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铭果然等着姚晓木。
因为中午大家都喝了酒,将省教育厅的领导们安排得周到细致,所以,宴席散后,红光满面的一群人,剔牙的剔牙,喝茶的喝茶,都摇摇晃晃地回办公室休息了。香樟学院中层干部的办公室一般都配有真皮沙发、茶几饮水机及封闭的大号文件柜,百分之九十的人在柜子里都放了一床毯子或棉被,中午休息时,将被子往三人沙发上一铺,关上办公室门,舒舒服服地睡个午觉。倘是夏天,空调开着,就更惬意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享受四季如春,所以,香樟学院每到夏天的电费特别高。
苏明铭坐的位置是,姚晓木只要出现在518门口,他第一眼就能看见。对于今天姚晓木在桌上的表现,苏明铭是满意的。女人在官场,好比润滑剂,能使僵硬的矛盾化解掉。而这些,院办的那些20几岁的丫头们却做不来,为什么,境界不够。姚晓木真是一个善于和男人打交道的天才,她能做到收放自如。就比如这喝酒,一开始,她始终不动声色,保持一份神秘感。等男人们的酒喝得多了,便生出新的把戏来,这个时候她再出场,显出一份新意来,而且,她把实力留在了最后。况且,她是千呼万唤始出来,所以,便显得金贵、高贵。特别是那一曲花腔女高音,把这些见过世面的但只会唱卡拉OK的头头脑脑们唬得目瞪口呆。送省教育厅的头头脑脑们上车走时,有一个戴金边眼镜的主任还特意对苏明铭提到了姚晓木,说她有点意思。好玩儿。苏明铭一脸暧昧地笑着,心里想:谁都知道姚晓木好玩儿,可姚晓木不是那种随便就能和谁玩的女人,她是香樟学院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的意淫对象。
进门后,姚晓木不客气地在沙发上坐下了。苏明铭站起身,他身体前倾,右手将门推上。
沙发有点矮,姚晓木仰面看了看苏明铭。她觉得今天两人的尺度都比较大胆。一是苏明铭有不关办公室门的习惯,当和女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二是姚晓木本人,竟然是探究的眼神直接扫过去的,她就知道苏明铭将对她说的事情肯定很神秘了。
办公室的地面好像刚拖过,再加上窗外的树荫,显得阴凉,舒服中带点入骨的寒意。苏明铭看姚晓木的眼神有些赤裸裸,这有些出乎姚晓木的意外。在姚晓木的印象里,苏明铭是一个非常有修养和内敛的人。姚晓木转念一想,或许是下午喝过酒的缘故,本性显露,男人嘛,都有这样的时候,就不计较那么多了。因为两个人的距离比较近,所以,姚晓木能感觉到苏明铭身上呼吸的一股热气酒气。无数次,姚晓木看着这个英俊帅气干干净净的男人,也曾有过动心的一念。现在,他的眼神就那么明白无误地告诉了她答案,又叫她如何克制自己呢?苏明铭的声音很小,因为压得很低,好像一股风贴着地面徐徐前行,充满了别样的张力:“晓木……”
姚晓木迎着他的目光,等待着下文。
苏明铭将后面的话咽了进去,他觉得现在这个时候不适合表白什么,特别是在两人喝了很多酒的情况之下。但是,不喝酒,他们彼此之间更不会表白。苏明铭陡然记起自己叫姚晓木到办公室来的真正目的,对于这个他心仪的女人,他的心有些隐隐作痛,他不愿意她受到丁点儿的伤害,他要告诉她真相,他要帮助她。苏明铭不想等了,他没有时间,再说,他也不忍心继续隐瞒下去。他从抽屉的里层拿出信封,对姚晓木说:“晓木,你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姚晓木摇头。一脸的无辜和满眼的纯真。这又让苏明铭的心颤栗了一下。
“你不要吃惊。有人给我寄的,一封匿名信。你的……****。”
姚晓木呆掉一样,她结结巴巴地问:“什……么?什么?我的****?怎么可能?”
话在落音的当口,苏明铭已经将信封递给了她:“我不能确定现在学院里到底有多少人收到你的****,但据我目前所知,还没有扩大的迹象。”
姚晓木一边接信封,一边揉了揉眼睛,说:“我得罪谁了?”
