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天一大清早，北镇“什”字街前隆昌药行吴掌柜在屋里抽闷烟。凌晨，吴掌柜梦见死去三年的夫人了，夫人在梦里让他再续一弦。醒来时，枕边余温尚在。吴掌柜很是伤感。
小伙计常宝儿进来禀报，门外来了一个骑毛驴的女子要他出去迎接。吴掌柜在北镇也算是头面人物，能让他出门相迎的人又有几人呢？吴掌柜有心不见，转念一想，说不定这女子大有来头，于是整衣来到门外。
这女人四十来岁，涂脂抹粉，头上还戴朵红花，一见吴掌柜就笑了：“我的大掌柜，我给您报喜来了。”吴掌柜心说，这女子他从未见过，报个什么喜？女子似乎看透了吴掌柜的心思，轻拂了一下手里的香帕笑道：“吴掌柜将要娶一房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这个喜，难道不该报吗？”
“您是谁？”吴掌柜语气变得客套起来。
“听没听说过神媒叶大娘？小女子便是。”女人笑逐颜开。
吴掌柜心头一动，凌晨梦中，夫人要他续一弦，今早就有媒人上门。只是这个神媒叶大娘，他却从未听说过。不过，人家既然给他当媒人，就是瞧得起他，于是，客客气气将叶大娘让进了屋。
茶点上罢，叶大娘说明来意。她说，城南王机匠家的七姑娘待字闺中，那姑娘模样好，性子柔，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她见吴掌柜家趁人值，就颠了一双小脚来说媒牵线来了。
没妻的男人是根草。自打夫人去世后，吴掌柜整天耷拉个头。吴掌柜今年都四十有三了，三年前的冬天，夫人患痨病死了，吴掌柜当时就放出话儿去，要为夫人守节三年。现在，三年已过，再加上凌晨那个梦，吴掌柜就答应了叶大娘。不过，因为这个媒婆从未见过，吴掌柜有些不信实。
这当口，平时极少来串门的张老板挑门帘进来了。一进门，张老板就冲着叶大娘笑了：“叶大娘，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叶大娘下了太师椅说：“张老板，我能有什么事儿，这不，给吴掌柜说媒来了。”张老板嘿嘿笑道：“这下可好了，吴掌柜膝下无子，正愁没有继承家业的呢！叶大娘呀，你可是办件了好事！”
吴掌柜一见张老板和叶大娘相熟，这才打消了疑虑。他虽然人到中年，却没有儿女。年轻的时候，夫人曾给他生下一个儿子，生下后就死了，从此，夫人再也没开过怀儿。现在，有人给他提媒，而且，女方又这么优秀，吴掌柜能不高兴吗？
不过，那时候的婆人常常两头吹捧，等掀起红盖头再后悔就晚了，所以，吴掌柜依然有些不信实叶大娘的话。张老板出了个主意，让吴掌柜悄悄相看一眼姑娘，然后再做定论。叶大娘只好说，明天是老爷庙庙会，她把姑娘领去上香，让吴掌柜在观音菩萨像后边相看。
第二天，吴掌柜早早躲在了观音菩萨像后边。时间不长，叶大娘和一个姑娘来进香了。吴掌柜一看，眼睛就直了。这姑娘粉嘟嘟，娇嫩嫩，比叶大娘嘴里说的还要俏三分。
自然，这门亲事就订下来了。吴掌柜要来了姑娘的生辰八字，没想到，两个人的八字又是出了奇的合，龙凤呈祥。吴掌柜将日子定在了八月十五。想着老夫少妻的美事，吴掌柜的心里开了一朵花儿。
二
吴掌柜掰指头过日子，不过，女方家提出，吴掌柜是丧偶再续之人，要夜嫁。
原来，当地有个风俗，丧妻之人三年内续娶不能亲自去迎娶新娘，而由女方在卯时（天刚亮）下轿。据说这一风俗源于明朝。相传朱元璋曾在那一带封过一个藩王，到明末时，袭位的藩王是个花花公子。他在府内建了一座高达数丈的假山，每天酒足饭饱之时便在假山上四处观望。只要看到花轿路过，就前去抢新娘。百姓为了避害，便将白天娶亲改为夜里娶亲，新媳妇必须在卯时下轿，从此成为风俗，一直延续至今。为了表示对女方家的尊重，吴掌柜自然顺从了女方的风俗。只要能娶到可人儿的美娇娘，这点小要求又算得了什么？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卯时，花轿落地。鞭炮声中，人们纷纷围住花轿。主婚人张老板扯着嗓子喊道：“新人下轿！”
早有两个漂亮姑娘在轿前铺好了红毡，放稳了喜凳。吴掌柜的心里比撒了蜜还要甜，心里想着，如花的美人儿即将成为他的娇妻，到时候再给他生个大胖儿子来继承家业，这日子一定过得比糖还要甜。吴掌柜披红戴花，笑吟吟走上前去。
吴掌柜一边掀轿帘，一边低头沉浸在再为人夫的幸福里。不过，他没闻到新娘子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却见一股臭气直刺鼻息，紧接着一个毛烘烘的东西从他胳膊下钻过。
“大黑狗！”
