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夜晚,是一个很烂的夜晚,让我一直后悔到很久以后的夜晚。
我跟C说涛子找我时,C正在趴在沙发上,双手支着头看着我,可爱的像一直小兔子一样,我从桌上拿起钥匙,蹲在沙发前轻轻地吻了她的脸,说晚一点就回来。
C笑着看着我,满眼都是幸福的笑,对我说,早点回来哦。
但是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去。
我醒来的时候头很晕,摸索着到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再坐回床边,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五点。我决定躺下接着睡一会,于是我躺下,闭上眼,然后突然惊醒,朝旁边看去,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等我回到我和C的家时已经快到六点,我打开房门,期望着C已经睡着了。
我在门前换了拖鞋,轻手轻脚地把换下来的鞋放进鞋柜,走到客厅里,把沙发旁的立灯打开,就看见C坐在沙发上,穿着一身带着粉红兔子图案的睡衣。
她双脚缩在胸口,两只手抱着腿,下巴搁在腿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眼睛红红的。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站在原地看着她,看她慢慢地把视线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有些艰难地挪着脚走过去,走到她面前蹲下,就像我离开时,走到她面前蹲下。C就这样看着我,嘶哑着嗓子对我说,你回来了。
我歉疚地握住她的手,从手心里传过来的冰凉再一次让我的心脏猛缩,不停地说,对不起,我回来了,对不起。
C怔怔地看着我,突然从眼角流下泪来,她就那样默默地看着我,默默地流泪,面无表情地流泪。我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看着她流泪,却不敢去搂住她,不敢像原来一样把她脸颊上的泪水擦去。
我记得C原来画过一幅画,那时候我们还都在学校里,但忘记了是什么季节,在哪儿。我记得那幅画,画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头发上带着一朵红花的女人,画着淡淡的眼影,却又着两瓣格外鲜红的唇。女人没有仍和表情,面部肌肉很自然地松弛着,眼角和嘴角没有向上或者向下,表达出任何喜怒,就像是一个人发呆时候的样子,很出神,又很无神。
那时候,我记得C还在画,她一点一点地加上了什么,然后再看去,发现有几道泪痕出现在女人脸上,有几滴泪正在顺着脸向下滚。
我当时问她,为什么这个人要面无表情地哭。
C说,当一个人很伤心,很伤心很伤心的时候,他只会无声地哭泣,他不会有任何表情,就只是流泪,不发出任何声音,不做任何动作,很单纯地哭。
这个时候,C就在我面前无声地哭,泪水从她柔弱的脸上滑下来,落在我的手上,再我我的指间滑落到她的手上。
C说,我好难过,好伤心,好绝望。
C说,你是真的想娶我吗?
C说,你真的爱我吗?
……
我躲在门外,涛子一个人进了馨姐家,然后两个人谈了快一个小时还没完,我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没听见里面有什么砸东西的声音,又给涛子打个电话,告诉他我在楼下车里等他,并同时确认他还活着,自己跑到楼下去,往车里坐着等他。
楼下涛子布置的那些花和音响什么的,已经被弄走了,地上零星地散着几只花和一些凌乱的花瓣,几个小孩子捡着地上的花玩着,嘻嘻哈哈地办着过家家的游戏。
等到中午快一点的时候,才看见涛子从楼里出来。我从车里出来,对他招呼了声,让他过来。涛子走到车旁,直接坐了进去,然后自己点上一根烟,面色阴沉地抽起来。
我钻进车里,看着他的脸色,心想着,看来又没戏。还是关心地问了问,怎么样?
涛子没理我,深深地吸了好几口烟,不到一分钟就抽完了一支,接着他又点上一根,不要命一样地抽起来,搞着车里一片烟雾朦胧。在第二根烟就快抽完的时候,他哑着嗓子说,那个女人脑子有病。
说完这句话,他又开始猛抽起烟,等到他抽完了,准备点第三支烟时,我赶忙拦下他,对他说,疯了?
涛子看了我一眼,把头靠在座椅上,闭着眼张着嘴,过了半天才说,我觉得我快完了。
这个时候我也不敢再去讽刺他什么,小心地问,到底怎么了?
