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孤山胡匪头小白龙这两天正闹心呢！最近，夫人雪莲常有呕吐，月事流连不走，请了不少郎中，病情非但没好转，反而一天天加重。
手下说，镇上来个鬼脸郎中，医术高着呢！据说，他是省城名医，尤擅根治妇科杂症，因家遭变故，才来小镇上落脚的。好好的一个郎中怎么能是鬼脸呢，小白龙很奇怪，就叫人下山去请了。
鬼脸郎中来了，果然，脸上满是疤痕，没有鼻子，只有一双眼睛和两个出气的鼻孔。鬼脸郎中说，一场突发的大火将他烧成了这副模样。
鬼脸郎中为雪莲把脉前，戴上特制的面罩。鬼脸郎中把脉后，笑道：“恭喜大掌柜，夫人有喜了！”小白龙“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胡说八道，小心我废了你！”多少个郎中都没断出夫人身怀有孕，夫人现在月事流连，哪能怀孕呢？
鬼脸郎中不慌不忙：“大掌柜，夫人怀的是血胎，只要在下开几付药，夫人的血就会止住，否则，性命不保呀！”
小白龙从未听说过血胎之说，可看鬼脸郎中的样子，似乎成竹在胸。于是，就让鬼脸郎中开方下药，在夫人没有治愈前，不允许他下山。
在鬼脸郎中的调治下，几付药落肚，夫人的血果然止住了，脸上也有了光泽。鬼脸郎中说，夫人怀的是男胎，让夫人安心生儿子吧！结婚几年，雪莲的肚子一直不见动静，小白龙闻听夫人怀的是男胎，大喜过望，非要和鬼脸郎中结拜兄弟，并要他留在山上。
鬼脸郎中医术果然高超，弟兄们无论谁有了大病小灾的，经他那一双回春的妙手，很快就能药到病除，再加上他博古通今，深谋远虑，帮络子里做了几个大活，很快，在山里的威望仅次于小白龙，成了绺子里的军师。
二
月亮西斜，三掌柜独耳狼才吭着小曲从山下的莲花庄回来。最近，独耳狼在那儿认识了一个相好的。山上的规矩虽然多，但也大都睁只眼闭一只眼。独耳狼和两个把门的兄弟打了招呼从后山门进来，正往前走，忽然觉得二掌柜沙里狐门前站着一个白影。
独耳狼揉了揉朦胧的醉眼，那白影竟向他飘了过来。明晃晃的月光下，独耳狼看得清清楚楚，白影竟是死去三年之久的前任大掌柜马占山！
三年前秋天里的一天，独耳眼正和大掌柜喝酒，时任二掌柜的小白龙进来了：“大哥，买卖来了。保安团长任彪明天从奉天运回一批上好的中正式步枪和数万发子弹，据说，足够装备一个加强连的，不知大哥对这块肥肉感不感兴趣？”
“到嘴儿的肥肉为什么不吃？”马占山兴奋得胡子一颤一颤的：“弟兄们手里缺的就是这个，有了足够的装备，老子就能纵横辽河湾！”
小白龙出主意，高丽房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如果在那儿设伏，保证连人带枪一窝端。
马占山说：“兄弟，你去布置，明天在高丽房设伏。”
第二天中午，几辆马车出现在马占山和小白龙他们的视野中。每辆马车上都拉着几只长长的木箱。后面是几个荷枪实弹的团丁。马占山心中暗喜，抬起手枪就将为首的团丁脑袋打开了花。其余的几个团丁和赶车的车夫，听见枪响吓得赶紧趴在地上。弟兄们虎豹一般地就冲了过去。几个团丁和车夫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缴了械。
弟兄们将木箱子给撬开了，可箱子里头装的全是砖头瓦块，根本就没有什么枪支弹药。
“弟兄们快撤，我们中计了！”
马占山话音刚落，四面就响起了爆豆似的枪声。这是一块开阔地，不少弟兄当场就成了活靶子。马占山的左臂也中了一颗子弹。他抬头一望，高处黑压压的都是保安团的团丁。
