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黎正和谷平一起来到小林的休息室。一跨进门,黎正就对林月山表示诚挚的谢意,被蛇吓昏后的Linda醒来后终于恢复了意识,经谷平抽血化验,她血液里果然有少量的迷幻剂成分。
“谢谢你,林先生。”黎正道。
林月山微笑着,一只手拿茶杯,一只手跟他握手。
“这是土办法,以前我们团有个小徒弟服了迷幻剂,我就用这方法吓醒过他。罗小姐现在好些了吗?”
“她好多了,有点累,不过意识已经完全清醒了。张医生已经给她吃过药了。”黎正想起Linda之前的疯狂,仍然心有余悸。
“那她能想起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小林在一旁急切地问。
黎正回头看了一眼谷平,后者接过她的话头答道:
“我刚才问过她了,她因为心情烦闷在走廊里转了一圈,路过警察休息室的时候,正好看见张晴从里面走出来,她们彼此打了个照面,但没说话。可她隐约听到张晴用手机打电话。”
“那她是怎么中毒的?迷幻剂总不至于是她自己吃的吧?”
“她回到房间后,有人敲门,她一打开门,就有人朝她脸上喷雾气,她就是因此中毒的。因为是朝她的脸喷,她睁不开眼睛,所以没看清对方的长相,也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
“一定是这个人把我的包丢在罗小姐的房间的。可是他诬陷罗小姐有什么意义,还不是马上就被查出来了?”小林不解。
“张晴在警察休息室发现你的包,对凶手来说是个意外。他把那个包藏在警察休息室,一定认为那里最安全。因为警察不会检查自己的休息室。”黎正道。
谷平没有否认。
“凶手没想到它会被发现,但偏偏它就是被发现了,于是情急之下他袭击了张晴,抢走了包。但那时碰巧Linda路过,他不能确定Linda是否看到他,于是就跟上了Linda。他用迷幻剂攻击Linda是为了让她神智不清,丧失短暂记忆,使警方无法采信她的证词。事实上,Linda对有些细节是回想不起来了。她想不起除了张晴之外是否还在走廊里看见过其他人。”
“他一定随身带了一个小型喷雾器,里面装满了高浓度的迷幻剂,以便可以随时攻击目标。”谷平若有所思地说。
“他当时应该就在警察休息室附近,”黎正回头看着小林,“他袭击Linda后,意识到你很快会赶来找包,而他一时无法处理这个包,把它丢下海太危险,又没有别的地方可藏,所以只能把包丢在了我们的休息室。他已经放弃那个包了,只是他没有放弃包里的一件东西。”他问谷平:“你跟我说过,你没在柜子里看到血迹,是不是?”
谷平微微点头。
“小林说她上船的时候,曾经看见陈影穿着件黑色风衣。”黎正看看小林。
小林马上回应。
“我记得很清楚,她是穿了件黑色风衣。张晴说,她在我的包里看见一件黑色风衣,可是在罗小姐房间找到包时,风衣却不见了。张晴后来说她没说过这句话,但我记得清清楚楚,她说过。我觉得那件风衣就是陈影的。风衣上一定有重要的证据,凶手才会拿走。”
“风衣……发现尸体的时候,风衣不见了……”谷平的自言自语显示他也记得这件风衣。陈影假死那次,风衣还穿在她身上。
“你查过柜子,那你有没有查过她的风衣?那件风衣上很可能沾有章咪的血迹。”黎正提醒道。
“我还没来得及查那件衣服,她就不见了。”谷平皱起眉头,轻声说,随后又朝黎正望过来,“但是,我在那个柜子里的确只找到她的指纹,没她的血迹。”
“会不会有人用水擦了?柜子里面木质光滑,用水擦去血迹很容易。你也说那里有尚未干涸的水渍。水可以使电线漏电,自然也能擦干血迹。”
这句话似乎说服了谷平。
“好,我再查一下那个柜子,”谷平道,“之前设备不全,这次他们带了发光氨,如果那个柜子里曾经有血迹的话,一定能查出来。”
“谢谢。”黎正微笑,希望章咪能因此洗脱嫌疑。
这时,小林开口说道:
“谷平,我也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谷平声音柔和地问。
自从知道谷平的身世后,不知为何,每次听他如此温柔地说话,黎正脑中无法抹去的总是另一幅画面:在哥伦比亚农场的法医实验室,穿着白大褂,满头大汗的他犹豫片刻后,终于将手指插进一具陈年旧尸的内脏。稍倾,他抓出一个沾满污液的金币。他把它拿在眼前仔细端详,嘴角慢慢浮出笑容,眼圈跟着红了。一个女佣悄悄推开门,他垂下眼睛,将金币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的桌上。她把他的午餐放在地板上,轻轻带上门……