苏明铭拖过一个椅子在姚晓木旁边坐下来,小声说:“现在,我找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想找到这个发****的人。我现在有些担忧,晓木,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现在网络很可怕,假如他将这张****发到网上,那就完了。所以,我们必须摸清敌人,他寄这张****给我到底居心何在?”
姚晓木的手指伸进信封,停顿了几秒,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然后笑起来,说:“苏主任,没有照片呀?”
苏明铭的右下眼皮微微扯动了一下,反问道:“怎么可能?”问的同时,他接过姚晓木手里的信封,确实,里面空空如也。
这是他所没有料到的。
苏明铭微微蹙着眉头,他的后背不觉冒上一股凉气。是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偷走了****呢?难道暗处里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而姚晓木更是一脸的无辜和满眼的纯真,她嘻嘻笑了,认为苏明铭在和她开玩笑,说:“苏主任,别吓我啊,我的心脏很脆弱的。”最后一个“的”字落在地面上,脆崩崩的,娇滴滴的,带着点儿娃娃音。
苏明铭哭笑不得,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呀,真有的。”
姚晓木见苏明铭有点儿着急的样子,可能怕他背思想包袱,虽然心里头不相信,嘴里还是顺着苏明铭的意思说:“苏主任,寄这照片的人的确心怀鬼胎,他可能要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姚晓木的平静让苏明铭略略感到有点意外,他想起自己的老婆贾翠林,如果换成姚晓木这样的处境,估计歇斯底里的得疯掉。看来,女人也是有性格差异的,这么一想,说出来的话多少带着点怜惜的成分:“是的。你现在上升势头很劲,势必引起学校某些中层的嫉妒。我敢肯定,发匿名信的一定就是学校内部的。不会有其他人。本来,我说这些话是不太合适的,但因为你是在周院长的一手培养下提拔起来的,我不能不对你的政治生命负责任,你说,是不是?不过,照片失踪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你放心,我会查的。”
一张不见踪影的****,经院办主任苏明铭这么一分析,里面的阶级斗争一下子就昭然若揭了。姚晓木半信半疑地说:“那就请苏主任多多费心,我一小女子,实在不是这些阴谋家的对手。”
因为不见了****,苏明铭有点儿心神不宁,他看了看手表,姚晓木心领神会,说:“苏主任,我还有点事儿,要下楼了。”
姚晓木离开后,苏明铭看着窗外,脑子里细细回忆着:从收到照片到现在,也就一两天的时间,难道这照片自己长了脚,飞了?苏明铭陡然想起昨天开中层干部会议的时候,曾不小心将匿名信带到过会议室,想到这里,不觉头皮发麻:难道把照片落在办公室了?不管怎样,苏明铭决定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他明白,这个匿名信制造者,表面上打击的是姚晓木,其实,他所想要达到的,是另外一种效果,他要打倒的,或者说,是一批男人。他看着窗外的大樟树,冷笑道:你隐藏得再深。我也要挖出你。很明显,这个“你”,在苏明铭的心目中,已经精确到人了。
其实,刚才话就在苏明铭嘴边,他差点儿问姚晓木对严必文的印象怎么样。后来他想想不合适,又把话咽回去了。假如要想打击某一个人,没必要敲锣打鼓让全世界都知道。
周彩红轻咳一声进来了,她把一摞院长签完字的文件放在桌上,正准备转身离开,苏明铭叫住了她。
“周大姐,来,坐,坐。”苏明铭和颜悦色地说,“我有件事想问问您。”
“哦,你问吧!”周彩红觉得奇怪。今天苏明铭主动和他闲聊,看来心情不错。同时,心里也直打鼓,不知道他有什么事要问。
苏明铭眼神犀利,像一把利剑,与刚才的和颜悦色迥然不同:“周大姐,昨天下午开会,您收拾会议室,没看见桌上落下什么东西吧?”
周彩红的一双金鱼眼轮了轮,她缓缓地说:“好像没有。咦,对了,桌子上有一次性茶杯,还有几张报纸,我都扔垃圾桶里了。”
苏明铭眉头紧蹙:“那昨天和今天,有没有谁来我的办公室?”
