蓝一言不发,夜幕下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终于,她轻轻说:“这种事不应该由第三个人来决定,我不想将来成为众矢之的。”
她要走,可他偏不放手:“就一句话,你都不肯跟我说。”
她闭了闭眼睛,轻叹:“我爱不起你。对不起。”
终于,他颓然放开了手。
‘对不起’这三个字比听了任何一句话都要让他难受。
湛蓝迅速离开,在走到花园通往会场的走廊时,眼前忽然窜出一个人影。她被吓了一跳,立刻向后退了几步,借着会场里的灯光,这才看清眼前的人。
“真是巧啊,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方锐比之前坐在车里时显得要高一些,也更瘦一些,脸上带着纨绔子弟的不羁和玩世不恭。就连此刻脸上的笑容,看起来都让人觉得厌恶。
“对不起,你好像认错人了。”湛蓝今天化了妆,虽然不浓,但与平时相比也算有些区别,只希望方锐不会看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