“我想,请你们保护张晴。”小林恳求道,语气里又充满了紧张和担忧。
谷平看着她,眼神有些疑惑。
“你也看见了,从罗小姐的休息室出来后,赵城马上就找她问话了,这也等于是在保护她。她只要把她知道的说出来,相信会没事的。只是,她为什么会到警察休息室去?那不是她该去的地方。”他反问她。
“因为我委托她帮我找我的包。张晴不是一般人,其实她……”小林有些为难,黎正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是不是就是这条船上的小偷?她好像也没请柬。”谷平直截了当地问。
小林和黎正同时一怔。
有那么一瞬间,小林似乎想否认,但她马上转移了问题的焦点。
“她是不是小偷我不知道。但她是唯一跟那个凶手接触后还活着的人。凶手没杀她,一定不会是对她特别有同情心,我想可能是因为当时的情况不适合杀人,那毕竟是走廊,难保不让人看见。我说她不是一般人,是因为我从小就了解她,她很贪财,我怕她会受诱惑,我怕凶手再去找她……”
小林说得诚恳,但并未改变谷平的想法。
“你说得对,她的确是跟凶手接触后唯一一个活着的人,我会跟赵城说,问完话如果没什么问题就马上把她送下船,”他顿了顿道,“不过,你的同学很可能就是贼。”
小林假装没听见他的后半句话,点头称谢。
“好吧,如果没什么事……”谷平似乎准备离开了,黎正连忙说:
“你等等,谷平。”
“还有什么事?”
“有些事,我想跟信文聊聊,你不妨听听?你也是警方的人,”黎正郑重其事地说,“我可不想跟你们的赵探长再多说一句话。”
谷平笑了笑。
“你们别小看他,他在警界干了二十五年了,曾经当过水上警察,在扫黄组、防爆组都干过。五年前,他调到刑事科后,一直干得很出色。只不过,他有他的工作方式罢了。”
黎正可不想听谷平吹嘘赵城的丰功伟绩。
“行了,谷平,我现在希望你能留下。我有话要说。”他道。
“好吧,我还有点时间。”谷平同意了。
小林紧张地看着他们,又回头看看自己的父亲,黎正忽然注意到在他们谈话时,林月山一直在一张纸上涂涂画画,他好奇地走了上去。
“林先生,你这是在……”他看见林月山面前的白纸上赫然呈现一张用圆珠笔粗糙描摹,但结构非常复杂的地形图。
“我命苦啊,正在为我家的大小姐找她的男朋友呢。”林月山喝了一大口茶,用圆珠笔敲敲那张纸说:“你看,我已经把我知道的路线都画出来了,我自己刚才去找过,也跟小文去找过,但到现在还没找到真正的秘道。左量这家伙,一定改造过秘道。”
“他们一定是把志诚和盛容藏在了密室里,可我们到现在都没找到密室,”小林焦虑无比的声音插了进来,“绑匪最后的留条里说,想要志诚的命,让我晚上9点去见他。可是,现在都快晚上8点了,我还不知道去哪里见这个人。”
“先别急,信文,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吧,”小林沮丧地点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只要对志诚有帮助。”
“会有帮助的。信文,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这个问题已经在黎正心里憋了很久了。
小林马上回答了他:“其实,我是听到了一个串线电话。在那个电话里,有两个女人在商量,好像准备在你的派对上对你下毒手,我是因为好奇才恳求小郑带我上船的。后来我找我在局的朋友查到了其中一个电话号码,真没想到,竟然是你的。当时没告诉你,是因为怕你认为我的话太荒唐。”
“哈,原来是这样。你接到那个电话是哪天?还记得具体日期吗?”黎正问。
“12月22日。”
“22日?”黎正想到了派对前举行的家庭小聚会,“那天我在桌球酒吧开Party,很多朋友都参加了。陈影也来了。”
“又是陈影!”小林眼睛一亮道,“你知道吗,小郑被杀时,我被人打了一下,昏过去了。当时我手里捏了张条子,上面说的话仿照的是有一次我参加睡衣派对前给志诚的条子。志诚说过,那个派对里也有陈影。”
黎正觉得该是公布陈影的真正身份的时候了。
“信文,其实陈影过去叫顾暄,1992年,他跟着父母一起上了‘末代皇帝号’,参加了左量的生日宴。”
“真的?”小林捂住了嘴。
谷平也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林月山则低声笑起来,并频频颔首。
“那就说得通了。”他道。
“怎么说?”他的话立刻引起了黎正的注意。