周彩红低着头。
“告诉我,是谁。”苏明铭说。
因为要做清洁,助理周彩红手里有一把518的钥匙。她犹豫着,话从嘴里出来时,底气显得有些不足:“苏……苏主任,我……”
苏明铭的脸更加阴郁和严肃了,他知道里面有问题,说:“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不要瞒我。你看看,香樟学院哪一件事能瞒得了我苏明铭?”
这句话是有威慑力的。周彩红说:“是……是贾医生来了的,中午你陪领导吃饭去了。”
“我老婆?贾医生?她来干什么?”苏明铭感到意外。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正准备去吃饭,她来了,我就让她在你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我说我去找你,她说不用。过了没半天,她就走了。”
“她没说来做什么吗?”苏明铭说。
“哦,我想起来了,她说好像医院的车下乡宣传回来,经过学校,就顺便来看看。我当时说买饭她吃,她说已经吃过了。”
其实,周彩红知道贾翠林拿走了****。当贾翠林发现周彩红看到她拿的那一瞬间时,忙嘱咐说:“大姐,要是他问起,你就说什么也没看到。为我保密。你发誓。”当时,周彩红答应了。
“那您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苏明铭微皱着眉,见周彩红低着头,说,“好了,周大姐,你忙去吧。”苏明铭挥挥手,意思是周彩红可以离开了。他站起身,走到一个没上锁的文件柜前。伸出手臂,在文件柜的上方摸了摸,是一把钥匙。抽屉上备用的。他心里盘算着:肯定是老婆贾翠林用这把钥匙偷偷打开了他的抽屉然后拿走了****。只有贾翠林知道苏明铭这个习惯,家里所有的备用钥匙都放在柜子的顶部。贾翠林路过香樟学院,想看他想吃饭,完全可以打电话给他,如此偷偷摸摸突然袭击,完全是想从他办公室的抽屉里发现某些秘密。想到这里,苏明铭心头生出一股无名之火,他拨通了贾翠林的电话,电话响了十几声,无人接听。
****,对于姚晓木来说,好像并未产生影响。或者说,姚晓木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这个周六,姚晓木穿上运动鞋,照常六点去学校运动场跑步,回来时,金一轩开始唠叨床上的被子没叠。姚晓木说:“你不是后起来的吗?”
金一轩说:“后起来不后起来,你就该把你的狗窝整理一下,做女人总要像个女人的样子吧?”
姚晓木一听,就知道金一轩在找茬儿了。大概在办公室受了气,要回到家里撒。可她的气,又朝谁撒呢?她说:“你说说,女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告诉我,是不是刘慧芳那样的?”
金一轩说:“姚晓木,你是不是变得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姚晓木说:“到底谁不讲道理呀?今天,我这被子还偏偏就不叠了,你把我怎么着?”
金一轩说:“家里来个什么人,人家看得过去吗?”
一听这话,姚晓木就来了气,她说:“看不过去,他走他的人,到底是谁呆在家里?我看你是不是对我越来越看不顺眼了?”姚晓木和金一轩刀枪唇剑、针尖麦芒。
儿子加加在旁边拉着姚晓木的衣角,劝道:“木木妈,算了,算了,马虎点,别生气。我想出去补课,苏前峰在补课,你怎么不把我送出去补课啊?”
姚晓木禁不住“噗哧”一声大笑起来。她拍着加加的脑袋,说:“乖儿子乖儿子,我这就送你出去补课。”确实,关于补课的事情,加加说了多好次,他说他班上的很多同学周六周日都在外面培优,假如他不补,以后成绩就会掉队,他说他不想成为一个成绩差的学生。姚晓木一直答应着,就是按兵不动,一来呢,是手头上的杂事多耽误了,二来呢,也想让儿子轻松点。哪知儿子反倒来求姚晓木来给他安排补课了。金一轩见她笑,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唉,儿子摊上这么一个妈,真不知道是他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姚晓木发现加加正跪在床上替她叠被子,这一举动又引发了金一轩的一通长篇大论,姚晓木听见他说:“真是绝妙的讽刺!不到10岁的儿子给懒得抽筋的娘叠被子,我要是有摄影机,现在就摄下来放进历史博物馆让别人来参观!”
