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远远地便见喜梅从一间小院里出来，胳膊肘上，那个碧色的包裹已然不见，心内顿时火冒三丈，目送喜梅出了巷子口，便来了这座青砖的小院。 院外粉墙环护，斑驳的漆色隐在雪里，从院墙里垂下几缕光秃枯萎的枝条来，院门屋檐下，两盏红灯飘摇，曾经的牌匾已了无痕迹。 虚掩的院门里，却飘出女子的说话声来。 “小姐怎么不说话了？纳兰公子怎么让喜梅姐姐送了些书画来，公子定不知我家小姐读的书可不比他少了去。小姐，您晚上带紫陌去邀月楼见识一下吧。” “是非之地，怎是你能去的地方，”沈宛卷起画轴，怔怔在坐在铜镜前，镜里，一张了无生气体的脸。 “小姐，那你还去邀月楼弹曲子么？说不定和烟雨楼、望江楼一样，一曲便传遍整个京城，”紫陌将手浸在温热的井水里。 “既然跟了公子，此琵琶就只为公子一人弹奏，紫陌，你还不懂。” “那，顾先生有没有说公子喜欢吃些什么菜，奴婢好去准备着，”紫陌提了水桶走下井台，却听大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了。
明珠恼怒地站在门前，小院一眼便到了底，东西两条迂回的长廊，横梁上绘着仙鹤衔草、孔雀开屏，廊下植了些花草，虽隆冬时节辨不出品类来，可花陇间却也修得极其讲究。虽是一极其普通小院，可看在眼里，却没一丝的杂乱无章感，若是盛夏时分，定然赏心悦目。 “你，你是谁？怎么私闯民宅？”紫陌被唬了一跳，半桶水一古脑儿地泼洒在裙子靴子上，热气散尽后便是丝丝的凉意。 明珠不语，只是踏了青石板路径直向正厅走去，厅内，有他真正想要见的人。 “这位老先生，您可是走错了院门？”沈宛听到紫陌的惊呼，走出东厢房时，正见到明珠负了手，铁青着脸强闯了进来。 明珠在刹那间有着恍惚的错觉，仿佛爱兰珠再一次活了过来，可耳畔响彻着，却是一口吴侬软语，再细看去，眼前的女子着了汉人服饰，却又分明不是爱兰珠。 “老先生，倘若是走错了院门，我叫人送了您出去，”沈宛见明珠怔怔地瞧着自己，心下不悦。
“不用叫人送老夫出去，老夫纳兰明珠，想必姑娘听过老夫的名号吧！”明珠定了定心神，冷哼一声。 沈宛微微一愣，不及理出头绪来，却已见明珠跨过门阶，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进门一对黄花梨的雕花高背椅，隔一张弯曲腿脚的供桌，桌侧铜制的拉手及扣钉闪烁着光芒，正墙上一副浓墨山水，一副对子，却是“水向石边流出冷，风从花里过来香”，明珠不禁冷笑一声。 “明中堂请坐，民女奉上茶来，”沈宛也不畏惧，盈盈一福身，便欲转身离去。 “风尘女子泡的茶，老夫还恐脏了手，不喝也罢，”明珠不客气地在上首坐了。 沈宛在门阶处转过身来，“明中堂此言差矣，民女在江南弹曲儿，散尽千金只求一见的不是封疆大吏，便是朝廷重臣，列位大人可没少喝过沈宛泡的茶。” “可我纳兰明珠是个例外！”明珠提高了嗓门。 “那明中堂有话直说吧，想必我这风尘女子的落脚处，明中堂也定是不想多呆一时半刻吧，”沈宛压抑着心中的怒气和怨气。
“既然姑娘开了口，那老夫就直言了，我纳兰府的婚姻大事可是蒙皇恩御赐，姑娘是个什么身份，相信姑娘比老夫更清楚，姑娘若是存了攀我纳兰府高枝的心思，那姑娘还是尽早打消这个念头吧，省得日后再沦落到花街柳巷里弹琴唱曲儿，脸面上可过不去了。” “沈宛不远千里从江南来到京城，委身于纳兰公子，是冲着公子的才情，而不是他的身家背景，明中堂大可不必担心，”沈宛的声音微微地发着颤，明珠一番话，让她心里阵阵生寒，可沈宛依旧将那份怨言压制了下去，用了最平和的声音，“我沈宛早就告诉过公子，此生甘愿守候在公子身侧，不求任何名份！” “不求任何名份？说得比唱得好听，放眼整个京城，还没有人不敢不把老夫放在眼里，纳兰成德可是老夫的儿子！”明珠冷笑道。 “沈宛不是什么君子，讲究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可沈宛今日把话放在了这里，明中堂信也好，不信也罢，”沈宛一把抓过拐角柜子上一尊碧色的瓶子，砰地一声摔在阶下，“明中堂，照理沈宛应该尊称您一声，毕竟您是公子的阿玛，沈宛不能因一己之私欲而让公子夹杂其间，两面为难，可公子这些年来是否过得称心如意，您身为阿玛，可有过问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