两个姑娘尖叫道。吴掌柜睁眼一看，毛烘烘的东西竟然是从轿子里边冲出来的一条大黑狗！两个年轻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人们吓得四散而逃。
更要紧的是，吴掌柜的老娘当场就给吓死了！轿夫们也奇怪，迎娶的时候明明看着新娘子进了轿子，怎么变成了一条大黑狗？
这事当时就炸了锅，吴掌柜气得直哆嗦。找媒婆，哪有她的影子？一打听，压根儿就没有王机匠这个人。吴掌柜就知道，自己被人给耍了。
吴掌柜娶了狗新娘吓死老娘的事儿就像风似的传开了，人们都说，吴掌柜肯定是做了昧着良心的事，要不然，为什么花轿里的新娘变成了大黑狗？
吴掌柜是做生意的，自打娶亲过后，生意是一落千丈，那些客户都像避瘟神似的避着他。原先高价囤积了不少货物，也都在仓库里边放烂放发霉了。逼得吴掌柜没辙了，贴出了告示，想把药行给卖出去，自己洗手不干了。
不过，吴掌柜心里将一个人恨成了大疙瘩。谁呀？张老板！是谁出了这么损的阴招，只有跟他结过仇的人。吴掌柜思来想去，只有张老板了。
原来，同行的张老板很会做生意，这让吴掌柜红了眼。张老板有个玉扳指，吴掌柜就买通了胡匪言说玉扳指是无价之宝，土匪们便在兔儿岭拦截张老板的货物并将张老板绑了肉票。玉扳指和货物被土匪们抢走，张老板又损失了数万现洋才保住了性命。吴掌柜想，一定是张老板知道了内情来报复他的。
要不然，他怎么会认识神媒叶大娘并且在提媒的时候来访呢？
三
这天，吴掌柜在后屋抽闷烟，伙计领着一个穿着体面脸色白净的人走了进来。来人说他是盛京药材行的大管家李广田，特来请他代收1000担药材。吴掌柜一看，这可是笔大买卖，如果这笔生意谈成了，他老吴定会赚他个盆满。良机不可错过，吴掌柜当即答应了李广田。可又怕李广田有诈，非要李广田扔定金签合同。李广田扔下了二十条黄鱼，和吴掌柜签了合同。李广田走后，罗掌柜又犯了愁。想收满这一千担药材，非一万现洋不可。可他家底再加上这二十根黄鱼的订金，也不够收五百担的。
到嘴的肥肉也不能让他溜走呀！吴掌柜想起了借贷。可整个广宁，他能说得上话而且有这个实力的非对街张记药材行的张老板莫属了。这世界上最难的，恐怕就是张嘴朝人借钱了，更何况这还是笔巨款。可眼见这合同期一天天逼近，吴掌柜只好硬着头皮来找张老板。
吴掌柜和张老板年岁相同，少年时两个人常在一起玩耍。有一回，张老板和吴掌柜在一起玩，吴掌柜偷了张老板家的一只银鼠。老张掌柜疑心是儿子所偷，为了让儿子长个记性，在儿子的胳膊上烙了一朵梅花。后来，两人在玩耍的时候，张老板告诉吴掌柜，他看到了那只银鼠是他拿的，他怕事情露了吴掌柜回家挨板子，就咬牙代他受了过。
可俗话说，同行是冤家。少年情随着年纪的增长渐渐淡化，没想到，吴掌柜和张老板成了生意场上的生死对头。暗地里，吴掌柜没少下绊子。人在做天在看，吴掌柜自知理亏，没想到他今天居然有求于人家张老板。想起自己做下的事，吴掌柜心里没底。不过，吴掌柜又一想，黑狗坐轿这出好戏，只有张老板有实力在幕后操纵。娘没有了，自己的脸面也丢大发了，现在，谁也不欠谁的了。虽说自己有求于人家，可只有翻了身，才有能力和机会报复张老板羞辱之仇呀！
吴掌柜想，张老板肯定落井下石看他的热闹，不过，想把这笔生意做好，还非他莫属。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试试。吴掌柜怎么也没想到，张老板竟然痛快地答应了他。
“不过，兄弟，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张老板说。
吴掌柜没想到张老板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张老板说：“只要你答应了这个条件，利息就免了。”利息，一年下来就上千块现大洋。张老板放着这些利息不要却要他答应他的条件。张老板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权衡利弊后，吴掌柜还是咬咬牙答应了。
张老板在奶妈面前耳语一番，奶妈应声而去。少顷，奶妈领进来一个十七八岁长相帅气的少年。吴掌柜一看，这不是是张老板的小儿子学武吗？把学武叫过来做什么？
张老板说：“兄弟，如果你同意，就让学武过继给你当儿子。另外，学武和奶妈感情深，我想让奶妈也一同过去。”
吴掌柜一下子就明白了，张老板之所以让学武当他的义子，是惦记上了他的家财呀！咬人的狗不露齿。这个张老板，可真够阴的。不过，现在的情形容不得他多想什么，心里叫苦嘴上得挂笑，满口应承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