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行动是从南区开始的,因为那里是南京城最繁华人口最为密集的地区。第二天上午,程书记领着扎有红袖章的公安战士,来到位于夫子庙贡院街国民党首都警察厅南区警察局的门前。这是一幢制式的二层警署办公楼,门头上有根旗杆儿,但没有旗子。
看大门的是两位身着制服的国民党警察,一个胖子姓王,那位瘦点儿的姓李,似乎很警觉敏感。他俩见来了一大群人,神情紧张起来。胖警察问程书记:“请问,你们有何贵干?”程书记说:“我们是南京市公安局接收组的,来找你们的局长,有要事!”他们一面说,一面就往里走。
两位看门警察慌了神,瘦警察说:“长官,我们局长都跑掉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巡官,两个警长,另外还有二十几名弟兄。”待程书记在院子里站定之后,里面走出来三个警容严整的人,一个自称史姓巡官,另两位是警长。两位警长见史巡官向来人介绍到自己,不约而同地成立正姿势。史巡官整了整警服说:“局长、副局长都跑了,就剩下我和两位警长以及二十一名警员,请问你们有什么指示?”
史巡官一面介绍情况,一面领着程书记一行人楼下楼上走了一遍,最后进到局长办公室,里面有些凌乱,除了桌椅外,空无一物。忽然,一个警长面带着笑容,跟程书记套近乎说:“这位先生,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有点儿面熟啊。”
程书记自豪地笑了笑,实话直说:“你姓韩是吧?你原来在中华路派出所当警长。去年元旦的前一天,我和几位群众到你们所请愿,你说我是赤色分子是吧?现在我可以正式告诉你,我是中国共产党地下党党员,怎么样,没想到吧?”
这位韩警长一惊,连忙鞠躬,表示敬意。
史巡官已经识时务了,马上内疚道:“真不应该呀,过去,我们做了很多错事,真对不起人民啊。”他神情有些沮丧不安,接着又问,“请问,今天你们要我们做什么?”
程书记以命令的口吻道:“请你们把所有枪支弹药和警械具统统交出来,一件也不许留!”
史巡官的态度是端正的,他连连点头说:“是,是,一件都不留。”他边说边领着程书记他们往走廊里头走,在一个门头上挂着“警械室”小牌子的铁门前停下,他从身上掏出一串钥匙,稀里哗啦地打开门锁,接着“嘎吱”一声拉开铁门,窗户紧闭,一股混合型霉味扑鼻而来,警械室有很长时间没开启过了。史巡官身子闪向一侧,向程书记做了个请的手势,看得出来训练有素。
程书记双手往后一背,大步跨了进去。西墙紧靠着五只排草绿色铁皮柜。史巡官忙不迭地一一打开柜子上铜锁,最里面的两只铁皮柜里,上下整齐地摆放着美式步枪,铁皮柜的一角挂着三只驳壳枪、两只勃朗宁警用手枪,其余铁皮柜里都是警棍、手铐、警绳、钢盔一类的警械具,在一只柜子的下层存放着未拆封的五大箱各式规格的子弹。程书记也是头一次见这么一大批武器弹药,心里不由得一阵狂喜,感慨道:真是今非昔比呀。
程书记羡慕国民党警察的精良装备,但没有流露羡慕的神情,很在行地说:“枪弹未分离,保管不符合规矩呀。”
史巡官不失风度,绷直腰板道:“近来局面混乱,随时需要使用,也就顾不上规矩……不过,现在都用不上了。”
程书记笑了笑说:“不是用不上,而是怎么用,我想这个道理恐怕你是懂得的吧?”
史巡官自然懂得各随其主的道理,既然现在共产党已经接管了这个城市,一个下级警官只有悉听尊便的份儿了。他成立正状,赶紧答道:“是,长官,我懂。”
程书记表情严肃道:“现在我命令:一是,所有枪弹立即上缴市局,统一保管;二是,在没有得到上级正式安排之前,你就是这里的临时负责人,各项警务活动照常进行,不得有误;三是,立即整理一份全警局警务人员名单,区别出逃跑和在岗人员,至于其他事项听候通知。”
史巡官有些激动,又是个立正:“遵命,长官!”
程书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史巡官,今后的称呼我们得改一改,称同志,称首长,知道不?”
“是,首长!”