姚晓木站在他对面,指着他的鼻子尖:“金一轩,你有完没完?这只能说明我对儿子教育的成功!”姚晓木瞅了一眼床上,被子没有规则地滚成一团,靠在枕头边。不过,比没叠的时候强多了。姚晓木说,“加加,真棒!走,妈带你去补课!”
路上,姚晓木和加加拉起了家常。她问他为什么这么懂事,这么严格要求自己。加加抬起头,问姚晓木:“木木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姚晓木和蔼地说:“问吧,加加,你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木木妈。”
“我想,我是不是听话,好好学习,你和爸爸就不离婚了呢?”
“啊?听谁说我们要离婚?”姚晓木吃了一惊。
加加说:“有天你们吵架的时候我听到的。”
姚晓木哭笑不得,说:“加加,有时侯,大人们之间说的话,你是不会懂的。你长大了之后才会懂。那是我威胁爸爸的呢。”
“哦,你不和爸爸离婚是吗?那我就不用去补课了!”加加的推理真让姚晓木啼笑皆非,她说:“爸爸妈妈的离婚与你补课是没有关系的,你这叫什么逻辑!看来,我还是要离婚。”
加加差点哭起来,说:“木木妈,我这不是去补课吗?刚才说着好玩的!”
姚晓木心里暖融融的。儿子不像她,他细心懂事,还善解人意。也许是因为他太乖不用她操心,所以,现在的情形简直完全反过来了。
在二元街教育培训中心,姚晓木给加加报了个作文启蒙班,培训费一个月300元,还不算多。下楼后在知春路的拐角处遇到了中学同学韩玉林,她推着车在卖糊汤米酒,长期的风霜雨雪已把她的脸摧残得没有一点肉色,脸上还布满了雀斑。韩玉林是中学同学中混得最惨的一个。不管是情感还是生活。以前读书时,追过马松,哪知马松偏偏对她没感觉,还把他的情书未拆封就交给了班主任。班主任找她谈话后,她自暴自弃。当然,学习上也一落千丈。
这其中,姚晓木与韩玉林还曾有过误会,因为马松。简单说来是这样的:韩玉林追马松,而马松追姚晓木。这样导致韩玉林认为是姚晓木第三者插足才导致她与马松无缘,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理姚晓木。姚晓木也是有口难言。后来,从其他同学的口里陆陆续续听到她的一些消息。她最先的工作是在一家环保设备厂里当销售经理,后来企业倒闭下了岗。回家后做过一段时间的咸菜,后院里搁了六七个大咸菜缸。韩玉林那时候每天的工作就是腌咸菜洗咸菜切咸菜卖咸菜。只切得手指发麻。每天早上六点不到就要出摊,十几个品种,坛坛罐罐、大小脸盆,都要从家里搬出去,先在三轮车上码好,然后推到集贸市场上去。刚开始生意还可以,一个是独家经营,另外有个重要原因是市场附近有几家大型的织布厂、毛巾厂什么的,女工们下班后,顺便从市场带点菜回去做饭。不久,织布厂、毛巾厂等工厂也相继倒闭了,摊位空荡荡的,后来市场上还又多了三家卖咸菜的,眼看着生意越来越难做,韩玉林便收了摊,不做了。现在重出江湖,又卖上了米酒。见了姚晓木,想打招呼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此时此刻,姚晓木认为,最好的方式是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姚晓木微笑着,说:“玉林呀,真巧,想见你就见着了。”
“哟,晓木呀,和儿子逛街买东西?来,喝米酒!”韩玉林把三轮车靠在路边,一双眼睛不再躲闪,勇敢地迎向姚晓木。一边说,一边从塑料袋里取了泡沫碗盛米酒,加加的舌头已在嘴唇上舔了一圈了,姚晓木笑着接过,递给加加说:“喝,谗鬼!”
韩玉林看着姚晓木,欲言又止。姚晓木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说:“玉林,有啥事,你说!看我能否帮得上忙?”
