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黑布,很快就被人蒙上了天际;中巴车在公路上一边呼啸着,一边驶入夜色中,像极了钻进被窝内顽皮的小孩。司机把车厢内的灯光打开,车厢即时被染上一层昏黄的暖色,许多乘客在亮灯之后,反而打开了车窗,让夜风吹走空气中的闷热。
穆仁生补足了车票后,也在车厢内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拉开玻璃,他也把夜风引入来,这才把惊慌的心定了下来。
一旦心情稍定,他就开始忖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想起了那群人中,有人问他,“你就是那个修好桂花树的人吗?”当时,利刃挥来,他来不及细想,如今想起,那个人怎么知道他就是那个修复好桂花树的人呢?
当初,他和罗妮苹都认为,那个瞒天过海的计谋,是天衣无缝的;他们一连用了四辆不同的出租车,四人不同的司机,除非他们四个是认识的,并且都坐到一起,八卦地说起一个蒙面男的故事,但是,于司机来说,蒙面男此等怪人怪事,他们一天也听过不少,看过不少。谁都是途听道说,其实谁都不了解真相。
了解真相的人,只有他和罗妮苹,还有是后来的冯绿茵。但是,这两个都是声言凿凿要协助他,也曾经帮助他的人,恩人,有必要玩得这么机心城府,先取得他的信任,而后借他人之刀除以后快?况且,真是要杀死了他,他也看不到,罗妮苹和冯绿茵会在现实中应该得到什么巨大的利益,他这样一个民工出身,还不应该有富商巨贾斥巨资来收卖他身边的人,把他除掉,然后安枕无忧,他觉得,他如今还不对任何一个商贾构成这样的威胁。
排除为了钱的可能,接下来最有可疑的应该是情杀。两个美少女娇俏可爱,青春活力,且都聪颖贤惠,穆仁生是打心底就喜欢她们,虽然他们三人之间,还不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穆仁生自问,一起以来,都没有在情字上做出任何令她们心伤的事情,他没有太大的表示,是因为,他没有太大的奢望。难道,她们其中一个,认为他对她们的感情已经有了分岐,有了结果,而结果不在她们追求当中,开始展开同毁情杀?
穆仁生仍然相信她们也不会在感情上有这么大的偏激,即使,他已经名花有主,她们仍然是那种祝福他一辈子幸福快乐的真心少女。
排除了知道真相的两个身边人,穆仁生唯有把线索放在那群人来历的身上。
这群人,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手执刀具,露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恐怕是这城市有势力的黑暗团伙;看他们穷追不舍的样子,非要置自己于死地,有可能自己真的犯了杀人老父,勾人妻子的罪行么?
自己什么时候惹上了这些人的呢?穆仁生百思不得其解。要是说那是中学生混混,上次,派出所的队长不是说好了,他们不能再找他麻烦了吗?从这一群人中,他也没有发现一个是上次那群小混混的人,看来,他们不是同一伙的。
除了那群中学生混混,他在这个城市里再也没有得罪过谁或者势力了。穆仁生实在想不出来了。因为,他想到的只是有点傻有点坏的事情当中,只是想到表面有些坏的人身上,他也无法超越他自己的想象力,尝试把事情扩大到一些表面是好事的事情当中去。
也许,因为,他还没有这么沉的城府,去提防一些披着羊皮的狼,或是没有那样的有机心,洞察到一些表面美好的事情背后,蕴藏着龌龊而狠毒的阴谋。
然而,刀是劈向他,事情确实指向了他,杀了他,谁最有利益呢?
车,忽然“嗄”然停下,停在半路上。
司机说:“尾牙的螺丝断了,要顶起车,钻进车底下换新的。请大家先下车。”
大家都笑骂着走下车了,穆仁生走下车的时候,天空已经点星,月亮也现出了淡印,这半路的山路上,没有路灯,月光却能把人影淡淡地印在路上。
有些乘客趁机到路边的灌溉渠上洗手,穆仁生也去洗了个手和脸,让清凉透澈的山水清醒一下自己的思维,重新思虑出这件事情的真相,这样他才可以再在那个城市混下去。否则,他还会有可能把这件事的坏账带回家乡,给家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看路旁的中巴车上,司机和助手才拉起太阳灯,找齐工具,还没有到车底进行实质性的工作。
穆仁生就顺着小路想到更远更静寂的地方去思考。
他不在乎车会不会一下子修好,招呼也不和他打一下,就绝尘而去;他上车的目的只是逃避追杀,他并没有目的要去哪里,目前,思考那一场追杀的真相才是他最为担心的事情。
他遁着淡淡的月色,进入了村子,狗吠声顿时四起。他随意来到一家门口,门口是一道已经破旧的木门,虚掩着,没有狗吠,他忍不住轻轻推开了门,门也“吱呀”地应声洞开,他即时看见了四个人。
