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范玉翔等人与山女对峙于墙里墙外的时候,一大早被山女打发走的狗娃和蛋娃,一人挎着一篮子烂菜叶子回来了,鬼知道他们俩是从哪儿拣回来的。
这两个讨吃鬼不明白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俩看看门外的工人,又看看门里的母亲,也不多想想,开门就进院儿了。
这样一来,范玉翔等可就有了可乘之机了,唐恩茂反应最快,他抢先一步就跨进了院里,而且直奔圪蹴在兔窝边儿上的憨娃走了过来,范玉翔等人也随后都进了院儿。
山女这时再想拦已经不可能了,她想发火儿,却忍住了,什么话也没说,但身子依然挡在门前没有动。
唐恩茂一把抱起了憨娃,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问道:“娃乖,娃今年多大了?”
憨娃看他长得尖嘴猴腮,十分可笑,便多了一份儿好感,于是从兜里掏出了那个煮鸡蛋,朝他晃了晃,回答说:“五岁了,俺娘刚给俺过的生日。”
范玉翔等听他这么一说,似乎也看出了唐恩茂的用意,于是都把目光从山女那里,转移向了憨娃和唐恩茂这里。
山女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用眼死死的盯着小儿子憨娃,生怕他说漏了什么!
只有狗娃和蛋娃这两个讨吃鬼,什么也不知道,傻愣愣的站在山女身后。
唐恩茂这个鬼东西,究竟要在憨娃身上使什么坏水!山女这样想着。
唐恩茂一边摸着憨娃的头,一边接着冲他说道:“娃乖啊,娃是好娃,娃可不敢说瞎话儿咧,娃要说瞎话可要烂舌头咧,对不对呀?”
“对!”憨娃笑着回答。
“好!是这,你告诉叔叔,你爹在家吗?”唐恩茂问道。
这个鬼东西,绝顶聪明,一肚子花花肠子。范玉翔等佩服的五体投地,不住的冲他点头,也同时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听憨娃到底怎么回答。
憨娃当然不会说瞎话了,憨娃害怕烂舌头了,于是,憨娃毫不犹豫的抬手指了指屋里,回答说:“俺爹在家,俺爹在炕上睡觉咧。”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似乎都停止了呼吸,也同时都把目光转向了依然挡在他们面前的山女。
唐恩茂慢慢的放下了憨娃,也把目光从憨娃身上,又转向了山女。
山女此时百口莫辩,她狠狠地瞪着憨娃,要不是众人在前,她非冲过去,把这个不争气的、没心没肺的、烂嘴烂舌头的逆子,给踩扁了、打烂了不可!
就在这时,谁也没想到的奇迹出现了。
山女背后的屋门咣当一声打开了,王山娃端着个冒烟的大铁锅,火烧火燎的夺门而出,嘴里还骂着:“这该死的憨婆娘,死哪儿去了!洋芋都烧糊了,还吃球个甚咧?把他先人的!”
大概是手被铁锅烫坏了,他扔下铁锅,一个劲儿的往手上哈气,冒着烟的黑乎乎焖洋芋,滚了一地。
众人都无声地看着。
王山娃一边骂一边慢慢的直起身来,他这才瞅见了院子里范玉翔等人,竟然不知所措,愣愣的说不出话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徒弟们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家的院子里。
范玉翔等赶紧上前,并把勘探处派来接他的技术员——一个戴眼镜的大学生,推到了他面前,笑着说道:“师傅,我们几个是来接您回矿的,这是勘探处派来的技术员。”
“这……这是咋回事嘛?”王山娃吃惊地望着徒弟们,搓了搓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个技术员开口说道:“王师傅,是这,勘探处奉了上峰的命令,特意派我来接您回去,眼下矿上人手紧……”他说到这儿,故意把话停住,又上前一步,这才小声的说道:“不知您听说了没有,解放军要过江了,彭德怀也快打到兰州了,西北行营和长官公署都有炸毁油矿意图,公司高层早已秘密传下话来,要咱们保护油矿,这个时候急需您回去,咱们好拆机器,埋设备,可不敢叫狗日的们搞破坏,把咱油田给毁了!”
“这……是真的……好吧,我跟你们回去,可不敢叫狗日的们炸矿咧!”
王山娃的话刚一出口,憨娃那里可就出事了。
山女一听王山娃要回油矿,理所当然的把这一罪责全都归咎到了憨娃身上。她发疯似的几步就窜到憨娃跟前,一巴掌打掉他手里的煮鸡蛋,再上去一脚把鸡蛋踩碎,然后轮圆了手臂,一巴掌打在憨娃脸上,一颗门牙被打掉了,而另一颗也活动了,满嘴流血,可憨娃竟然没有倒下,好半天也不知道疼也不知道哭!用当时的话说:是给打勺(傻)了!
山女随后指着憨娃,恶狠狠的吼道:“我把你个多嘴的、烂舌头的、没心没肺的、长大了也是个没出息的讨吃鬼、勺娃子,还不快滚,都给我滚远远的!”
她气哼哼的,流着眼泪跑进了屋,随手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憨娃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出声来,昏天地黑的大声哭号。
范玉翔等赶紧跑过去,一把抱起了憨娃。
王山娃也走过来,从范玉翔怀里接过小儿子,用羊皮袄袖子擦去他脸上的血水和泪水,哄着说道:“憨娃不哭,憨娃做得对,憨娃可不敢说瞎话,憨娃长大了一定是个好孩子。”
父亲这么一说,憨娃果然就停止了哭声,只是还不停地抽搐。
王山娃把他放在地上,俯下身来冲他说道:“憨娃听话,憨娃回屋去,告诉你娘和你奶奶,爹不能在家呆了,爹要回去保护油矿。”
憨娃一听这话,抹了抹眼泪,赶忙冲父亲点了点头,他刚要转身,就听身后的房门“咣当”一响。
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回头看去,只见山女扶着婆婆,出人意料的走出院儿来,老人颤巍巍的立在众人面前。
王山娃大吃一惊,娘已经好多年没下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