奂生靠在铁架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儿来。奂生是个架子工,正在六层楼高的半空中绑架子。这两天心烦意乱,老跑神儿,这不,刚才一脚踩空,差点从半空中坠落来去。
奂生靠在铁架上,眼睛盯着几米外的大兴。大兴显然没有发现奂生刚才的险情,还在聚精会神地干活儿。但谁知道他是真的没发现还是故意视而不见呢!奂生心里这样想着,对大兴的嫉恨就更加沉重起来。
奂生和大兴是儿时的伙伴,一起在山里长大。但冥冥之中,老天对奂生总不公平,无论做什么,大兴都比奂生强。上小学的时候,不管奂生怎样努力,都考不过大兴,无论奂生怎样表现,班长永远都是大兴当。上了中学,两个人同时喜欢上了一个叫小莉的女同学。可人家小莉偏偏对奂生视而不见,却对大兴钟爱有加,后来还就真的嫁了大兴。只有一点还算公平,那就是两个人都没考上学,都到城里的工地打工来了。
出来打工,工地很多。但奂生就是要和大兴到一个工地。一个次要原因是虽然奂生嫉恨大兴,但嫉恨是埋藏在内心的,外表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表现。两人一块儿外出,当然应该在一起;另一个主要原因是奂生不服输,暗地下定决心,出来一定要干得比大兴好,要赢一回。可到了工地才半年,老天又偏起心眼儿来。一样是作架子工,一样干得勤勤恳恳,可包工头前两天说要定一个领班时,偏偏就定了大兴!当了领班后,大兴每月要比奂生多挣两百块呢!奂生心想,我有何面目见家乡父老啊!
奂生这两天就是一直想着这事儿,心里的气才不打一处来。可生闷气又不犯法,谁没生过闷气啊。为什么别人生闷气天经地义,怎么轮到自己了,生生闷气都不行,竟差点掉下去!
奂生幽怨的眼神继续盯着大兴。突然,一个让他自己都心惊肉跳的想法在脑海里萌生了:我会踩空,差点儿掉下去,他当然也会踩空,自己掉下去!这很正常,没有人会怀疑!而且现在只有我和大兴两个人在东面墙上绑架子,没有人会看见!
想着想着,奂生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向大兴移去。奂生的心跳在急剧加速,但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只要大兴掉下去了,压在自己心头多年的石头就会被搬掉了,自己就不会活得这样沉重了!奂生移到了大兴身后,毫不犹豫地猛力一推!
但是,由于过度紧张,奂生推偏了。虽然也推动了大兴,但力量是擦着过去的。大兴扶着铁架,向后趔趄了几米,但毕竟没有掉下去!
奂生傻了,呆在那里发抖。他明白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一个谋杀未遂的凶手!怎么办?自己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怎么辩解?奂生在极度的惊恐当中还没有想好答案,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奂生睁开眼睛,看见坐在床边,握紧他手的竟然是大兴!奂生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只听见双目含泪的大兴跪倒在地说了一句,好兄弟,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大兴说,当天就在奂生推开大兴的一瞬间,几十米高空的天车上吊挂的一车泥沙意外地倾落下来,位置刚好是大兴捆绑钢架的地方!奂生推了大兴,救了大兴!
奂生出院的那天,大兴抹着眼泪和奂生磕了头,拜了把子。奂生和大兴从此成了生死兄弟。两人请了几天假,回了趟家乡,大兴逢人便说奂生舍己救人,救了他的命。
在家待了两天,两人又回了工地。这一干,就到了年根儿。到了年根儿,工人们要回家过年,大伙儿便一起纠结着去跟工头要工钱。可是工头却说我手头正紧,没有钱给大家,请大家见谅。奂生火了,拍着桌子说老子拼命给你干,差点被砸死,到头来你他妈的连一分钱都不给,老子跟你拼了!工头推开奂生说,大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我确实没钱。我会想办法的,大家先等等。不过,你什么时候差点被砸死了?奂生说你的安全措施不到位,那车泥沙就砸在我身上!工头一听摇头说,你别胡说八道了。哪有的事儿?你怎么能胡编乱造呢!……
大伙气呼呼地回了工棚,准备明天再去要钱。晚上睡觉的时候,奂生悄悄地问了几个工友,工地上的天车上到底有没有掉下过一车泥沙?工友们都诧异地回答说没有。奂生这夜失眠了,躺在木板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奂生起来给大兴掖了几次被角。每次站到大兴床边,奂生的眼里分明噙着晶莹的泪花。奂生知道,不是自己救了大兴的命,而是大兴救了自己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