一个男人在织箩,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在院子里做作业,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在院里提着猪食来往穿梭,还有一个不难看的妇人坐在厅门前,挑捡豆茬;当他们看见穆仁生的时候,他们马上停下了手上的活,像欢迎锦衣还乡的大哥一样,欢蹦乱跳地跑过来,女孩还带着他的手到她刚才做作业的椅子上坐下。
“大哥,你饿了吗?”女孩声如黄莺,且热情好客,穆仁生也不忍拂她的好意。
于是,他老实地说:“饿,是有点……”
“妈,大哥饿了,快给他盛个饭,炒几个小菜。”女孩马上截言高呼,那厅门前的妇人即时放下手里的活,转身入内。不一会儿,果然听到锅铲霍霍的声响。
穆仁生看傻了眼,他想不到这家人的效率这么高,“不,我其实是想进来讨杯茶……”
“哥,先别喂猪,给这位大哥泡壶铁观音过来。”女孩又再吩咐,那男孩放下猪食桶,到水龙头里洗了个手后,就转身屋内。
不一会儿,妇人就一手端碗大白饭,一手端个韭黄炒蛋出来,女孩也跑进屋内端出了一碟通菜,一碟烧肉;妇人再入,再端出一大碟丝瓜炒鸡片,还有一盆香浓的鸡汤,满满地排在那女孩做作业的茶几上,茶几上的作业已经被女孩刚才一收而去。
眨眼间,穆仁生看着眼前如此丰富的美食,几疑做梦,不禁拿起筷子,挟了几道菜入口,以解眼惑,不料这菜的味道却香脆可口,嫩滑甘甜,那鸡汤馥郁香浓,令人食指大动。穆仁生其实是饿极了,只是轻轻一番动作,他已经把一碗饭舔得干净,汤也喝个精光。
“还要再添吗?”女孩和妇人都一直侍立在旁,没有走开,此时,女孩又好客地询问。
“啊,不,不了,太麻烦你们了。”穆仁生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时,那男孩已经泡好了茶,连杯端出来,一起摆在他的面前,还替他先添满了一杯,“大哥,请用茶。”
穆仁生本来就因为有点渴而情不自禁地进来,刚好又吃了饭菜,再者这茶也清洌醇香,醉人心神。
他忍不住抿了一口,果然发觉茶味浓郁,齿颊留香。
“大哥,远道而来,肯定风尘仆仆了,要洗个澡吗?”这时,女孩又问。
“洗澡?”穆仁生几疑听错,这家人也太热情了吧,连洗澡水都准备好了?
“是呀,你是要洗热水澡还是凉水澡呢?”
“热的吧。”穆仁生在两个问题上,他很自然地选了自己喜欢的热水。
他话音刚落,那正在织箩的男人,放下手里的工具,一把抓起一撮篾皮,一边卷折,一边往屋里走去。
不一会儿,厨房里,已经升起了熊熊火光,男人正在引火烧水呢。
“这大热天的,水很快就热了,请大哥你先宽衣吧。”女孩又说,一行三个人六只眼睛都在盯着穆仁生。
穆仁生一仰头,脱去了身上的T恤,女孩马上抢过去,然后把它扔到水龙头下的水桶里,倒出洗衣粉,马上就开始搓刷一番。
穆仁生开始还担心满身的汗味会影响到她。
“大哥,请随我来。”男孩在前面引路,要把他带到洗澡房里去。
穆仁生望着他敦厚的背影,好像自己在农村的时候,也就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
进到洗澡房,男孩已经替他倒起了热水,穆仁生脱去了牛仔裤,牛仔裤也马上被男孩收了去洗。
穆仁生半信半疑地洗了个热水澡,感觉挺舒服,把一天下来的劳累,奔波及惊惶也洗得一干二净,重新换回了那个自信活力、理智聪颖的穆仁生。
当他把最后半桶水,一咕噜从头倒下来的时候,男孩适时递进了毛巾,并说:“大哥,你的衣服已经烘干烫好了。”
说完,他又把穆仁生的T恤牛仔裤递了进来,穆仁生也欣然接过。
衣服穿在身上,又平又直,暖暖的,像新的一样,还残留着洗衣粉的清香,穆仁生想不到,女孩在他洗澡的几分钟内,竟然又快又好地把衣服洗了再烘干烫平!
“大哥,你是先睡觉还是看一回儿电视呢?”女孩这时走过来又殷切地问。
穆仁生这次一摆手,说:“慢着,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干了,我想走了。”
“这么晚了,大哥还要往外跑?”女孩奇异地问。
“是这样的,我的车还在外面等着,我还有要事,我必须要走了。”说完,穆仁生大步迈出了客厅,走到院子里。
再回身一看,一家四口已经列成一队,欣然地欢送他。“大哥,欢迎你下次再来。”
穆仁生端详了他们好一会儿,只从他们的身上看到热情和喜悦,一点也看不出虚伪和阴险,虽然他们的服务,有点像黑店,可是,他们从头到尾,除了热情好客之外,一点也没有要加害穆仁生的意思,这一点,在他们送穆仁生的时候也这么欢喜就可以看得出。
穆仁生惭愧了,他往回走,他问,“你们平时也这样对其他的客人吗?”
“是呀。”女孩脆声地回答,在她青春的留海下面,看到了一双清澈单纯的眼神。
穆仁生无语了。单凭一面之缘,他们就对他非常的热情,非常的信任,外面的世界,还有这样的人吗?
他开始有些疚意,他也想为他们做回一点事。他想给他们钱,但是,此刻他囊中只有几十块,难以拿得出手;他想给他们鼓励,但看到他们清澈而激励的眼神,他想自己可能比他们还缺乏。
正在发愁之中,突然,他看到了院子的一角,有一颗枯黄的石榴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