韩玉林笑了笑,说:“不知道你为不为难?这样的,我有个弟弟,在你们学校读书,有机会的话,你看能不能关照关照,当个干部入个党什么的。他叫韩飞翔。”
“哦,读大几?哪个系的?”
“大一,机械系的。”
姚晓木说:“好的,我打听打听。”
“那谢谢你了,晓木。我也该走了,卖完了要回去做饭。”韩玉林一边说一边推车。
和加加回家的路上,姚晓木一直没有说话。加加偷看了她几眼,知趣地没有说话。
十字路口旁有家卖鸭脖的,小红塑料桶倒挂着,里面点了灯泡,像红灯笼。前面不远处梅花王蛋糕的玻璃门上一左一右两个卡通娃娃拉着“欢迎光临”的横幅。扫了一眼加加,姚晓木就知道他的心思,便牵着他进了面包房。
加加说:“木木妈,我也想入党!”
姚晓木又好急又好笑, 说:“入什么党啊,小屁孩!”
加加说:“刚才那个伯伯说的,说叫你关照当干部和入党。现在我已经是干部,所以,想入党。”
姚晓木拧了拧加加的耳朵,说:“傻儿子,专门捡人家耳朵根子干嘛?”
回到家,金一轩已经不在了,餐桌上留了个条儿:姚处长,我请个假,几个作家朋友邀我去江滩喝酒。姚晓木笑笑,把便条丢在了一边。没有谁比她更了解金一轩了,完全是个大男孩,胸无城府,没有任何追求,除了写那部永远也写不完的长篇小说。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自己成天算计,活得累。金一轩溜了,姚晓木也乐得安静,她想在家好好享受享受这个周末。
窗外传来收破烂的叫声。
这叫声,几乎成了香樟学院教工小区的一道风景。这叫声,绝对的民族加美声。每每听到这声音,姚晓木就想起李娜,想起高亢悠远的《青藏高原》。整个小区被这声音铺满之后,出现的是一个40多岁的女人,一张黑红黑红的脸,沾满灰尘的蓝工作服罩在棉袄外,结实而丰满。姚晓木站在阳台上朝外望了望,想把家里的一些废品给卖了,正准备清理,客厅里电话铃响了起来,金一轩问她看到请假条没有,想到金一轩还是怕她的,姚晓木笑起来,说:“你这是先斩后奏,看回来我怎么罚你。”
刚放下电话,姚晓木正寻思自己该吃点什么好,电话又响了。以前家里电话是有来电显示的,后来,金一轩说一个月多6元钱不划算,去电信局取消了。现在电话又响,姚晓木以为是金一轩,一拿起话筒就说:“怎么老打老打的,是不是灌了几杯猫尿就找不找北……”
话还未落音,那边说:“姚晓木,你感觉还蛮灵呢?怎么知道我们要喝酒?我是严必文哪!”姚晓木一听声音,知道是她的顶头上司——老大严处长,想着怎么化险为夷,便将错就错,继续骂道:“金一轩,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冒充严处长?你有他一半的本事我算服你!我们严处长你是随便冒充的!”
严处长那边笑起来,说:“姚晓木,是我呀,我就是严哪!”
姚晓木一听严处长把自己的名字都省略了,单说了姓,知道现在没事了。忙说:“对……对不起,我以为是……”
“哈哈,我就知道你认错了人,和老公斗嘴呢?没关系。我现在在中南路,准备喝酒,你能不能来?”严处长说。
中南路?坐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就是能去她也懒得去呀,不过,姚晓木猜如果说不方便坐车,严必文肯定要派车来接她。也不知道来了哪路贵客,还要劳她去喝酒。去,是万万不能的,加加一个人在家哪能行?姚晓木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大智若愚的姚晓木,想出一个点子是分分钟的事情,当然,那个点子,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她是撒谎的,但偏偏还能原谅她。
姚晓木说:“老大,今天怎么在那儿喝酒?”
严处长说:“刚好和一个朋友碰上了,就在这儿喝。”
姚晓木不知道严必文所说的朋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心想还是敬而远之为好。在一起,不知道以后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姚晓木决意还是回避为好,她说:“金一轩刚才打电话回来,说他在外面有应酬,家里刚好来了客人,走不开。”
严处长有些失望:“真的来不了?”
