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了,又是太阳回归禺谷的时间,只是这次,我们都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就连经徊那一身杏红也变得如同陈年的大红,看上去分外落寞。
“不是我有意挑拨,你们真的不合适。”我突兀的说到,可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也不知如此说话会不会有报应。
我还在那里后悔着,却见经徊淡淡一笑,然后用我不熟悉的苍凉语气说道:“我知道,我倒希望你是有意挑拨。”
我不知如何接口,于是就干涩的笑了笑,却听他又问:“云翎,就是那雪雕,是不是你……杀的?”
一阵风起,裹带着泑泽的清寒,将我们二人笼罩在了其中。我收起干涩的笑,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这轻微的动作,似是一柄重锤,敲碎了他最后的希望。他拧着眉,不敢置信的盯着我问:“为什么?她只是个孩子。”
“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已经会杀人了。”我的声音不大,说完还不自觉的挂起一丝招牌式微笑,却分不清是在嘲笑他,还是在自嘲。
他看到我的笑后,人反而变得平静了,仿佛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不翼而飞,“我曾经想过,有一天你会对我放下防备,结果这天来了,但讽刺的是,真的只有一天。”
他今天的话似乎特别多,不等我回话便自顾自的回忆起往事,“峋儿,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事么?那日西王母的蟠桃宴,我坐在龙族十七子边上,他喝醉了,硬是要抱我,结果我把他趴下了,可我脸颊两侧却被他一边一个,挠出两个红道子。那是我第一次受到羞辱,觉得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话,但你却说‘很好看,像两弯新月一样’。”
经他这么一说,我倒也回想起了那日的鸡飞狗跳,龙十七子的惨状,西王母泛青的脸,一时间便笑出了声。
经徊也笑了,笑容间带了些窘色,像个说起幼时荒唐事的少年。
“经徊,能不能不要恨我,现在不要,以后尽量也不要。”我看着他干净的笑脸,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句话。
他依旧笑着,眼睛亮得出奇,用因为狂笑而颤抖的声音说:“这本是我该说的话,现在既是你先说了,我便答应你。”
不知为何,看着他此刻无垢的笑容,我的心里竟然抽痛了,“经徊,如果没有过之前的关系,咱们或许会成为好朋友,但如今,我只求可以做个无恨无怨的陌生人。”
”好,都听你的,我们就做个无恨无怨的陌生人。“他仍旧笑着,似是将那笑容刻在了脸上,只在颔首之际滴落了两滴晶莹。
那被水渍晕染成大红的杏红衣袖,就在这种”欢愉“的气氛中,被刻印进我的脑海,多年后再忆起,也只能换来一声叹息。
结束了与经徊的告别,我便迅速的向不周山飞去。
这种随时可能死于非命的紧张,已经伴随了我许久,今日终于能做个了断了。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进入魔界就比初来时顺了许多,我没费什么力,便见到了桑若那张似笑非笑的妩媚容颜。
本以为她会对我二十余年的消失表示不满,并小惩大诫一番,可不想,她竟盯着青玉容器中的凤凰铭文发起呆来,好半天才不可置信的说:“你还真弄来了?那金凰是什么化的?为何如此蠢?”
我觉得这话有将我也一道贬低的意思,可实力差距太大,我便也不敢露出不悦之色,只能将盗取铭文的过程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你倒也真够心狠的,连情郎也舍得算计,当得起一句女中丈夫了。”桑若桃花眼一眯,对我展露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她的这句分不清是褒是贬的话,让我不禁想起苍璞的那句“枭雄之才”。
虽然经徊的相助并没在我计划内,但结果摆在那里,我也只有怏怏的受了这句“女中丈夫”。
“好了,你也不用作这幅表情,如果不是凤凰铭文不能沾染魔气,我早就自己动手了,这次你立了大功,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她说完,五根纤细的手指便如桃枝一样炸开,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我头上取下一根发丝。
她的动作太快,在我反应过来之时,那发丝便已经落在她手上。
按说,神仙的头发是不能随便给人的,但鉴于没听过魔族会蛊术的传闻,且我的修为也没到发肤皆可化形的程度,所以便将这根头发留给了她,当然,导致这一切的最主要原因还是由于我打不过她。
解决关乎生死之事后的喜悦,成功冲淡了经徊带来的离愁。
不管怎样,能活着就很好,至于感情,不过是三界中诸多调剂的一种,能锦上添花,却不能雪中送炭,我如此想着,便加快速度朝着蓬莱飞去。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没工夫供我想东想西,现在终于松了一口气,才发觉真的很疲惫,疲惫的像被人从内部掏空了一般,如果不是惦记着小业,我丝毫不怀疑自己会成为第一个坠天而亡的仙。
绪隐并不与蓬莱灵海帝后住在一处,而是选了离蓬莱不太远的瀛洲山,起初,我也不了解原因,可去过一次之后就彻底明白了。
五百多个锦鸡化形的仙女,即便是列队站着也能覆盖一小座山头,而她们平日盥洗的衣物则搭在几条古藤上,随着山风猎猎起舞,花哨至极,也不雅至极。
如果将这些统统转移到蓬莱,那帝后二人一定会崩溃的吧。
脚踏上乾坤颠倒的领域,便是一阵头晕目眩袭来,这种感觉不管经历多少次,还是无法一时间适应过来。
我倒挂在一群小仙女上空,先是对着入口处,那块刻着“颠置”二字的石碑无声鄙夷了一番,然后十分恶趣味的大喊一声:“陆压来了!”
当如愿见到小姑娘们慌不择路,摔成一团的场景,我终于露出了这些日子来,最放松的笑。
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们为何会这般反应,只是曾经见绪隐玩过几次,觉得稀奇便有样学样,至于口中的陆压,我是见也没见过,更不知道他与此处的渊源。
“挺有雅兴嘛,看来事情办完了?”绪隐凉凉的声音飘来,听口气就知道,她对我滥用,专属于她的调剂手段颇为不满。
好在我的脸皮够厚,并没流露出被人撞破后的尴尬,掩饰的笑了笑便询问起小业的情况。
绪隐竖起四根水葱般白皙柔嫩的手指,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着说:“四件事,两好两坏,你先听好的还是坏的?”
我忆起她前次故作神秘的话,决定不纠结于先听哪个,给了她个“你随意”的眼神后便不再多言。
只见她掰回两根手指,淡笑着说道:“先说一好一坏。好的是,你那位公子归位了,坏的是,他没接受众仙朝拜便没了踪影。”
此时下方的小锦鸡们似乎已经回过神来,在明白又一次受骗后也不生气,纷纷如勤劳的小蜜蜂般,继续起之前未完成的事。
我将视线从她们身上移开,回给绪隐一个淡淡的笑,“这两件都是好事,剩下两件呢?”
绪隐似乎非常不喜欢我淡笑的样子,极为鄙视的看了我一眼后继续说道:“好的是,小业有师尊了,坏的是——算了,我不说,你自己去看吧。”
她手一点指便亮起一排荧光,而我则在与她作别后,朝着荧光的尽头走去。
不得不说,瀛洲是个仙族极喜欢的居住地点,因为此处不但灵气汇聚,漫山遍野的灵药仙物,还是个天然的三界连接点,上可达天庭,下可入幽冥,若是没点地位,想在这里占上一隅就是痴人说梦了,而以我的情况,三五千年内是绝不敢宵想这里的,却不料这回竟沾了自家女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