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时,纪风就坐在床边,眼神有些哀伤,笑容却很洒脱。
在废墟里紧拥着自己的人应该是他,没错,那清新硬朗的香气是他身上特有的!
“舒洋的画在我的琴房里,你不用担心。他是个有前途的画家,尽管我恨他赢得了你的心,可我还是不忍毁了他的画,尤其是你的画像。”他的语调平缓,神情真挚,和平时很不一样。
得知画作安然无恙,自然是欣喜万分。尤其看到那些画作被整整齐齐的摆在琴房一角,心中更是有种冰释的感觉,或许纪风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卑劣市侩、冷漠无情。
他将她的画像配了名贵的相框,挂在墙壁上,正对着钢琴。
有佣人将它取下来,和其他画作一起放入了纸箱。
“韩乐心,我宣布Game-Over。我会将你从记忆中彻底删除,永不再见。最后,能同我合奏一首曲子么?”
他命人拿过一支精致的长笛。
“想演奏什么?”她接过长笛轻声问。
“《两个世界》。”
“你是说我写的那首参赛曲?你有它的乐谱吗?”乐心眼前闪现出那天颁奖的场景,耀目的舞台,他把奖杯递给自己,却又无视自己的存在。
“我不需要乐谱。”纪风笑,听过千百遍的曲调,乐谱早已刻在心里。
他坐在钢琴前,扬起的手指在空中停了很久,才重重的压在琴键上。
进入音乐的世界,两个人在暗淡的光影中穿梭,很奇妙,那本是专属她的心灵花园,此刻,他却突然闯了进来。
明媚的光在水蓝的天空倾泻,他们像两个单纯的孩子,挽了手在草地上肆意奔跑。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头发被风吹得很乱。他开怀的笑,不拘泥,不收敛。水珠儿一样的眼眸没有杂念,没有邪恶,也没有暴戾。
忽然,他放开了她的手,让她独自一人向前奔跑。
她回头,看到他在流泪。
她站定,笑容停滞,和他对望。
阳光有些耀眼,白色的光晕中,他转过身,不缓不急的远去,安静的消失在天际之间……
张开眼,她看到纪风的后背,笔挺的西装,僵硬的发型。
“走吧,不要再找我借钱,也不用再还钱给我,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他冷冷的说。
乐心长舒一口气,他终于肯放开自己了,就这样放开自己了。
他的高傲、他的蛮横、他的幼稚、他的孤独,都要离开自己了。
可是,为什么一点儿也不开心?刚刚的演奏,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音乐幻境中的他好像烙印在自己心里,每一个神情都在眼前清晰的晃动。
她略带迟疑的走出门,他头也不回。被泪水打湿的面庞,怎么可以让她看到?
门外,纸飞机在草丛里白得耀眼,乐心将它捡起,打开,是一首小诗:
——我用眼睛探索,罪恶的表象。
——我用鼻子寻觅,呕吐的味道。
——我用嘴唇触碰,贪婪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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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以为是,
——嘲笑周围的一切,
——就像嘲笑镜子中的自己,
——偏激的认为,
——好的,坏的,美的,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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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悲的世间,
——垃圾。
——只有失去自我,
——才能解脱。
——只有抛弃肉身,
——才能剥离。
——只要一个思想,
——单一的,
——纯洁的,
——幼稚的,
——原始的,
——简单的,
——无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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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
——一切太乱,
——莫名的活着,
——莫名的自我。
——我只是在等待那一刻,
——坚决的离开,
——于是释放。
——可惜,
——现在的我还放不开,
——只能爱你。
有如黑洞一样的内心,孤寂阴冷,敏感细腻的情感在小小的纸片上书写着煎熬。
她忽然觉得他的背后泪水多过笑容,也许是自己太不了解他。当他弹奏《两个世界》的时候,分明在进行着灵魂矛盾的控诉。
其实,你也向往着单纯的美好,是么,纪风?
竟然失眠了。
看着那首诗,她的心情越来越乱。不该蔑视他的,或许他有他的无奈,或许自己眼中的他未必是真实的他。
打开灯,写了一首小诗,装进匿名的信封,寄送给纪风。
永不相见,这首诗就当做是临别赠言吧。
纪风同样一夜未眠,放走了她,又剩下他一个人。
这场游戏,他玩的不开心,也不尽兴,还徒增了不少烦恼。
“少爷,您的信。”
抽出折成鱼形的信纸,轻轻展开,纪风的笑容如阳光绽放,娟秀的字体,多么熟悉!和课堂笔记的字体一模一样,哼,以为不署名自己就不知道是谁么?
只见纸上写着:
——想做一条鱼,一条干净的鱼,——哪怕逆流而上,也要昂着那高贵的头颅;
——想做一条鱼,一条快乐的鱼,
——哪怕流干泪水,也有磅礴大海为我遮挡;
——想做一条鱼,一条自由的鱼,
——哪怕闯进渔网,也要拼命咬破继续前行;
——想做一条鱼,一条浪漫的鱼,
——哪怕腹中空空,也要让美丽的心灵歌唱;
——想做一条鱼,一条做梦的鱼,
——哪怕波涛汹涌,也要当它是欢快的洗礼;
——想做一条鱼,一条执着的鱼,
——哪怕孤独寂寞,也要怀抱着神圣的信仰;
——想做一条鱼,一条特别的鱼,
——哪怕暗夜来袭,也要用满身的光亮照耀;
——银白的,轻捷地,像一条鱼,我的小舟驶向远方……
他反复读了很多遍,字里行间坚定美好的词句充满正能量,让他豁然开朗,又充满矛盾。
在这个污浊透顶的凡尘俗世,真的可以摒弃俗流,融入纯洁的世界里么?她寄诗给自己,难道……
说好永不相见的,可是他感觉自己迫不及待想要见她,舒洋,拜托你不要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