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没有悬念的雇凶杀人案,随着潘永年的顺利保释而再掀波澜。
大鼎转变口风,竟在供词中将潘永年列为了受害人之一。
一个莫名而来的买凶雇主突浮水面,此人是潘永年的亲信,潘永年升职后,立即提拔他做了商案调查科的科长。
他对雇凶一事供认不讳,说曾经为了个人利益参与医药界黑幕,怕被举报人翻出旧案,所以买凶杀人。潘永年作为他的直属上司,无意中发现了这件事,不禁严词喝止,还说要他自首,无奈之下,考虑仕途,他只好将潘永年一并铲除。
好一个弥天大谎,颠倒是非黑白。纵然有乐心作为人证,可是没有第二个人证明她的话是真实的,证据不足,不能定罪也是枉然。潘永年作为颇具公信力和社会声望的商监局副局长,有谁会怀疑他的为人呢?
天衣无缝的金蝉脱壳之计,让他从暗处悠然自得的走到了明处。他和科长、大鼎间千丝万缕的利益互换又有谁能看个通透?
乐心如同灰烬般的内心中那一丁点儿微弱的火星也要被吹灭了,她越发觉得自己像零落在汹涌波涛中的一片枯叶,任凭风吹浪打,毫无还手之力。
人生的可怕就在此处,它有超强的耐性,用漫长的时间摆出一桩桩令人厌恶的真相,消无声息的吞噬你原有的激情和梦想,它偷走你的期冀,偷走你的挚爱,偷走你赖以生存的坚强,然后彻底夺走你的灵魂。
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她不能让杀死舒洋的凶手逍遥法外,继续贻害人间。可是,她能做些什么呢?
闭上眼睛,听着来自世界的声响——繁碌的声响,她感受到阳光灼晒着皮肤,但心却冷得发慌。
温暖的手按在她的肩头,她微睁双眼,目光迷离凝滞。
“别担心,姓潘的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纪风蹲在她身侧,握着她冰冷的手,“你忘了?还有个人可以证明你所说的话,他就是阿章。我相信,他一定会成为污点证人。”
“阿章!”乐心忽然惊呼一声,瞪大了眼睛,“腾”的站起身,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就奔出门去。
纪风跟随她,开车一路飞奔到阿章所在的监狱。
冲进接待室,乐心上气不接下气的捉住一名狱警就问:“阿章呢!阿章在哪里!!”
“阿章?哪个阿章啊?我们这好几个阿章呢!刚刚死了一个阿章,是不是你说的阿章呀?”
“他……他十五岁左右,这几天才进来的……”由于太过紧张,她有些结巴。
“哦,那就是了。你是他亲戚?去认尸吧。”狱警努努嘴,撅起拇指向走廊尽头指了指。
晚了,太晚了,她来的太晚了。
阿章年轻的尸体蜷缩在一张简陋的铁床上,身上蒙着污渍斑斑的床单。
她捂着嘴,不忍掀开去看,纪风上前揭开瞧了瞧,立刻皱紧了眉,冲她沉痛的点点头,长叹一声。
“怎么回事?告诉我,怎么回事?!”她捉住一名狱警的手臂,声音理性平稳,但目光却阴寒可怖。
“什么怎么回事?急病,没得治,就死咯。”狱警笑着拨弄着手腕上的钥匙,正是乐心送给阿章的那枚。
“急病?前两天他还生龙活虎,怎么可能突然间暴病而亡?!”乐心怒火上涌,厉声断喝。
“得了急病会满身血污、伤痕累累吗?他的鼻梁骨都被人踢裂了,你们居然还敢说是因病死亡?!”纪风一把扥过狱警的衣领,震怒的威严令狱警手脚发麻。
“他……,牢头狱霸要修理的人,我们也管不了!”
“他是被打死的?被牢头狱霸活活打死的,是不是!”
“谁……谁让他得罪了人,在牢里有牢里的生存规则……”
“监狱的规则不是你们定的么!?你们怎么可以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监狱到底是心灵改造的场所还是混乱群殴的疯人院?!”
“喂!你们这是在威吓警察吗?是他自己放着外头的好日子不过,有这样的下场那是咎由自取!这里是监狱!到这儿来是接受惩罚和报应的,不是来养尊处优的,熬不住那就得认命!”
“你……”纪风抡起拳头,想要教训他,却被一旁的狱警们死死的按住。
“怎么,想袭警啊?你是不是也想在牢里过日子了?”