“真的去不了。”姚晓木说。
严处长说:“哦……那行。你忙吧。”
挂了电话的严必文将手机放在桌上,身边的一个穿土红色T恤的男人眉眼间带着点桃花纹,他轻薄地问:“严处长,情况?”在H省,一般称呼情人为情况。
严必文说:“陈总啊,我哪里有你那样的艳福!这个,就是我给你提的那个姚晓木。本来想拉她来,让你见识见识,可惜她有事儿。”
被严必文称作陈总的人名叫陈礼刚,是香樟学院一带的地痞流氓,做房地产,开有一家金星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与严必文私交甚好,相互间称兄道弟。这个周末,严必文之所以私会陈礼刚,是想将近日心中的郁闷一吐为快。在给姚晓木电话之前,他已经和陈礼刚谈到了自己在香樟学院日益受排挤的现实,虽然他各方面做了很多努力,还是不尽人意。
陈礼刚将半截中华烟在烟灰缸里摁灭,又将茶水泼洒上面,说:“严老弟,这次你怎么阴沟里翻船?家长那边为什么不安抚好呢?我听说了告状的事儿。唉,还是小心为好。不过,你说,你看谁不顺眼,只需言语一声。我不相信,在我的地盘上,哪个敢在老子头上撒尿!”
听了陈礼刚一席话,严必文的气稍稍顺了一些。他说:“千万不要乱来。有几个人,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
陈礼刚不服气,皱着眉,问:“你说,我只需要知道名字。苏明铭,还是刘昌平?”香樟学院的领导,陈礼刚没有不清楚的。他就是靠这块地皮吃饭。学校小到翻修食堂,大到做办公大楼,都是他的事。而他与严必文结下深厚的友谊,是因为前几年他为不够录取分数线的侄女读书找了他帮上了忙。
严必文的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名字就是苏明铭。但是,他不敢说。怕说出来日后陈礼刚为他出气动了粗,他这边不好说话。
严必文递给陈礼刚一支烟,自己将烟在桌上夯了几下,说:“现在,香樟学院里,我最大的障碍就是姚晓木。”
陈礼刚说:“奇怪,她不是副职,不是你的部下吗?”
“是的。但是,我在学校听到一些谣传,学校某些人想让她取代我的位置,或者让她去学工处当处长,现在是预备期。”
陈礼刚问:“消息可靠吗?这女的什么来头?”
“可靠。来头不是太清楚。这也是我纳闷的地方。反正提拔上来挺突然的,以前当辅导员。我今天找你,其实是为另外一件事。院办主任苏明铭接到一封装有姚晓木****的匿名信,我现在知道他肯定怀疑是我寄的。虽然我******想寄,可真的没有寄。我想让你查一下,看是哪位神仙高人搞的鬼。”
陈礼刚夹了一根鸭脖子,直楞楞地咬了一大口,说:“为这么一个破女人还花那么多工夫,麻烦不麻烦?严老弟,要不,我直接把这****废了得了,省得你猜来猜去的,累得慌!”
严必文问:“怎么废?”
“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弄一车儿,找准机会,把她撞了。有保险公司挡着,不要我赔一分钱。”陈礼刚的两颗板牙宽宽的,透着一股儿结实劲儿,严必文盯着他蠕动的上下嘴唇,有点儿心慌:“别,这都是下三烂的招数,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免得把自己搭上,何必呢?其实,刚才我电话她,也只是想试探试探,知道她不会来的。她精着呢。”
“娘儿们毕竟是娘儿们!我从来就没把女人放在眼里!”陈礼刚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
严必文说:“陈总,来日方长。反正你也经常在学校里面出出进进,给我观个场就行。有机会你帮我打听打听,看还有谁和姚晓木过不去。”
“没问题,这几个月我可能要泡在学校了,校门的改造工程,已经拿下了。”陈礼刚颇有些得意,“干杯,老弟!”
这一顿酒,两个人喝了好几个小时。说起来是严必文请客,其实是陈礼刚买的单。喝完酒,两人又在甜妹子洗浴中心泡了个澡,出来时,脚像踩在棉花堆里,找不着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