涛子侧着脑袋,看着我说,我完了,我好像真的爱上她了。
其实,平时涛子要说些什么,比如他晚上跟别人拼酒时一口喝倒了十好几个人,比如他在大街上强吻了一个不认识的姑娘最后那个姑娘还给了他电话号码,比如他决定关了酒吧回去跟老方握手言和然后子承父业,甚至比如他告诉我他其实不是这个星球的人,其实他是M78星云来地球拯救千万人类的超智慧生物,就算他告诉我这些,我可能有些相信,有些不相信,有些则认为是他喝多了又在瞎扯淡,但绝不会认为他神经出了毛病。
但他说他爱上她了?爱情浪子方涛回头是岸爱上了曾经的女友?这就像是从小老师就告诉你,老虎是要吃肉的,但突然有一点有人告诉你,老虎和山羊是一个品种,都是吃素的。
你信吗?
你觉得告诉你老虎是吃素的这个人脑子有病吗?
我一手摸着涛子的额头,一手摸着自己的额头,确信他没发烧,然后问他,你今天早上吃早饭了吗?
涛子不耐烦地把我手从他头上拍下去,看着手中的那支烟,忽然往手里一捏,揉碎了扔到车窗外,有些无力地对我说,送我回酒吧。
一路上我不敢再去招惹涛子两句,涛子也沉默地看着窗外。当然,如果他一直沉默还好,但就在路上,他时不时叹一口气,时不时又叹一口气,然后一句话不说,过不了多久又叹一口气。他这叹气不要紧,而我在他旁边一听他叹气,就觉得这人要疯了,这念头还没消,他就又叹一口气,我真是有心把他直接拉到医院检查检查神经去了。
我把他送回酒吧,他屁也没放一个,下车就走了,连个招呼也不跟我打。
我只好自己跑去路边的小餐馆吃了顿饭,然后回到公司里去接着上班,还好我跑出去这一段时间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用我去操那份心,我很干脆地把办公室的门给锁了,开始给昨晚拟定好的C的同学朋友打电话。
先是C大学的同学,我给几个和我并不是太熟的,和C也不是太熟的,纯粹点头之交的人打了电话,旁敲侧击着问有没有关于C的消息。但总归是认识的人,也知道在大学时我和C正谈着恋爱,总还是有些疑问,我只得说我跟C已经分手了。然后对面开始一阵唏嘘,过来过去也多是安慰我的话。
在我一再问询下,最后终于是得到了一个答案,他并不知道C要结婚了!
接着,我给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连续打了十来个电话,最终的到的消息都是,不知道C要结婚了。
我挂掉电话,手有些颤抖地给自己点上一根烟,脑子里全是涛子昨晚说的话。
她压根就没有要结婚!
但当局者总是迷,我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再给C的一个特好的姐们打了一个电话,是她从小学开始到高中的同学,两个人好的不行,想当初我陪C回T市的时候,C一听到小姐妹的召唤,二话不说立马就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她父母面前。
对面接了电话,我先含含糊糊地问了个好,然后胡扯瞎谈了半天,最后问她,你知道C要结婚了吗?
那头愣了两三秒,才支支吾吾地回答说,知道,知道啊。
知道?知道你妹啊!老子来T市的时候没少请你吃东西吧!忘恩负义的东西!这么就把老子给骗了!老子有那么容易骗吗?下次老子再来T市,一定把你丫吊起来打!C都拦不住!
当然,这些话是没有说的,我忍住笑,对着她说了句,呵呵,我突然有事了,挂了啊。立马挂了电话,拿起门后挂着的外套,打开门就往外走,坐电梯直接下到停车场,朝C的画室开去。
C没有要结婚。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一下子光明了,这和下午的太阳没有关系,只是我觉得,我的世界一下子就光明了。再去想C跟我说要结婚后的那几天,真觉得那些日子活得真实浑浑噩噩,从早到晚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脑子里就跟天地未开一样。而这个时候,就在我现在正开着车去C画室路上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脑子里一片光明,让人舒服的光明。
只是这样的感觉去得也快,我开始有些恼怒C为什么要骗我,有些恼怒她还要在我面前演那么一出戏,结果还要迁怒于我没有挽回她。老子倒是想挽回啊,但你给老子骗得这么死死的,鬼大爷知道怎么去挽回你啊?
于是我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气得我把车胡乱停了,风风火火地走到C画室门口,跟画室里一个工作人员问清了C在哪间教室,又风风火火地走到那间画室门口,猛地推开画室的门。
C就站在一堆画板中间,皱着眉头看着我,然后一堆画板后面伸出很多个脑袋,无数双眼睛一起看着我。
C不悦地说,出去!
我赔笑着说,好的。
然后关上门,站在走廊里,才突然想起,为什么我要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