“其实,1992的生日宴,我跟我太太都去了。当然,我们是去救被绑架的小文,所以,我们当然没被邀请到大厅喝左量亲手倒的酒。我不知道那酒里有什么,当时也没想到,我以为会有很多人追我们,所以离开时,我们还放了火。但是,我们逃出这条船时,还是被左量发现了,我跟他有过搏斗,我逃走的时候砍断了他的一条手臂。”
房间里鸦雀无声。
“左量邀请所有人喝酒。”谷平晦涩的声音从一边冒了出来。
这是个陈述句,没有疑问,即使有,也没有人回答。因为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答案。
“左量断了一条手臂,他不可能一个人完成秘道的改造工作。您是这个意思吗,林先生?”黎正道,他现在相信,这就是为什么顾暄得以存活的道理,他是左量的帮手。
“干那种活,他不可能没帮手。不过,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林月山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什么问题?”
“以左量的为人,他伤愈之后应该不会让顾暄继续活着。他怎么会容许有个知情者留在世上?”林月山望着前方,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
“会不会是顾暄杀了左量?”谷平插了一句。
会不会是顾暄杀了左量?对啊,之前为什么没想到?!
黎正忽然发现,这么一来所有的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左量跟顾暄的母亲早年有来往,他们本来就认识,而顾暄恨自己的父母,那么,会不会是他们一起策划了这场生日宴?黎正觉得完全有可能,他们两人有着某些旁人无法理解的黑暗交汇点。不知道是谁出了这个主意,但他们一定是一拍即合,之后还配合默契。
林月山说得没错,以左量的性格,他多半不会真的对这个变态小朋友付出友情,顾暄只是他可以利用的又一个工具而已。但如果他本来就准备杀了顾暄,就得等自己先除掉船上的其他人再说,因为顾暄知道这个计划。
这帮了他大忙,他一定没想到自己后来会受重伤,顾暄也许曾经在他受伤后给予照顾,还帮他改造过秘道,后来也许是左量的冷酷习性再度显现,才使事情发生了转变。杀手总是最了解杀手,也许顾暄在为左量做完一切后,忽然意识到自己也将面临跟别人相同的命运,于是就先下手为强。谁也不知道,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年汉子和一个17岁的少年,谁能在体力上取胜,但最后,一定只剩下一个。因为假如要继续生活,他们就不能让对方活着。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顾暄能获得左量的手稿。如果左量死了,他当然可以搜查左量的抽屉。左量一定不会自己把手稿交在他手里。
林月山又吸了口烟。
“我已经听你们的赵探长说过整个事情的大概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左量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他完全可以直接来找小文,他有口才,可以用断臂获取小文的同情,再说,船不是他的了,他有什么必要再回来?他要的是女儿,别的他才不在乎。”
“如果左量死了,谁会想要上船?上船的目的又是什么?”黎正提出了问题,别过头的时候,他发现谷平在看他。蓦然,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在他脑际闪过。钻石?谷平说过,他父亲谷昭荣上船时带着一箱钻石,但是后来没在发现尸体的孤岛上找到钻石。假如左量准备杀死所有他憎恨的人,带着女儿去往新的国度,那左量很有可能将他的身家性命都带在身边。
“他会不会把钻石放在船上?”他问谷平。
“我觉得是,”谷平道,“假如顾暄知道钻石的事,却无法找到钻石在哪里,那他就会再上船来找。”
“反过来说,如果左量没死,他就不用上船来找钻石了,因为他一定把它带下了船。”黎正想,如果是左量,就不用再回这条船,因为他没有上船的动机。他要的是女儿,可找女儿完全不用借用这条船。这进一步肯定了他们的猜想,左量八成是死了。
“钻石?你们在说什么?”林月山警觉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船上有钻石?”