“兄弟，快领着人往回撤，不然，保安团怕是得给咱们包了饺子了！”马占山挥枪撂倒了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团丁。
小白龙急得额头上的青筋都迸出来了：“大哥，要撤也得您领着弟兄们撤啊！我领人在这儿掩护。晚了，就来不急了！”
又一粒子弹从马占山的肩膀上穿过去。他感到一阵眩晕，努力地将眼睛睁大：“兄弟，反正我也是快不行的人了，你要记住给我报仇就是了！快领着弟兄们往外撤，晚了就来不及了！”
小白龙喊：“大哥，我不走，要死也得死在一块儿！”
“净说些傻话，我是老大，你要是再不领人撤，我就一枪崩了你！”马占山吼道。
“弟兄们，跟着我往外冲！”小白龙抹了把泪，挥了挥手里的盒子炮，和弟兄们撕出一个口子冲了出去。
当时，独耳狼亲历了这一切。后来他听说，马占山的子弹打光后身重伤，被砍下了头，挂了县城的城门楼子上。几天后，小白龙率弟兄们摘下人头时，人头已瘸烂得面目全非。
难道，白影是死去大掌柜马占山的鬼魂？他到二掌柜这儿来做什么？独耳狼愣神，白影倏地一晃，不见了。
独耳狼心想，可能是自己酒多看花了眼，这世界上哪来的鬼魂呢？于是，打了个哈欠回到了自己的房里睡下了，在梦里和相好的正喝酒，忽然被窗外的呼喊声惊醒了。
“不好了，二掌柜的死了！”
三
沙里狐和独耳眼光屁股长大，又一块入伙当的胡匪。独耳狼跑到沙里狐房中一看，沙里狐果然直挺挺躺在炕上，双目圆睁，面露惊恐，人早就没了气。
小白龙和鬼脸郎中围着沙里狐的尸体在勘验半天，没有发现什么外伤。小白龙对鬼脸郎中说：“军师，二掌柜死得蹊跷，他昨晚还好好的呢，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鬼脸郎中说：“我也觉得有些怪异。二掌柜身上没有伤痕，也无中毒的痕迹，他是怎么死的呢？”
独耳狼道：“会不会是被吓死的？”
“被吓死的？”小白龙惊问。
鬼脸郎中说：“大掌柜，三掌柜说得还真有些道理，二掌柜双目突出，面露惊恐，似乎遭到恐吓。”
独耳狼说：“军师，既然您也这样说，我知道二掌柜被谁吓死的了。”
小白龙和鬼脸郎中就问，独耳狼说：“我昨晚回来，看见大掌柜了。他就在二掌柜的门外。我以为看花了眼，没想到，二掌柜果然死了。”
小白龙和鬼脸郎中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对这件事感到很震惊。小白龙说：“人死如灯灭，哪来的鬼魂，是不是你看花了眼？”独耳狼一口咬定说他看到的就是死去大掌柜马占山时，鬼脸郎中这才说：“大掌柜，如果说三掌柜看到的确是死去的大掌柜的鬼魂，那么，他在生前和二掌柜有什么过节吗？”小白龙想了想说大家都是生死弟兄，哪来的什么过节呢？
小白龙吩咐厚殓二掌柜回到自己的房中，雪莲坐在炕上哭成了泪人。她听说，死去的大掌柜吓死了沙里狐。雪莲为何哭得这般伤心？原来，马占山是她死去三年的丈夫！泪光中，雪莲的思绪回到了三年前。
雪莲在做庆功宴，小白龙浑身是血闯了进来。
“嫂子，大哥他、他出事儿了！”小白龙痛苦得直抽自己的嘴巴，“是我害了他啊！”
雪莲的心一紧：“二弟，你大哥他怎么了？”
小白龙将这次抢劫失手被保安团围攻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叙说了一遍，末了说：“嫂子，大哥他、他为了掩护弟兄们突围，已经……”
雪莲呆了一会儿，扑在炕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白龙哭着说：“嫂子，你就一枪崩了我吧！要不是我的疏忽，大哥就不会死！”
雪莲哽咽着说：“兄弟，怨不得你啊！这都是命啊！”