进驻接管行动有条不紊地用时一周,于四月底顺利结束。接管国民党首都警察厅所属的城郊警局13个,各类派出所74个,登记在册警察2352名,逃跑、失踪的3648名,收缴枪械4978件;警官和警察训练学校各1座,警犬训练队1个,弹药、枪械库各1座……
孔正的思想教育工作见缝插针,他通过刘主任,邀请35军文工团为旧警人员专场演出了歌剧《白毛女》。演出结束后,史巡官大受震动,他冲到舞台前,攥紧拳头高呼:“黄世仁,你死有余辜!”看完《白毛女》后,他坚决要求参加新的警队。有位女旧警,亲眼目睹了新警队纪律严明,和国民党警察有天壤之别,深受感动,一向要求进步的她很快参加了公安总队,还有几位旧警来自国民党高官家庭,有一位父亲是国民党政要,南京解放前夕,家人给他买好了去美国的机票,他不为所动,强烈要求留在新警队……
赵大峻说的会师大典是1949年5月1日举行的。
在这之前,经过中央批准,南京解放后第一届领导班子正式成立,刘伯承任市委书记并以军管会主任的身份兼任南京市市长,宋任穷任市委副书记,柯庆施担任副市长。这位副市长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人称柯大鼻子,民间曾盛传他是中共党内惟一见过列宁同志的同志,很是风光,至于如何见得,内情不详,也没人立项做专题研究。
这是一座独领风骚的大会堂,它坐落在宽阔、绿树成荫国府路上。此刻,它挂出一条耀眼夺目的横幅:庆祝南京解放会师大典。而门头上方的原国民党主席林森手书的“国民大会堂”几个字,已经改为“人民大会堂”。一字之变,却包含着历史沧桑的巨变。一年前,就是这里,蒋介石匆忙召开“行宪大会”,实行所谓的总统制。谁也没料到,他那尊总统宝座还未来得及捂热,一年后,还是在这里,共产党人竟然召开有史以来人数最多、规模最大、气氛最为热烈的会师大典,里程碑式的意义空前绝后。
此时的会场内,一派欢庆胜利的喜气景象。金丝绒幕布上悬挂着毛主席、朱总司令画像,一条大红色的地毯笔直通向主席台。主席台两侧插着十面鲜艳的红旗,红花和红灯笼相间交错,从高高的天幕上垂下来,映红了每一张饱经风霜的笑脸。那喜悦那灿烂那堂皇,让从延安抗大礼堂走出来的土老冒们目眩头晕。
晚上七时整,耀眼的聚光灯准时亮起来,蓬荜生辉,富丽堂皇,雪亮的光柱直射主席台入口处,刘伯承、陈毅、邓小平、宋任穷满面春风,在一阵急风暴雨般的掌声中,神采奕奕地走上主席台。
顷刻之间,鼓乐齐鸣。全场三千四百名代表齐声放歌《跟着共产党走》、《团结就是力量》……
当市委副书记宋任穷宣布刘伯承书记讲话时,会场爆发起雷鸣般的掌声。刘书记整了整衣帽,大步走到讲台前,待掌声平息后,声如洪钟般地宣布道:“同志们,战友们,各界同胞们,国民党反动派老巢南京的解放,是党中央、毛主席英明领导,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英勇作战,是广大人民群众大力支援、地下党密切配合的结果……今天,我们解放了南京,明天,我们还要解放全中国!”
会场上立刻爆发起经久不息的掌声,赵大峻、孔正还有那些代表们激动得热泪盈眶。
是啊,为了盼望这一激动人心时刻的到来,多少同志受尽那难以忍受的苦难,多少仁人志士在敌人的屠刀下视死如归从容就义……多少个叫人难以忘怀的日日夜夜啊,激动的泪水“刷刷”地往下流吧。流吧,让那一行行滚烫的泪水尽情地流吧,唱吧,让内心的一首首衷曲放声地唱吧,黑暗亦抹去,曙光就在天际线上绽放!
刘伯承书记讲完话,总前委邓小平书记走上前台,两眼炯炯放光,神情无不洋溢着喜悦之色。他手里拿着一纸加急电文,向台下挥挥:“同志们,刚才我们收到中共中央《五一伟大节日,电贺南京解放》的通电。”
他的川音倍加明亮:
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刘伯承、邓小平诸同志,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陈毅、粟裕、谭震林诸同志,两大野战军全体指战员同志们,其他各野战军地方军及南京各游击队员们,全国工农商学各界同胞们:
我人民解放军第二、第三两大野战军执行人民解放军总部命令,奋勇出击,横渡长江,敌军望风披靡,南京迅速解放,国民党反动统治从此宣告灭亡,江南千百万人民迅即重见天日,全国欢腾,环球鼓舞。此皆我前线将士英勇善战,后方军民努力支援,江南民众奋起协助,其他野战军地方军一致配合行动所获的成果。当此伟大节日,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特向你们致以热烈的祝贺。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反动派,对外勾结帝国主义,对内纠合一切黑暗势力,建立以南京为中心的反民族反人民的血腥统治,业已二十二年。全国人民痛心疾首起而反抗者,先后不绝,国民党反动派恶贯满盈,既发动反革命内战前,又拒绝和平协定于后,自以为长江天险可以阻挡人民解放军前进。不意人民解放军渡江三日,南京反革命中心即告覆灭……现在整个形势对于人民和人民解放军极有利,尚望前线将士继续攻进,后方人民努力生产,各界同胞齐起协力,共同为消灭反革命残余力量,解放全国人民,建立统一的民主的新中国而奋斗。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
一九四九年五月一日
邓书记余音未尽,人们胜利的喜悦喷薄而出,使整个会场顿时变成欢呼的海洋。大典持续了足足五个小时,直到次日凌晨才宣告结束。