黎正看了谷平一眼,后者的目光明明白白告诉黎正,请别节外生枝。
“我凑巧看过左量留下的一份手稿,他在稿子里提过。其实,我们也只是猜,猜想他把大批财宝放在船上,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凶手像是从好久之前就开始谋划了。”他回头问小林:“信文,你们参加的那个睡衣派对,应该也是在半年前了吧?”
“是啊,”小林答道,“不过,其实一年前,他们就用化妆品领购券在我原来的住处设过圈套。记得吗?一开始,他们怀疑我过去的邻居卓云是我。其实我那时候已经搬家了,卓云拿了寄给我的领购券去领化妆品,结果被丢进海里差点死掉。”
“呵呵,还有这种事,真是处心积虑啊。”
“卓云后来告诉我爸,罪犯是一男一女,那个男人还叫女人Lily。”
“Lily!”黎正笑道,“现在又有一个巧合了,陈影的英文名字就叫Lily。”
“啊!是她!”小林瞪大了眼睛,但随即就被说服,“我看也是她。”她道。
“可一年前,你还没跟志诚认识吧?”黎正问道。
“是的。”
“那时你认识郑秋雨了吗?”
“我认识她了。”
“你们档案记录里的家庭住址在哪里?”谷平问道。
“就在卓云家旁边,地址我都有点记不清了。”
“暗算卓云的人,可能就是通过你家的档案找到你的住址的。但他们知道的也仅仅是这些,”谷平神情严肃地分析道,“暗算失败后,直到2008年1月你的《魔法小奇兵》出版,他们才又一次找到你。那本书说的是发生在船上的故事,我曾经因此怀疑你上过这艘船。假如陈影看过,她一定也会有相同的想法。她也认识郑秋雨,她要通过郑秋雨了解你的情况很容易。”
“是小郑告诉我陈影跟志诚的关系的。她们很熟悉。”小林低声说,随后又无比困惑地说:“我实在不敢相信小郑会害我,可是,好像现在每件事都跟她有关。”
“你别难过,我想她也可能是被利用了,她也是被害人。”谷平宽慰她,接着又问:“她死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小林把自己看到听到的原原本本跟谷平说了一遍。谷平一直认真听着,等她说完,他问道:“她说的是‘颜色’?”
“是的,她是说颜色。”小林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谷平一脸想不通的表情,他回头看看黎正。
黎正摇摇头。
小林叹了口气。
“我也想了好久了,但一直都没想明白。”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林月山用圆珠笔敲敲桌子,打破了沉默。
“嘿,这个女人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还是交给那个姓赵的警官吧。现在还是想想,怎么才能找到那个姓钟的小子吧。”林月山道。
“是啊,都快8点10分了。”小林急了起来。
黎正决定说说自己的想法。他问谷平:“我听说,陈影的尸体是在茶水间的密室里找到的,那里还有一个通道是不是?”
“是啊。”
“我刚刚一直在想,为什么这次尸体是在秘道里发现的?是凶手的疏忽吗?”
“你认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