雪莲扑倒在炕上，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流淌了下来……
后来，架不住小白龙的真情实意，雪莲嫁了小白龙，小白龙对她很好，慢慢地，就淡忘了马占山。可她万没想到，沙里狐居然被亡夫的亡灵给吓死了！
人真的有灵魂？雪莲不寒而栗。她突然发现，身后涌起了一缕寒气，顷刻间漫遍全身，她似乎看到亡夫透过窗子那双怨恨犀利的眼神……
小白龙见雪莲脸色苍白惊恐，问她怎么了，雪莲战战兢兢说：“我看到了你大哥在窗子外边呢？”小白龙跑到窗外，哪有马占山的影子？小白龙心想，真是大哥的亡灵在作祟？
四
一连几日，小白龙反复在琢磨二掌柜死因。虽然三掌柜的话不能不信，可这事情太蹊跷了。四掌柜段鹏更是不信，在二掌柜盖棺入殓时就嚷开了，大掌柜，军师，这世界上，哪来的鬼魂呢？
晚上，段鹏在棺前守灵。长明灯在微风的吹指下忽明忽暗，段鹏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和棺内的死人说话。沙里狐救过他的命，两人私交甚厚，所以，对沙里狐的死，段鹏很伤感。
因为过度伤感，再加上喝了些酒，段鹏便有些倦意。突然，段鹏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段鹏只觉头皮发乍，猛地睁开眼睛，却见一只浑身雪白的山猫在偷吃棺前的供果呢！段鹏知道，人死后，如果魂灵附在野物身上，野物就会作祟害人，于是，段鹏捡起脚下的一籽石子打跑了山猫。
山猫消失后，段鹏继续打起了瞌睡，朦胧中，一股白烟从香案涌起，一个浑身雪白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段鹏魂飞魄散，原来，白衣人竟是死去三年的大哥马占山！
段鹏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马占山冷笑道：“段鹏，我死得好屈呀！”段鹏只觉马占山袖子一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小崽儿大呆瓜瓜拎着茶壶去换段鹏。灵棚里透着寒气，非常瘆人，大呆瓜打了个冷战进了灵棚，他发现，四掌柜耷拉着头坐在凳子上睡着了。大呆瓜拍拍四掌柜肩膀让他醒来喝茶，四掌柜居然栽倒在地！
四掌柜这是怎么了？借着长明灯的灯光，大呆瓜仔细一看，四掌柜双目突出，面露惊恐，人早就没了气！
大呆瓜赶忙扯开嗓子把人喊到了灵棚。独耳狼一见就说：“不用检查了，一定和二掌柜一样，被吓死了。”小白龙对鬼脸郎中说：“四弟武艺枪法都不错，他怎么死在灵棚呢？难道，和二弟一样，也被死人的灵魂给吓死了？”鬼脸郎中说，两位掌柜死得蹊跷，他也说不好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山上人心惶惶，唯恐祸及自身，下个目标就是自己。
小白龙回到屋子里，雪莲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小白龙将四掌柜猝死灵棚的事说了，雪莲面露惊恐：“难道，真是你大哥的亡灵在作祟？从今晚起，你就搬过来住吧，我害怕！”
小白龙答应了。自打雪莲被鬼脸郎中看过身怀有孕后，小白龙便自己独居一室。他怕自己的不慎惊扰了夫人的胎气。
小白龙对雪莲说：“我不相信什么鬼魅之说，我怀疑他们的死是有人在装神弄鬼。”雪莲就问谁的嫌疑最大，小白龙说他也不好判断，不过，有个人引起了他的怀疑。雪莲忙问是谁，小白龙说是鬼脸郎中。他说自打老二出事后，他就悄悄观察鬼脸郎中，虽没什么真凭实据，可绺子里的弟兄也只有他的本事最大，另外，他来路不明，所以，他才觉得他可疑。