“对不起,各位警官。”乐心平息了悲怒,面无表情的恳求他们松手。
“出去出去!尸体我们会代为火化!”狱警们不由分说,粗暴的将他们往外推。
“不要为难他。”典狱长从门外进来,冲几个狱警耳语了几句。
他们看看纪风,忽然改变了态度。
“原来是纪总,不好意思,我们不认得你,呵呵,呃……阿章的尸体你看是……”
“由我们来火化,我不想他死无全尸,被你们掏了器官去卖!”纪风冷冷的答。
这阴暗的屋子,墙上长了些青绿色的霉斑,屋顶一角残破的蜘蛛网上荡着飞虫风干的躯壳,支离破碎。
乐心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到阿章身边,隔着床单将手轻按在他的额上,以一种庄重的、类似于宗教仪式的口吻,淡淡的说:
“生,流离失所,死,福寿长存。”
利用大鼎的势力在狱中铲除阿章,潘永年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他依旧能够坐在宽敞舒适的大宅里,喝着上等的祁门红茶。
“爱上家”没有了往日热火的气氛,死气沉沉的寂静让乐心的身影显得更加孤独。
纪风坐到钢琴前,轻轻敲击琴键,音乐如破石而出的一股清泉,温醇清澈,涓涓而流,滋养着干涸的土壤,蕴藏着澄明的希望。
《Oneman‘sdream》,他终于奏出了音符间难以捕捉的恢弘意味。可乐心却走过来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再继续弹下去。
他惊诧的抬起头,见她目光如灰,气息微弱的说:“我们……还是安静一会儿吧。”
“乐心,你已经安静了太久,你需要音乐。”
“不,我不再需要了。梦想死了,音乐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真正的梦想是不会死的,乐心,你要打起精神,你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不肯认输,不代表不会输。音乐一直以来都只是一个唯美煽情的诱惑,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
“谁说的?”门外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
乐心和纪风回过头,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倚在门边。
“这世上存在美好的东西,我相信它是永恒不变的!”女孩微笑着大声说,那笑容里有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愫,说不出是悲还是喜。
乐心示意媛子开了门,女孩走进来,看着有些面熟,可能是“爱上家”的旧客。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呢子大衣,带着火红的毡帽,一头波浪卷的长发披在肩头,唇边有颗黑色美人痣。明眸顾盼之间,既有活泼的风情,又显得仪态端庄。
“这是一架难得的好琴。”她走到钢琴前,用细长的手指轻盈的拨弄了几声,“可惜,懂它的人太少了。”
“你应该是其中之一吧。”乐心见她刚才弄琴的手法,就知道她也是行家。
女孩笑着叹口气,无奈的摇摇头,并不搭话。
乐心与纪风对视一眼,有些疑惑。
过了良久,女孩只是痴痴望着钢琴,陷入沉思,神色凝重,似乎内心有莫大的纠结。
“不知小姐贵姓,来到‘爱上家’有什么事呢?”乐心忍不住发问。
“别问我是谁,也许你很快就会知道。我今天来这里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好啊,凡是我能回答的我一定知无不言。”
“如果有一天你所爱的人为了让你获得幸福而丧尽天良,作恶多端,你会怎么办?”
她的问题很古怪,远远超出了乐心的预期。
“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绝不会。”
“盲目的感情会令人发狂,当一个人爱你胜过爱世上的一切,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请你回答我,这只是个假设。”
乐心低头沉默,过了几秒抬起头说:“我会阻止他,用尽一切方法阻止他,哪怕失去他,也要阻止他。”
“要是你阻止不了怎么办?你会不会揭发他,让他接受正义的审判?”
“会。”
“他是因为爱你才会不择手段,你这样做不会觉得自己太无情、太残忍了吗?”
“不这样做才是真正的无情和残忍,我的幸福不该成为别人的灾难,更不能因此让他背负满身罪孽。在正义面前,个人情感微不足道,我若是自私袒护,对他而言是纵容,对别人而言是不公。与其看他陷入罪恶的迷途,不能自拔,倒不如在阵痛中做个了结,也许还有挽回和弥补的可能。”
女孩听完长长吐了口气,眉头皱的更紧,眼神也越发显得忧心忡忡,但目光深处似乎有了一丝超然的坚定。
“梦想不会死的,”她仰起头,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你的梦想还活着,希望它永远都能活着。”
未等乐心问明白她的意图,她已经起身离去,在门口,她停下脚步回眸一笑,向乐心摆摆手,纯净的眼波里泪光莹莹,“我喜欢你的音乐,请不要抛弃它……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