夫妇俩正说着话儿，不远处，响起了枪声。一个弟兄闯进来禀报：“掌柜的，不好了，日本人将绺子给围住了！”
小白龙一骨碌坐起来，操起匣枪就出去了，他发现，鬼脸郎中已经在给弟兄们做战前训话呢！
五
小白龙经常袭扰鬼子驻地，早就成了鬼子的眼中钉。此次，鬼子集结优势兵力，看样子要一举消灭他们。小白龙无暇琢磨鬼脸郎中，领着弟兄们和鬼子展开了殊死搏杀。鬼子动用了小钢炮。这时，一发炮弹呼啸而至，鬼脸郎中猛地扑在了小白龙的身上。等小白龙翻身起来的时候，鬼脸郎中浑身是血地倒在了他的身边。
“军师！”小白龙将鬼脸郎中抱在了怀里。鲜血从鬼脸郎中的前胸后背流下，他的左腿被炸断了。鬼脸郎中冲着小白龙一笑：“大掌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等小白龙问询，鬼脸郎中中苦笑道：“大掌柜，其实，你怀疑我装神弄鬼吓死了二掌柜和四掌柜的，对吧？”
小白龙吩咐小崽儿把鬼脸郎中抬走，鬼脸郎中摆了摆手说：“大掌柜，我不行了。有句话我本想埋在心底，想来想去，还是想告诉你吧！”
小白龙点了点头，鬼脸郎中语气一转，说：“兄弟，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二掌柜和四掌柜死在谁手吧？我来告诉你，他们死在了你的手里。”
“死在我手？”小白龙愣住了，“军师，你怎么胡说八道？”
鬼脸郎中淡淡一笑：“兄弟，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我就是死去三年的马占山！”
“你是大哥？”小白龙差点坐到地上。鬼脸郎中点头：“我是马占山，我命大，没死，当年，悬挂在城门楼子上的人头只是一个替身。”鬼脸郎中喘息着说出一番话来。
三年前，小白龙暗恋雪莲，和保安团的人勾结，以抢劫枪支为由，设下圈套害马占山。马占山身受重伤，被一个路过的道士救下。得了小白龙好处的保安团只好拿一个和马占山长相酷似的人头悬挂在城门楼上。马占山得救，因为被炮弹炸毁了脸，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后来，马占山得知小白龙的阴谋，发誓要报仇雪恨。
于是，马占山来到大狐山下边的小镇上伺机报仇，他得知雪莲因为崩漏不止无人能医，就利用自己跟道人学的医术来到山上。他发现，雪莲身怀血胎，就动了恻隐之心，帮着雪莲把胎保住了。他见小白龙对雪莲非常好，再加上雪莲怀了小白龙的骨肉，就改变了主意。没想到，他到山上时日不多，二掌柜竟被他的亡灵恐吓而死。于是，他就在暗中观察，他发现，冒充自己亡灵吓死二掌柜和四掌柜的人竟是小白龙！
“怎么会是我呢？”小白龙分辩。
鬼脸郎中喘息着说：“其实，你思维里另一个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你怕当年你和二掌柜和四掌柜密谋害我之事败露，另一个你就以梦游的方式扮成我的模样出现，吓死了他们。”
“我梦游？”小白龙满面疑惑。
鬼脸郎中点头：“如果你不信，你后背上有个指甲大小的青点，那是我在你身后轻点你穴道所致。好好照顾雪莲，我不想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爹，不要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
鬼脸郎中说着，咽了气。鬼子打退后，小白龙脱下衣服，果然见后背有个指甲大小的青点，他流着泪在心底大喊：“大哥，我对不起你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